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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飞腾的火焰-萨珊波斯四百年(不定期填坑) -- 赫克托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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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四季 天命之主 第15章 快马鸣镝

在金发碧眼的东哥特人看来,这些不速之客的相貌十分古怪,他们身材矮小、肤色较深、五官很小、毛发很轻,发型更是前所未见,他们剃光所有头发,只在天灵盖留一根辫子。从长相来看,他们是黄种人,或者说是蒙古人种(Mongoloid race)。他们的古怪发型更容易让人想起,中国南朝对鲜卑等北方民族的称呼—【索虏】,胡三省说:【索虏者,以北人辫发,谓之索头也】。对于这些来自东方的骑马民族或族群,罗马人统称为匈人(Hu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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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0年的欧亚大陆西部,阿兰国(Alani)的位置应该更东一些 =====

对于匈人起源的解释有很多,各种说法莫衷一是。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匈奴说,此说最早是由法国学者约瑟夫-戴-圭奈斯(Joseph de Guignes)提出的。匈奴说的大致内容是,西汉中期匈奴分裂为南北匈奴,互相攻杀不已。东汉和帝刘肇的永元2年(AD90),外戚窦宪率领大军北伐,大破北匈奴。次年即永元3年(AD91)夏,《后汉书》记载窦宪【遣右校尉耿夔、司马任尚、赵博等将兵击北虏于金微山,大破之,克获甚众。北单于逃走,不知所在】。北匈奴主力灭亡之后,残部一路西迁,经中亚抵达莫提斯海东岸,利用小鹿指路的偶然机会,进入斯基泰草原。

对匈奴说,笔者曾经很认同,但是研读了罗马、萨珊史料之后,笔者已经不再相信此说了。首先《魏书 西域传》明确记载悦般是北匈奴的正宗后代,还与柔然发生了密切关系:【悦般国,在乌孙西北,去代一万九百三十里。其先,匈奴北单于之部落也。为汉车骑将军窦宪所逐(AD91),北单于度金微山,西走康居,其记羸弱不能去者往龟兹北。地方数千里,众可二十余万。凉州人犹谓之“单于王”】其次,大约在350年前后,强大的中亚民族匈尼特人(Chionites),与萨珊波斯进行了短暂战争之后,以盟友的身份参加了沙普尔的军队。著名罗马史家阿米安-马西利努斯(Ammianus Marcellinus)记载道,在359年沙普尔二世围攻阿米达的战役中,匈尼特单于格兰巴特斯(Grumbates)率领本部人马参战。单于的一个儿子在攻城战中阵亡,于是单于将儿子的遗体火化,用瓶子装起骨灰带回国。

匈尼特人的崛起恰好在350年前后,当时中国处于五胡乱华时期,与匈人渡过莫提斯海的时间又很吻合,故而我认为匈尼特人才是真正的北匈奴/悦般,所谓的匈人则是受匈尼特人驱赶,而逃离中亚的其他游牧部族,他们打着匈奴人的旗号,在莫提斯海西岸招摇撞骗、骗吃骗喝。这种事情至少在中国并不罕见,例如鞑靼与蒙古草原上的强大民族塔塔尔(Tatars)是一个词,塔塔尔或鞑靼是成吉思汗所在的蒙古人的世仇,成吉思汗的父亲也速该(Yesugei)就是被塔塔尔人毒死的。不过由于塔塔尔十分强大,是金朝的劲敌,于是当时的许多草原民族都冒充和自称塔塔尔人,以便在与金朝打交道过程中占便宜。成吉思汗崛起并联合金朝丞相完颜襄攻灭塔塔尔之后,塔塔尔这个称呼依然被蒙古人沿用下来,最终成了蒙古民族的名字之一。至于说这些打着匈奴旗号的匈人是何来历,就不是我这杆秃笔能搞清楚的了,丁零、乌孙、马胫、浑窳(yǔ)等民族,都可以成为匈人起源的有力候选者。其实当时的匈人,远远不是单一部族,而是一个部族联盟,非要说他们是某个单一部族的后裔,本身就很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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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上弓弦的斯基泰人 =====

匈人是一个地道的马上民族,他们以游牧、狩猎为业,兼营一点手工业。匈人流行一夫多妻制,只要能养得起,妻妾数量没有限制。匈人还有在亲人去世时【剺(lí)面】的习惯,即匈人男子并不为死者哭泣,而是放声高歌,赞颂死者的功德的同时,用刀在脸上划出一道道伤口,使自己血流满面,不让死者看到自己女人式的泪水,因此每个匈人成年男子都会在脸上留下很多可怕的疤痕。不过【剺面】习俗并非匈人所专有,而是广泛流行于欧亚草原上的各个游牧民族,匈奴、丁零、乌孙、羌、氐、吐谷浑、突厥……无不如此。《东观汉记 耿秉传》记载:【南单于举国发丧,剺面流血】。

与东哥特人相比,匈人在军事技术上有着独到之处,在某些方面更占有压倒性优势。除了刀剑等传统近战武器之外,匈人还有一种独特的中距离武器:套索,用于填补肉搏武器与弓箭之间的火力空白。匈人骑手能像套马一样,精准的将敌人套住并拉下马,然后拖拉至死。他们最可怕、最著名的武器是弓箭,也就是著名的反曲复合弓,即使是罗马眼中很优秀的波斯弓,都不如匈弓强劲。匈弓的有效射程可达200米,事实上人眼在这个距离已经很难看清目标了,自幼使用弓箭的匈人依然能保持很高的命中率。箭支的箭头也很有讲究,根据不同目标,匈人射手会选择不同质地和形状的箭头。

匈人的战马要比欧洲马低矮得多,它们的头很宽,两眼突出,蹄腕较细,毛长尾松,看起来不像马而像毛驴,显得非常单薄羸弱,加上背上的骑手,一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的摸样。匈马的优点在于耐力、灵活性、耐粗饲,他们可以连续奔跑或快速行走1星期,像山羊一样善于翻山越岭,也能忍受伤痛,习惯于吃草和自行放牧。匈人与爱马的关系极为融洽,每个儿童在能站稳之前,就已经被父母扶上马背,他们在马上的时间比在地上长得多,甚至连吃饭睡觉都不离开马鞍,以至于下地走路都像老水手那样摇摇晃晃。为了保护马匹的背部,匈人经常在马鞍下垫上一些半生的肉片做润滑。马奶是匈人非常喜欢的饮料,也是酿酒的重要原料,必要时马血、马肉、马尿甚至马粪汁,都是匈人的饮食来源。由于从小骑马,匈人的骑术令人叹为观止。匈人有马镫,使得他们能够站在马镫上射箭,还能单脚离镫,转身向背后射箭,所以匈人弓骑兵具备全向攻击能力,没有任何射击死角。但奇怪的是,欧洲人未能从匈人那里学到制作和使用马镫的技术,欧洲人的马镫是由6世纪末入侵中东欧的阿瓦尔人传来的。这也许是因为阿瓦尔人在东欧的统治,时间较长、政局较稳、便于文化和技术交流。

匈人的战术也令欧洲人耳目一新。和他们交锋的军队都有一种经历暴风雨的感觉:先是看见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一片乌云,那是匈人骑兵行军时掀起的尘埃;然后能听见闷雷般的响声,那是匈马的铁蹄敲击地面的轰鸣;在看清敌人真面目之前,已经大雨倾盆,那是匈人遮天蔽日而下的箭支,这就是著名的【死亡之雨】。匈人还善于在暗夜、雨雪、暮霭等能见度差的气象条件下发动突袭。在4世纪,大部分与匈人交战的欧洲人至死都不知道,送自己见上帝的敌人究竟长什么样。少数见过匈人的欧洲军人,也会被对方的容貌吓得魂不附体:他们古铜色的面孔上布满了剺面和战斗留下的伤疤,五官小得让人难以分辨。匈军不在战场上抓男性战俘,凡是进行过武装抵抗的对手,一律格杀勿论,即使这些战俘可以换取赎金和变卖为奴。只有从一开始就老老实实投降的人,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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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人大破阿兰人 =====

349年的幼鹿事件,让匈人发现了莫提斯海西岸的的新大陆。不过并非所有匈人部落都对向西移民或扩张感兴趣,埃尔马纳里希(Ermanaric)治下的强大的东哥特王国也绝非易与之辈。匈人的主要打击目标是高加索山以北,伏尔加河以南的阿兰人(Alans)。《后汉书 西域传》记载道:【奄蔡国,改名阿兰聊国,居地城,属康居。土气温和,多桢松、白草。民俗衣服与康居同】。《三国志》记载:【又有奄蔡国一名阿兰,皆与康居同俗。西与大秦东南与康居接。其国多名貂,畜牧逐水草,临大泽,故时羁属康居,今不属也】。这个阿兰与也叫阿栾(Arran)的高加索阿尔巴尼亚(Caucasian Albania),名字相似而经常被搞混,其实区分他们并不难,阿兰是游牧民,高加索阿尔巴尼亚则以农业为主,兼营畜牧业。即使他们曾经是同一民族,也会由于生产生活方式的不同而分裂。匈人对同为游牧民的阿兰人的征服并不顺利,前后持续了20年之久。不过在被征服之后,阿兰人反而成了匈人最可靠的助手和臣民,为匈人的扩张提供了强大助力。

随着阿兰人的国家逐渐被匈人征服,匈人的注意力西移,埃尔马纳里希(Ermanaric)的东哥特王国成了下一个目标。不过在关注匈人的下一步动向之前,我们还得关心一下本文的主角萨珊、配角罗马在做什么,欲知详情,请看下一章《河间和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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