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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飞腾的火焰-萨珊波斯四百年(不定期填坑) -- 赫克托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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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四季 天命之主 第17章 多瑙扬波

公元375年,即东晋烈宗孝武帝司马曜的宁康3年、前秦世祖宣昭皇帝苻坚的建元11年,是西方历史上的重要年份。印度笈多帝国太宗—海护王沙摩陀罗-笈多大帝(Samudragupta the Great, 335~375)驾崩,继承帝位的是其子月护二世—旃陀罗-笈多二世(Chandragupta II)。

月护二世也是印度历史上,继孔雀帝国太祖、笈多帝国太祖之后的,第3位月护王。月护二世还有个更著名的名字—超日王(Vikramaditya),这个名字中的【vikrama】是梵文中的【英勇、勇猛】(valour);【Aditya】是个非常古老的词汇,在印度最早的文献《梨俱吠陀》中就出现了,通常译作【阿底提亚】。阿底提亚是一群神,名字来自其母—无缚、无限之神阿底提(Aditi),因此常写作复数形式【Adityas】。阿底提亚中最著名的是太阳神苏利耶(Surya),英语中的太阳(Sun),正是苏利耶的变形。在后世的神话中,单数形式的Aditya一般专指太阳神苏利耶。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到如下公式:

Vikramaditya == vikrama + Aditya == 力量 + 太阳 == 太阳的力量 == 超日王

近年来又出现了超日王的新译法—维克拉马蒂亚,专门用于阿三国花以1美刀,从毛子国买来的航空母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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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超日王—维克拉马蒂亚号的效果图 =====

同年的11月17日,罗马西帝大瓦—瓦伦提尼安一世驾崩,享年54岁,成了君士坦丁大帝之后寿命最长的罗马皇帝。大瓦生于潘诺尼亚,今克罗地亚境内,他自幼投身军旅,没受过良好教育,行伍生涯又让他养成了雷厉风行的火爆脾气。

对大瓦而言,当上皇帝很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从披上紫袍之日起,大瓦就一直忙于平定外患和内乱,每天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他的主要对手是莱茵河对面的法兰克人与阿勒曼尼人,不列颠的皮克特人(Picts)、苏格兰人(Scots),法兰克、萨克森/撒克逊海盗也不断给他添乱,不过真正要了他的命的,反而不是那些名气如雷贯耳的强大民族,而是一个相对弱小的日耳曼部族—夸德人(Quadi)。375年,大瓦出兵潘诺尼亚讨伐夸德人,并成功的迫使对手遣使求和。11月17日,夸德使节在与皇帝陛下会晤时,指出所有的冲突,都是由罗马人在夸德土地上建设堡垒造成的,夸德人进攻或抵抗罗马人是正义的,他们有权拒不服从与罗马媾和的部落领袖。脾气火爆的大瓦,没想到被打得节节败退的蛮族使节,居然还如此狂妄,气得当场心脏病突发(stroke, 也可能是脑溢血之类)身亡,勉强能算善终。

由于大瓦还算有作为,所以被称作【最后的伟大西罗马皇帝】(last great western emperor)。也正是因为大瓦是西罗皇帝,故此笔者不把算入东罗马帝国世系,就不给他加东罗系统的庙号和谥号了。大瓦的第1任妻子是Marina Severa,她生下大瓦的长子格拉喜安(Gratian, 也做格拉提安,359~367~375~383),这孩子在367年被大瓦册立为皇帝,与自己共治西罗马帝国。374年,格拉喜安15岁的时候,根据父命娶了君士坦丁大帝的孙女君士坦缇娅(Flavia Maxima Constantia)为妻。君士坦缇娅的父亲是东罗顺祖献皇帝二君—康斯坦提乌斯二世,她是其父的遗腹女,361年其父去世时还没出生。随着363年尤利安死于东征战役,曾经枝繁叶茂的君士坦丁家族没了男丁,君士坦缇娅成了这个煊赫家族的唯一后代。她与格拉喜安的结合,无疑加强了格拉喜安的地位。大瓦的第二任妻子是查士丁娜(Justina),她生下1男3女,男孩是大瓦的次子瓦伦提尼安二世(Valentinian II, 371~375~392);3个女孩分别是加拉(Galla)、Grata、Justa。

375年大瓦去世时,他的2个儿子都很年轻,格拉喜安16岁,瓦伦提尼安二世才4岁,西罗马将领们拥立这哥俩为帝,于是整个罗马帝国出现了3位皇帝:东帝瓦伦斯、西帝格拉喜安、瓦伦提尼安二世。

就在大瓦去世的前一年,即374年冬,一场空前的严寒席卷了东欧平原,与东方的游牧同行和亲戚们一样,匈人的牲畜也被大批冻饿而死。在中国历史上,遭遇这种不幸的北方游牧民,要么大举南下入侵中原,靠抢劫渡过难关,要么在草原上坐而待毙,直到被另一个强大民族取代。面临相似问题的匈人,选择了Plan A,他们在领袖巴拉姆贝尔(Balamber)的率领下西进,入侵强大的东哥特王国。巴拉姆贝尔不是个标准的匈人名字,可能是日耳曼人或波斯、匈尼特等民族给他起的外号,此后的匈人领袖的名字也大多如此。根据罗马史料的记载,巴拉姆贝尔是第1位有据可查的匈人领袖,他似乎成功的将数量众多的匈人部落,整合为一个强大的军政实体,至少他是个公认的部落联盟首领。一盘散沙的匈人在他的治下,焕发出惊人的战斗力,450年代最伟大的匈人领袖阿提拉(Attila)是他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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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人的骑兵 =====

虽说此时距离匈人借幼鹿指路翻越莫提斯海,已经过了整整25年,匈人与海西的埃尔马纳里希(Ermanaric)治下的东哥特王国,相处的还算融洽,至少没有大冲突。也有小股匈人偶尔到海西打草谷,但匈人侵扰的次数少、规模小,始终没有引起埃尔马纳里希的注意。当数量众多,斗志昂扬的匈人大军遮天蔽日而来时,这位东哥特的亚历山大,虽竭力抵抗,依然连战连败。

就在埃尔马纳里希考虑如何抵抗这些可怕的入侵者时,他的王国内部突然祸起萧墙。极其好色的埃尔马纳里希-据说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有位美丽的爱妾苏尼尔达(Sunilda)。据6世纪的历史学家乔丹尼斯(Jordanes)记载,埃尔马纳里希此时已经109岁了,年老体衰、血气不足,年轻貌美的苏尼尔达不甘寂寞,与国王之子Randver通奸。不甘心戴绿帽子的老埃,将苏尼尔达判处四马分尸的酷刑。这种死刑很容易让我们想起中国的车裂,著名的改革家商鞅就死于此刑,区别在于车裂用5辆车,分别牵引犯人的四肢和脑袋。苏尼尔达的两个兄弟萨卢斯(Sarus)和阿米乌斯(Ammius)决心给妹妹报仇,他们趁埃尔马纳里希不备,用剑刺进老埃的肋部。2个勇敢的刺客被当场格杀,老埃也身受重伤,本就年迈的他无法再领兵打仗。巴拉姆贝尔闻讯大喜,便于次年,即公元375年初,加强了攻势,东哥特人及其盟军,在内忧外患治下,很快全线溃退。垂死的埃尔马纳里希知道大势已去,又不忍看到自己亲手建立的偌大家业覆灭,索性伏剑自杀。乔丹尼斯说他死时已满110岁,虽然这个数字不可信,依然可以断定老埃是当时的著名寿星。

老埃死后,曾经盛极一时的东哥特王国至少已经实质性灭亡,截至375年夏,其地盘、属民大部落入匈人之手。少量不愿意听命于匈人的东哥特残部一路向西,翻越喀尔巴阡山,遁入多瑙河中游的匈牙利境内。走不掉的阿兰人、大部分东哥特人和萨尔马特人都臣服于匈人,他们被允许保留自己的社会组织和部分领地,在军事、外交、领导人继承等重大问题上,要向胡人请示和汇报。至于匈人,虽然保留着原有的部落酋长联席会议,民主决策的传统,但通过此次灭东哥特之战,巴拉姆贝尔在匈人中的威望显然已经大大超越了其他诸位酋长,议事时总坐在正中间,颇有联席会议主席的架式。一些附庸民族的重要领袖,也经常受邀参加匈人的酋长联席会议,他们没有表决权,但可以用自己的意见影响匈人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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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人的骑兵 =====

东哥特王国灭亡的消息,使其西面的西哥特人大为震惊。此时的西哥特人还没有形成统一的国家,两大领袖阿塔纳里希、弗里提格(Fritigern)一直在明争暗斗。与信仰古希腊多神教,敌视罗马帝国的阿塔纳里希不同,弗里提格是阿里安派基督徒,而罗马东帝瓦伦斯也是阿里安派,因此弗里提格对罗马帝国比较友好。当匈人及其仆从,于376年攻击西哥特的德涅斯特河边境时,2位西哥特领袖的态度截然相反。阿塔纳里希主张坚决抵抗,弗里提格则认为难以获胜,不如向自己的盟友罗马帝国求救。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阿塔纳里希独自率领族人北上迎战,弗里提格则坐观待变。战报很快就传来,匈军在利用暗夜从德涅斯特河上游渡河,然后南北夹击,大破阿塔纳里希和格皮德联军。一贯以懒人著称的格皮德人,索性举族投降。大败而归的阿塔纳里希,得知弗里提格已经和另外两位亲罗马的酋长阿拉特乌斯(Althaeus)和萨夫拉克(Saphrax),率部南渡多瑙河,投奔东罗瓦伦斯皇帝去也,不禁捶胸顿足。现在他只有3条路可走:一是率军与匈人再战,发动以卵击石的自杀攻击,结局只能是全族玉碎;二是像东哥特人那样向匈人投降;三是走弗里提格的老路,去投奔老对手罗马帝国。既然都是向敌人投降,无论罗马人如何可恶,文明程度比胡人还是高得多。想到这里,阿塔纳里希咬咬牙,下了最后的决心。

376年底,阿塔纳里希率领残部,踏上了凄凉的南渡之旅。虽然这违背了当年【不踏上罗马国土一步】的誓言,但在匈军铁蹄的压迫下,的确别无选择。敌人推进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阿塔纳里希无法带走大部分积蓄。包括罗马帝国当年进贡的大批金币在内,无数财富被忙于逃命的他们就地掩埋。也许他们以为,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重返家园,重启这笔巨款。但历史给他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除了少数外交官员和人质以外,永远都不会有西哥特人踏上多瑙河以北的土地。他们壮丽而血腥的未来,既不在他们的故乡达西亚,也不在他们即将前往的巴尔干半岛,而在遥远的西南欧。在逃亡的人群中,有个6岁的男孩—阿拉里克(Alaric),让我们记住这个名字,30年后他将震撼地中海世界。阿塔纳里希在逃难前匆忙掩埋的巨额财富,要在1500多年后,才能作为文物重见天日,为目瞪口呆的后人,讲述这个早已消亡的民族昔日辉煌。

瓦伦斯皇帝允许西哥特人等东日耳曼民族进入巴尔干,并非心血来潮之举。他向请求避难的日耳曼人提了三个条件:

一、可以保留自己的武器和传统部落结构,但要严格遵守帝国法律,按照皇帝的命令行事,不得擅自到他指定的居住区以外活动;

二、他们必须全部改信阿里安派基督教;

三、他们中凡是能够打仗的成年男子,都要以盟军或辅助军的身份编入罗马军队,负责多瑙河下游的防务,抵御未来的匈人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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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人的东扩 =====

当日耳曼人答应了这些条件以后,瓦伦斯又要求对方先把妇女和儿童送过来,交给罗马军队集中管理,其实就是人质。在无奈地答应了这些屈辱的条件之后,弗里提格等酋长指挥的十几万西哥特人、数万东哥特残部、阿兰人和萨尔马特人残部,以及其他一些达西亚的土著民族,南渡多瑙河,成了罗马帝国的臣民。他们被安置到莫西亚、色雷斯省的几块保留地中,在乌尔菲拉主教的组织和关照下,很快安定了下来,打算靠务农和参军等自己熟悉的职业糊口。

西哥特人逃过多瑙河之后,匈人把西起喀尔巴阡山脉,东达里海的整个东欧平原都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附属民族和国土的迅速增长,都迫使人口有限的匈人对自己的组织构架进行改革。377年,匈人和东哥特人、阿兰人这两个最主要的附属民族结成【三族联盟】,大家利益均沾;而格皮德人、萨尔马特人等民族在联盟中的地位则要低一些。

377年末,一直贫穷的巴尔干又发生了大饥荒。由于被隔离在瓦伦斯指定的保留地内,又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西哥特人中发生了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巴尔干避难计划的发起人—弗里提格、阿拉特乌斯和萨夫拉克,受到族人严厉的指责。他们只得请求当地的罗马将军卢皮奇努斯(Lupicinus)和马克西慕斯(Maximus),开放一个榷场,以便西哥特人向罗马人购买食品。两位罗马将军满口答应,很快市场就开放了。等西哥特人争先恐后地带着钱财进入市场时,却全都傻了眼:这里的物价惊人的昂贵,即便是像猫肉和狗肉这样欧洲人平常根本不吃的食物,他们也都买不起。起先他们还试着讨价还价,但商人们知道榷场是西哥特人获取食物的唯一来源,所以坚决不松口。哥特人的财产很快就全部落入了罗马人之手,大饥荒还在继续,许多西哥特人都被迫卖掉妻儿为奴,哭天抢地的骨肉分离,迫使嗜血好斗的西哥特难民秘密谋划武装暴动。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敏感时刻,罗马将军卢皮奇努斯给弗里提格发来信函,邀请他到罗马军营赴宴,顺便讨论解决眼下饥荒问题的办法。听说有免费的食物吃,很多饥肠辘辘的西哥特勇士,都吵着要跟弗里提格去。弗里提格没有同意,让大多数人在罗马军营外等着,自己只带几名随从单刀赴会。估摸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营外的西哥特人突然听见中军大帐里面传来打斗声,然后又听见弗里提格叫他们进去帮忙。营门外饿的发慌的野蛮人立即一拥而入,见罗马人就杀,卢皮奇努斯和马克西慕斯也都在乱军中丧命。弗里提格后来解释说,罗马人企图在宴会上害死他和其他几位西哥特领袖,然后把所有西哥特人都变卖为奴隶。这件事的真相也许永远是个谜,能够肯定的是,弗里提格此后便联合其他西哥特部落,洗劫了整个莫西亚,释放了当地的所有蛮族奴隶,并把当地的罗马帝国仓库一扫而空。只有阿塔纳里希拒绝和弗里提格联手,率领自己的族人往西北去自立门户了。至此,两位西哥特领袖的角色已经完全颠倒:首先倡议不抵抗匈人,渡过多瑙河向罗马臣服的弗里提格,成了指挥西哥特人民抗击罗马暴政的英雄;而一向与罗马人不共戴天,最后渡过多瑙河的阿塔纳里希,却成了为罗马帝国效命的叛徒。

对阿塔纳里希的不合作态度,弗里提格也早已预料到了。为了增加力量,他派使者到多瑙河上,通过对岸的东哥特同胞,向匈人求援。巴拉姆贝尔闻讯,认为罗马与西哥特交恶,有利于自己火中取栗,当即欣然允诺,发铁骑万余,南下支援弗里提格。见匈军大至,西哥特人打开本应由他们镇守的多瑙河防线,引狼入室。弗里提格亲率西哥特本部,前趋君士坦丁堡,匈、东哥特、阿兰联军在后接应。此时的瓦伦斯皇帝,正坐镇安条克,率领东罗精锐,与萨珊帝国为亚美尼亚争执不休。听说深受皇恩的蛮族难民竟敢造反,瓦伦斯立刻率领大军,北上小亚细亚,向巴尔干挺进。在路上瓦伦斯听说敌人声势浩大,又担心兵力不足,便向西罗马帝国皇帝、侄子格拉喜安求援,后者则痛快地答应出兵帮忙。

欲知东罗马军队与西哥特人的战局,将如何发展,请看下一章《骑兵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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