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吐蕃玄怪录》之《8、赞普》 -- 京华烟云AMIP

有段日子不来，发现“演义书场”竟然发不了新帖了，莫非只能发到这里？

【吐蕃玄怪录】——无敌战神的英雄末路，盛世大唐的西藏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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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刺客》（点击阅读）

《3、战争》（点击阅读）

《4、决斗》（点击阅读）

《5、故人》（点击阅读）

《6、谜底》（点击阅读）

《7、奇术》（点击阅读）

《8、赞普》

天神自天而降，即为聂赤赞普，来做雅龙大地之王……

——吐蕃史书

“唉！”一提起自己年轻的君主赤都松，吐蕃人就会垂头丧气长吁短叹，七嘴八舌地说起他的种种劣迹，一翻数落之后，末了再总结一句：“那是个傻子啊！”

公平来讲，按照吐蕃人的标准，赤都松长得并不差，他的身材尽管没有吐蕃第一力士赞颇那么高大，但也属于鹤立鸡群；至于面容，即使算不上英俊潇洒，起码可以说相貌堂堂。但是，赤都松本人对自己的打扮却毫不在意，不仅奇装异服，甚至头上连吐蕃贵族特有的发辫也懒得编——人们时常见到他用一把青稞秆胡乱地把头发挽在脑后，身上裹一件连奴隶也不愿意穿的工布服（注1），腰间系着一根草绳，再披上一条花里胡哨的斗篷，就这么出来随意乱逛。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他披的那件奇怪的斗篷上经常画着个又粗又大的阳具。阳具竟然还被涂成五色，搞得浓艳无比。每当到了狩猎的时候，那根精神抖擞的阳具――不，确切地说，应该是赞普――在大臣近侍们的簇拥下，宛如一阵旋风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上，直叫人看得目瞪口呆，继而叹为观止。

如同敌国大唐的君主叫做“皇帝”那样，吐蕃人把自己的国王称为“赞普”。 一种说法认为，在吐蕃语中“赞”是“强壮”之意，“普”则是“男人、儿子”，因而“赞普”合起来就是“最强的男人”，颇符合当时那个未开化时代部族首领的选拔标准。

但也有别的说法，认为“赞”是指鬼神尤其是祖先的灵魂，吐蕃人自古就有“人死成赞”的说法，因此从这个角度讲，“赞普”又可以看成“神鬼保佑的人”（或‘神之子’）以及“祖先护佑的人”。

其实，在吐蕃人的传说中，赞普真都是天神的子孙，第一位赞普聂赤就是从天上突然掉下来的，他奉天神的旨意降落在大地称王。由于这个故事实际上让后代的吐蕃赞普们自我感觉相当良好，这个马屁拍得实在太过惬意，因此成为吐蕃王朝大力宣扬的官方口径，甚至当时的吐蕃历书中也记录了这个故事：

“天神自天而降，即为聂赤赞普，来做雅龙大地之王，降临雅龙地方的江妥神山。（注2）”这座“江妥神山”位于今西藏林芝县境内的达孜曲吉纳俄村附近，后来被封为苯教神山，据说这座山还曾被传说中的苯教祖师敦巴辛饶亲自加持过。

吐蕃的这种官方宣传口径自然也影响了其邻居唐朝，比如当时的汉文史书《通典》中就记载道：“或云始祖赞普自言天神所生，号鹘堤悉补野，因以为姓。”这里说的“始祖”就是聂赤，后面所有吐蕃赞普都是他的后代，也都出自这个悉补野家族。

因此，在吐蕃人的心目中，聂赤赞普被视为神的化身，他的后代自然也就是神的后裔，吐蕃赞普的各种尊号，也多表达了这种观念，如“圣神赞普”、“天赞普”、“天降之王圣神赞普”、“天神而为人主圣神赞普”等等。

吐蕃赞普既然是天神之子或天神化现，因此赞普本身就具有神的特质与能力，其统治权的继承直接而具体，不必经由任何媒介，也不必经由中介者的转授，其本身就是权力的来源。这与与中原皇帝自称受命自天，系天之子，故又自称“天子”，二者间实有不同的意义与内涵。

事实似乎也证明了这点，除了远古传说时代曾有过一次大臣篡位的成功记录外，吐蕃的王位一直都属于神圣的悉补野家族，从来没有例外。所谓“非悉补野不王”，这种观念从远古一直流传下来，在吐蕃民间早已根深蒂固，成为世世代代人人认同的社会规范。

吐蕃赞普赤都松显然也十分清楚这点。吐蕃王族的夏宫青瓦达孜（其遗址在西藏山南地区琼结县的青瓦达孜山）附近辛苦耕作的人们，时不时会看到这位身着奇装异服的君主骑着马在田间地头随意游荡，声嘶力竭地唱着一首自编的歌，如果仔细分辨的话，可以听出他唱的正是：

“在明天，后天，以至将来，

下民不会役使王者！

马匹不能骑人！

草不能割镰刀！

青瓦达孜宫里，

王统从未断绝！”（注3）

这位在唐朝史书中通常记为“器弩悉弄”的年轻君主只有二十多岁，他的母亲赤玛蕾出生于吐蕃名门没卢氏，该家族属于世代与悉补野王族联姻的四大外戚之一。果不其然，赤玛蕾后来嫁给赞普芒松芒赞，由此成了吐蕃王妃。

芒松芒赞的爷爷就是吐蕃最伟大的君主松赞干布。可是，尽管顶着“祖父”的名号，但伟大的松赞干布去世时却仅有三十四岁（注4），而他唯一的儿子也在不久前刚刚病故，只留下这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成为吐蕃王位的合法继承人。

由于年纪太小，吐蕃赞普芒松芒赞自然无法自己执政，必须有人辅佐摄政，此时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小赞普的母亲即吐蕃太后，另一个则是吐蕃百官之首、时任大相的噶尔东赞域松即禄东赞，也就是钦陵、赞颇兄弟的父亲和莽布支的祖父。

然而，为什么最后由宰相禄东赞辅政，而不是由芒松芒赞的母后呢？这大概是因为小赞普之母出身的缘故——根据史书记载，她是青海吐谷浑汗国的公主，而吐谷浑并非吐蕃的一部分，它当时正处在大唐皇帝的藩属之下，一直要到二十年后的唐蕃大非川之役，方才正式被吐蕃兼并。

芒松芒赞的母亲既然是外邦公主，松赞干布临死前站在吐蕃立场，自然不可能确定由其辅政，而禄东赞在吐蕃朝中久任大相，深得赞普的信任与赏识，因此松赞干布临终托孤，禄东赞所在的噶尔家族遂从此掌握了吐蕃军政大权。

公平来讲，禄东赞这个摄政表现得并不差，甚至可以说相当优秀。此人曾是松赞干布手下数一数二的智囊，协助赞普谋划统一雪域高原的伟业，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就连后来成为敌国的大唐史书中对禄东赞的能力也赞不绝口，说他“性明毅严重，讲兵训师，雅有节制，吐蕃之并诸羌，雄霸本土，多其谋也”。

松赞干布驾崩后，禄东赞开始执掌吐蕃朝政，执政期间他在文武两方面都成就斐然——他的文韬主要体现在建立和完善各项政治制度，包括订法律、定税赋、分庸桂（吐蕃语‘庸桂’指的是武士阶层，其中‘庸’专指为武士们服务的随军奴户）、查户口、立丁册，而其武略也相当突出，向东逐渐蚕食了几乎整个吐谷浑汗国，向西则用兵西域杀入今天的新疆，使得吐蕃的领土大大扩展。

但此时，赤都松赞普丝毫想不起禄东赞建立的那些丰功伟业，他的心中只有刻骨的仇恨。青海凌晨凄凉的风声中，年轻的吐蕃君主正骑着高大的红马，风驰电掣般冲向不远处的军营，完全不理会头顶闪烁的星空和周边旖旎的月色。

赞普左手的黑马上，是一个身穿玄色铁叶甲的魁梧大汉，时不时便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呐喊，难掩即将上战场厮杀的兴奋；而其右首的白马上，是一个披着镀银锁子甲的年青人，尽管沉默寡言，但目光坚定满脸肃穆。身前身后，则是装备到牙齿的十万铁骑，他们如同狂风般卷向目标。

“包围大营！不要放走一个！”赤都松喊道，只见他身穿华丽无比的王袍，头戴黄金铸就嵌满宝石形如头盔的王冠（注5），英姿勃发精力十足，那件画着鲜艳阴茎的花哨斗篷以及平日里不时露出的傻气荡然无存，“我要亲手杀了那个目无君王的反贼！”

但出人意料的是，军营的大门竟然是虚掩的，吐蕃王家军队随即十分顺利地冲了进去，他们事先计划中的激烈抵抗丝毫没有出现。将士们一头雾水地看到，整个过程中，这个覆盖了半面山的庞大军营里一个人也没出现过，他们耳边一片寂静，除了寒风呜咽以及自己战马的嘶鸣外，四周没有任何声响，似乎所有人突然都死光了。

见此情景，赤都松转身吩咐道：“热拉金，你去周围看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他身旁那个一脸严肃、衣袖缀着银镀金告身告身的青年躬身领旨，率兵自去巡查不提。书中暗表，这位热拉金乃是赤都松赞普的表兄，正担任着逻些近卫东本也就是王室禁卫军统领一职，是其姑母赤玛蕾太后专门派来协助儿子赤都松的。

很快，王室禁卫军已经将军营主帅所在的中军大帐团团包围。就在这时候，热拉金快步走了过来，他告诉了赞普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大帐周围的几座稍小一些的帐篷里，竟然横七竖八地躺卧着上百具穿戴整齐的尸体！

根据袍服铠甲判断，这些奇怪的死者应该都是吐蕃高级将领，更为诡异的是——热拉金低声对自己的君主兼表弟说——他们应该都是自杀，因为从尸体状况来看，这些将军们临终时手中都握着血迹斑斑的刀剑，而这些刀剑的形制与他们脖子上的伤口完全吻合，现场也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

热拉金又补充道，这些死者的面容看上去都极为平静，许多人的脸上还残存着同样几乎同样的表情，他感觉那并非出于恐惧，而似乎是一种绝望与忧伤的奇怪混合。这种情况也进一步加强了前面关于自杀的判断。

越来越浓厚的疑云笼罩在赞普心头，那个反贼究竟在搞什么鬼？想起对手战无不胜的威名和神出鬼没的用兵，冷风中的赤都松不禁打了个寒战。犹豫片刻之后，面对着近在咫尺的中军大帐，吐蕃君主终于咬牙下定决心，管他耍什么花招，先杀进去再说！

那个穿着黑铁甲的年青大汉兴奋地大叫一声，高举沉重的钉锤率先冲了上去，一锤便将做为帐门的数层厚毡捣了个粉碎——他叫乞力徐，乃是吐蕃太后赤玛蕾的养子，与太后的侄子热拉金分掌王室禁卫军，头衔也是近卫东本（注6）。

但严阵以待的大军呐喊着蜂拥冲进大帐后，所有人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宽阔无比、平时能容纳上百人会议的帐篷里面空荡荡的，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根燃烧殆尽的牛油火把正发出微弱的光芒，正随着人们掀开帐篷的风声不停摇曳，时不时发出“噼啪”爆裂声。

赤都松疾步向前。他终于注意到，自己的脚下躺着一具早已冰冷的无头尸体，尽管血迹斑斑，但借着蜡烛微光，仍依稀可见其身上华丽的官服以及衣袖上代表吐蕃官员最高等级的大碧玉告身。

年轻赞普一下子认出，他正是自己咬牙切齿要报复的对象、曾权势喧天的噶尔家族之领袖——吐蕃大相钦陵！

请继续期待下篇《9、圈套》

注1：工布（今西藏林芝地区）特有的服装，一块整布或皮在中央挖一洞然后套进脖子，再把腰带系上，此服无领无袖，下幅分作前后两面，似裙齐膝。工布服自古以来都被西藏人认为是野蛮人的装扮。

注2：引自敦煌保存的吐蕃历史文书，内容略有删减。

注3：引自敦煌保存的吐蕃历史文书。

注4：松赞干布的年纪是个著名的历史之谜，后世学者们为此一直争论不休。按照传统的藏历纪年，许多西藏古代史书都记载他生于牛年，死于狗年，但具体是哪一个牛年和狗年则众说纷纭，多数人认为松赞干布生于公元617年的藏历火牛年，死于公元650年的藏历铁狗年，按照这种说法，其享年只有短短的34岁。但另外，还有三十六岁、五十八岁、八十二岁——这是多数藏族史书所持的看法——等多种说法。

注5：吐蕃王冠的形制，主要参考了拉萨罗布林卡内出土的唐代吐蕃王冠。

注6：所谓“近卫东本”，其实是吐蕃边境的地方长官，并非禁卫军统领，小说里不必过于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