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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沙皇给流放的列宁发放“六个墨水瓶”,证明沙皇才是人类解放 -- 在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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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9世纪西伯利亚政治流放探析------李晓亮

19 世纪沙皇俄国政治流放的执行主要包括三个环节,

即押解、在流放地和离开流放地。

(一)押解。老“政治犯”描述押解的可怕情景时说:“再

流放一次也可以,但愿永不再受押解的罪。”[4](p142)可以想见押

解的过程是多么的可怕。押解的执行主要是通过要塞监狱、

界碑和秋明转运监狱体现出来的。

要塞监狱主要关押的是审讯期的政治犯。在俄国最著名

的要塞监狱是彼得保罗要塞和施吕瑟尔堡,这里曾关押过很

多政治犯,从19 世纪初的十二月党人,到陀思妥耶夫斯基,

再到车尔尼雪夫斯基,以及其后的民粹派和民意党人等,可

以说这个小小的要塞见证了19 世纪沙皇俄国的革命史。囚

室内的设施非常简陋,除了床、桌、凳、灯、便桶、洗脸池外,只

剩下一扇安置得高高的、上了铁栅栏的小窗户,阳光很少能

射进来,以致囚室内非常的潮湿,让人难以忍受。政治犯们不

得不戴上令人感到耻辱的镣铐,忍受着对未来的恐惧、失望、

株连家属和死刑的威胁。要塞监狱是一个封闭的世界,政治

囚徒都被单独关押着,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犯人之间不

允许说话,犯人与看守之间的谈话也是被禁止的,四周就像

坟墓一般寂静。政治囚徒们承受着与以往生活的断绝、与当

时社会隔绝的巨大折磨,以至于被逼上绝路。

在前往西伯利亚之前,有些犯人还要受一次鞭刑或笞

刑,以杀威风。流放犯在喀山编队,先被押解到西伯利亚流放

衙门所在地托博尔斯克(后迁至秋明)。西伯利亚衙门按登记

册核对犯人数量,然后根据犯人的流放地点重新编队,派兵

押送到流放地。路上的几个中心城市都设有流放犯遣送处,

各县设有遣送科,负责转送、接收和安置流放犯。在路上,每

隔25-40 俄里设一个羁押站,每个羁押站都有押解队,由一

名队长、两三名士官和大约40 名士兵组成,负责把流放犯押

解到下一个羁押站。但政治犯大都走驿站,单独押解。各地方

当局都有一名官员负责筹办流放犯的给养,还设有督察官和

检察官各一名,负责检查和督察本地区的流放事宜,负责全

西伯利亚的流放工作。[5](p149)

政治流放犯相对于其他类型的流放犯来说,路上的境况

要好些,对待政治犯的辱刑也轻一些,不用剃头。一般来讲,

判决书下来后,政治流放犯们就被戴上脚镣手铐,踏上前往

西伯利亚的漫漫征程。他们从莫斯科麻雀山(今列宁山)上的

第一个押解站出发,经古城弗拉基米尔前往西伯利亚。路上

流放犯们忍受着恶劣的天气,或徒步或乘坐交通工具,用半

年到一年的时间走完几千俄里的路程才能到达。

越过乌拉尔山,辗转就来到了西伯利亚界碑前。西伯利

亚界碑是一个用灰泥砖垒起来的高达10-14 英尺的四棱

柱,柱子的一侧是俄国欧洲部分的彼尔姆省,另一侧是俄国

亚洲部分的托博尔斯克省,是俄国的欧洲部分与亚洲部分的

划分标志。由于西伯利亚长期被当时的俄国人视为流放地和

国内殖民地,所以流放犯们走过界碑,似乎就意味着被祖国

抛弃了。流放犯一般会被允许在这里停下来,以便在越过边

界之前和亲人们告别。他们中的一些人泪流满面,另一些人

伏在地上亲吻着祖国的土地,而在界碑坚固的灰泥砖上则刻

满了告别的词语和流放犯的名字,但是这些不久又会被新的

覆盖上。据统计“从1878 年开始,这条路上走过了超过17 万

流放犯,而从19 世纪初开始计算则已经超过了50 万人”。[6]

(p110)越过界碑,就进入西伯利亚了,前方的路途更加难走。据

统计,仅在从托木斯克到伊尔库次克一段路上,流放犯的死

亡率就高达12% -15% 。儿童的死亡率更高,占死亡人数的

70% 。据文献记载,一次向涅尔琴斯克流放的2151 人中有

517 人在途中饿死。[5](p149)

秋明转运监狱是政治流放犯越过界碑到达秋明后等待

发配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说,政治流放犯到了秋明转运监

狱也就意味着真正地属于流放了,属于西伯利亚的苦役,成

为那里的居民。秋明转运监狱主要由五个部分组成:岗楼、狱

室、医院、厨房和女子监狱。狱室是监狱的主体建筑,在狱室

的中间放着一张长30 英尺、宽12 英尺、高2 英尺的木板床,

周围是过道。这个木板床像是尖房顶,它的中间有一个横梁,

横梁的两侧钉了两排木板,所以床是倾斜的。流放犯睡觉的

时候,头冲着横梁,这样,他们的头部就比脚略高几英寸。床

上没有枕头和被褥,床单也没有,流放犯们都睡在光光的硬

木板床上,盖着自己的大衣。这样的狱室,每间应该容纳

35-40 人,但是常常是安置了3-4 倍甚至是5-6 倍的人。两

层狱室上面的第三层就是监狱医院,这里要比狱室宽敞亮堂

些。这些房间完全不通风,空气恶劣,当然也不消毒。在秋明

转运监狱几乎每年秋天都流行伤寒,大概每年有300 名流放

犯死在医院里。厨房是监狱主体建筑的地下室,里面很暗,也

很肮脏。就是在这里给犯人烤酸酸的黑麦面包,煮汤,汤里面

可以说没有任何一点有营养的东西。流放犯一天的口粮有

2.5 英磅重的黑麦面包、6 盎司煮熟的肉、2-3 盎司用泔水煮

的大麦或燕麦粥,早晚供应几勺克瓦斯。[6](p136)秋明转运监狱

的女子狱室从外观上看要比男子狱室小些,每间安置30-40

名妇女,狱室内较为干净明亮。由于女子监狱里安排的人比

男子监狱少很多,所以空气稍微好些。关押在这里的主要是

女人和孩子。这些女人没有一个是由于犯罪关押在这里的,

她们都是自愿跟随自己的丈夫而被一同被流放的。[6](p128-129)

(二)在流放地。在秋明转运监狱,工作人员按照具体的

流放地点对政治流放犯进行编队,编好队后就可以出发了。

普通流放犯中的一些老的、弱的、有病的人和还不能步行的

孩子可以乘坐大车到达流放地,其他人则要步行。

到达指定的流放地后,同普通的刑事流放犯一样,政治

流放犯的实际情况分为三种:有的政治犯被送达监狱里,由

宪兵专门关押看管,在监狱的考察期结束后,当局把认为没

有什么问题的政治犯送往移民屯,住在当地农民家里(家属

营房);还有的政治犯自己租房子住,定期到指定的机关登记

签到,但有便衣宪兵监视他们;另外一些政治犯则要服苦役,

去矿山和工厂做工,有的苦役期结束后还要服兵役等。1826

年第一批十二月党人苦役犯被流放到伊尔库茨克省的涅尔

钦斯克矿山去服苦役。在那里十二月党人不得不下到70 米

深的地方开采矿石,弯着腰,更多时候是跪着,他们每天要用

大锤敲下15 磅或者更多的矿石,然后从长达200 步矿道里

运出5 普特共30 担矿石,不是所有的十二月党人都有力气

完成那些工作的,且工作量是不确定的。[7](p175)后来,随着俄

国国内革命形势的发展,当局对政治犯看管得也更加严格,

更加冷酷无情。1850 年初,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流放到鄂木斯

克。整整4 年,他一直都是在监狱中度过的,只有干活时才外

出。劳动非常艰苦,特别是遇上潮湿泥泞的阴雨天或是严寒

刺骨的冬季,往往能把人累得精疲力竭。

到了19 世纪后期,革命运动在当局的镇压下,愈演愈

烈。为了防止革命“传染”到全国各地,沙皇政府对待政治犯

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些沙皇政府认为重要的政治

犯全被监禁起来,有的囚禁在彼得堡的政治犯监狱,即使被

流放到西伯利亚的人,也很少从事苦役劳动,以防止他们和

其他罪犯交流思想,为此他们无时不刻地处在警察、密探和

宪兵的监视下。

(三)离开流放地。根据流放法规定,不经地方当局的允

许,政治流放犯不得离开流放地。在流放地的生活是痛苦的,

但刑期总有结束的时候。19 世纪沙皇俄国政治流放犯离开

流放地的方式无非有三种:逃跑、大赦、刑满释放。

在19 世纪的沙皇俄国流放期很长,在等待刑期结束的

漫长过程中,有些流放犯不堪流放生活的重负,死在了流放

地,还有些人在无望中坚持着。对自由的渴望,对家人的想念

和想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常使流放犯恨不得马上离开流放

地,在这种情况下逃跑遂成了其摆脱这种没有尽头的、使人

绝望的生活的一个危险途径。逃跑是件惊心动魄的事情,在

流放犯与当局之间一直存在着预防逃跑———逃跑———追捕

的斗争。在预防逃跑方面当局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其一,把

监狱建在荒芜人烟的沼泽地带或者海岛上,通过大自然的屏

障加强对流放犯的束缚,由此流放犯在逃亡的时候不得不想

逃跑出去可能要面临死亡的威胁———迷路、被野兽吞噬等等

困难。其二,加强警卫,而且看守流放犯的宪兵要经常轮换,

以防止时间长了他们和流放犯接触熟悉之后,帮助他们逃

跑。其三,隔离,以防止流放犯结伴逃跑。最常用的办法有两

个,即安插奸细和无时不在的监视。在安插奸细上面沙皇当

局可以说费尽心机,不仅在其怀疑的团体中安插奸细,还在

监狱和流放地安插奸细。但是,无论沙皇政府怎样防范,逃跑

却从未停止过。当然,也存在着逃跑不成功的状况,在那种情

况下,逃跑者常常会受到更加严厉的惩处。

大赦,即减轻原有刑罚。如被判处死刑的改为流放,被判

处流放的刑期缩短。在19 世纪的沙皇俄国对政治犯的大赦

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而且每一次大赦规模都是有限

的。

刑满释放。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政治犯中,除了那些还

未毕业的大学生刑期较短以外,其他能熬到刑期结束后的人

并不多,漫长的刑期、艰苦的环境往往可以轻易地摧毁一个

人的精神和肉体。

三、西伯利亚政治流放的特点及影响

19 世纪西伯利亚政治流放同俄国革命运动密切相关。

政治流放犯的活动不仅成为俄国社会文化及思想史不可分

割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在大规模政治流放的过程中出现了

民族融合的现象,影响深远。纵观19 世纪西伯利亚政治流

放,可以发现它具有如下两个特点:

第一,人数多、范围广,流放渐成体系。关于19 世纪被流

放到西伯利亚的人数现在还没有统一的统计数字,而被流放

的政治犯的人数也只能靠估计。如王晓菊认为,整个19 世纪

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人数有72.63 万;[1](p58)鲍里斯·米罗诺夫

认为,1807-1898 年,有87.65 万人被发送到西伯利亚,其中

苦役犯近11.85 万人,流放犯是苦役犯的6.4 倍,达75.8 万

人。[4](p22)乔治·凯南认为,1823-1887 年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

人数是77.3 万人。[6](p128)此外,政治流放人数的增加是与19 世

纪俄国革命的三个阶段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从贵族知识分子

到无产阶级,包括了各行各业的人:宫廷高官、教士、编辑、作

家、学生和工人等,范围广泛。并且沙皇当局建立起来一整套

配合政治流放制度的监察、检查机构,从第三厅的设立到不

同时期颁布书刊检查条例,遍布全国的警察、宪兵、暗探等,

使政治流放走向系统化。

第二,政治流放具有随意性。政治流放多属于行政流放,

而行政流放是不经法庭审判的流放,也正是由于这一点,政

治流放带有了很大的随意性。[6](p233) 如一些人并没有参加预

谋、叛乱等活动,可能只因为阅读了当局认为“危险”的书籍

就被投进了监狱;或者因为是密谋者的朋友而被流放。除此

以外,质疑现行流放体制的公正性,对流放体制提出建议也

是很危险的。如采布里科娃就是因为给亚历山大三世的致敬

信中列举了一些遭到不公正待遇而被流放的例子,请求亚历

山大三世放弃专横而任性的做法,而被行政流放到东部省区

的偏远农村。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也正是政治流放的随意

性,给图谋不轨的人以可乘之机,打击报复、行贿受贿等行为

随之出现。而且政治流放的随意性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沙皇

政府对人的冷酷和漠视,专制统治下的社会缺乏公正性,法

律还没能树立起自己的威严,这也是19 世纪70 年代革命恐

怖活动增多的原因之一。

通宝推:普鲁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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