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南柯一梦常惆怅 -- royalpalm

（摘自中时电子报）

“长空万里任翱翔，南柯一梦常惆怅”，段承惠看着他半生戎马的数十枚勋章，他从不后悔弱冠投笔，出生入死，却很难不问：战争，为什么开了他们这一辈人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航空救国

风云际会壮士飞！飞行有一种普通人难以领略的滋味，在三维空间中，起降上下滚转俯冲，端得是意兴昂扬。不过，如果这样的滋味，是在一架战斗机上，而且，机 尾还有架敌机紧咬不放，那就不是刺激，而是一种巨大的悲壮：誓死报国不生还！这样的悲壮、这样的决誓，却是抗战八年，撑起空军士气和民气的基础。

民国廿六年卢沟桥事变，举国尽皆“航空救国”之声，段承惠没有犹豫，决定投考中央航校，那一年，他才高二。后来编入志航大队（第四大队），就这么步上青天，不揽明月，却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

志航大队是为纪念于八一四笕桥空战中大败日军，首开中日空战全胜纪录，打破“皇军无敌”神话，但在兰州机场接收苏联Ｅ-15驱逐机殉国的高志航。

当时，日本已经拥有自行生产的先进战机二千七百架，国军却只有三百四十七架，其中还多的是购自各国的二手杂牌拼装战斗机。段承惠没赶上高志航的短暂却耀眼的时代。但“能打也打，不能打也打”的奋战精神，似乎从此就跟着在艰难中成长的空军。

事实上，抗战初期第一、二年，空军牺牲惨重，却还是时不时发动反击。民国廿七年三月，空军修订了“对敌国内地袭击计划”，准备远征日本本土。以空军当时的战力，简直是匪夷所思。

纸片轰炸

战斗机维修老兵唐思奇回忆，他走遍大江南北，修遍各式机种，印象特别深刻的就是“轰炸东京”。那一年的五月下旬，第十四中队队长徐焕升领着二架轰炸机，进 行“纸片轰炸”，先在日本长崎、福冈上空撒下数百万份传单，震惊世界。徐焕升还成为二战期间“轰炸”日本本土的第一人，战后被美国《生活》杂志评为二战期 间最为著名的十二名飞行员之一。

唐思奇笑称，“纸片轰炸”不过就是挫挫日本锐气的顽皮，不但纸片轰炸过东京，还轰炸过台湾。“陆军紧，海军松，吊儿郎当搞航空”，空军这股“吊儿郎当的骨气”，更深一层，其实就是置个人死生于度外了。

民国廿九年，堪称空军最艰难的一年，飞机越打越少，优秀飞行员先后殉国；相反的，日本的飞机却越打越多、越打越新，零式战斗机的优越性能让我空军几无还手之力。

段承惠细数他飞过的战斗机，从俄制的Ｅ-15、Ｅ-16，英制的格机，法制的地瓦丁，德制的亨克耳，直到后期才有美制的HAWK-75、Ｐ-40、Ｐ-51、Ｆ-86（军刀），简直就是个联合国。在飞行二千多小时的二百一十三次任务中，从未失事，也算异数。

与日机初遇

段承惠记得第一次出机与日本遭遇，是在民国三十三年五月，他的Ｐ-40右翼连中三弹，还好没中要害，顺利回航。不 多久，洛阳保卫战他再出任务，扫射日本散兵坑，队长高又新打着打着，方向机竟然不转了，不得已迫降在我军阵地之后，高又新冲着段的飞机直挥手，要他返航别 打了，段承惠说，“谁听他的！”还是往日军阵地再扫他一遍，才甘心回航。

民国三十四年五月底，当时的任务是“扫荡南京”，在这一役 中，段承惠立下他军旅生涯最大战功──击落一架日机！亲眼看见日机在他眼前直直落下坠毁，只有“过瘾”二字能形容。然而，二星期后，在“扫荡徐州”任务 中，司令官交代不要八架同时下去攻击，如果日机未起飞，再派二架下去扫射攻击即可，飞机到徐州，黑烟满天，炮火四射，无一日机起飞，段和另一位队员二架飞 机奉命飞下去扫射机堡，长机在前，成为弹靶子，段承惠僚机在后，心急不已，眼看着长机中弹，段大叫“跳伞啦”！段看到长机翻倒（准备跳伞），直到离地不到 一百尺，伞才张开，段承惠亲见兄弟牺牲，战火无情，不分敌我。谈到这段经历，段承惠难忍老泪说，“我多么希望他还活着。”

始飞美制战机

段承惠开始飞美制战斗机的时候，也是空军换装开始反攻之际。民国三十二年，中国空军引进大批美制先进战机，空优逆转，曾经在民国三十年与日机交战损失惨重 撤销番号的无名大队也恢复了第五大队的番号，与第一、三大队，同时成为中美混合联队。这支由陈纳德将军指挥的联队，战功彪炳。让日军尝到无反手之力的苦 头。

因为战争严重打乱求学生涯的段有理，“读一顿，没一顿”，索性投笔，在民国廿八年从军，三十三年被编派入中美混合联队的段有 理，一路赴美受训，再入印度，一年之内，衡阳遭遇战、常德遭遇战、芷江保卫战，飞了不知多少趟任务。换装后的美制战斗机，挂的油箱加大，炸弹威力也强，虽 然日军犹有实力，但起飞对战的能力严重滑落，我军一路对着地面投弹、扫射，日军只能从地面开射机关枪或发炮反击，段有理的战斗机多次中弹，有一回数数竟中 三十、四十弹之多，但因为美制战机性能好，防御力强，都没事。段有理笑说，“中弹无所谓，没中要害就成，否则哪能活到现在！”政府迁台后，三十八、九年间 空军表扬，段有理是战时出过任务的二名飞行员之一。

投入内战

然而，这支在惨烈牺牲中茁壮的精英飞行员，却在抗日胜利后，投入接续而来的国共内战。二、三年中，同样出过不知多少任务，这段历程却成为他们辉煌战绩中，难以言说的沉重回忆。

回防南京的段有理到现在都忘不了，他就是架着战斗机，在云端亲眼看着共军进入南京城。隔日，就再不见我军；第三天，绵延三、四公里的京杭公路沿线，满布着 密密麻麻的共军，紧接着，就进入杭州城了。当时，他气得对着地面开了几枪，可怪了，机上六挺机关枪，却只有一挺管用，如今回想，“唉！也好，否则不过多死 几个人。于事已无补了。”

战后驻防北京的段承惠，升到四大队的参谋，和当时的华北总司令傅作义成了好朋友，傅作义给四大队二部车， 一部就是让段承惠使用，每晚戏院的头排座位一定留给四大队，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非让他参加不可，着实过了一段好日子。也是在那二年间，认识当时还在 北平艺专念书的老婆。

战争的玩笑

傅作义是与张自忠、杜聿明、孙立人等齐名的十大抗日名将之一，百灵庙大捷就 是他的杰作。然而，民国三十七年九月到十一月间，林彪率部攻占东北，紧接着贺龙部进据平津，傅作义与共军展开谈判，傅让四大队眷属先撤离，却不准部队离 开。段承惠的妻子、才出生的孩子、和父母先行抵台，他却困守北平。三十八年元月，傅作义率廿五万守军投降前，和四大队讲话，傅无奈的说，“我和你们的感情 最好，但是，没办法，我也只能舍弃，你们走吧！”段承惠等才能撤出北平。

这一撤，国军就再无力北返，四月间，共军渡江，十一个月 里，席卷中国大陆；国军渐次渡海，从此海峡两岸相隔对峙半世纪。“长空万里任翱翔，南柯一梦常惆怅”，段承惠看着他半生戎马的数十枚勋章，他从不后悔弱冠 投笔，出生入死，却很难不问：战争，为什么开了他们这一辈人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本文为退辅会策画“二战六十周年纪念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