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露天电影院 -- 大壳子

露天电影院

我家楼下的空地是一个电影院

在夏天的夜晚，它不再出现

如今的孩子们已不懂得从前

那时候的人们，陶醉过的时间

我长大时看着，他们表演着爱情

等他们接吻的时候，我感到伤心

在银幕的下面，孩子做着游戏

在电影的里面，有人为她哭泣

城市里再没有露天的电影院

我再也看不到，银幕的反面

你是不是还在做那时的游戏

看着电影的时候，已看不见星星

——郁冬《露天电影院》

突然见听到这首歌曲，心里勾搭出很多的回忆，远在二十年前，我的家还在宁夏的河套平原上。那时候每到星期四，厂区会在离学校不远的空地上免费放一场露天的电影。

或许从小的生活对我的影响很大，在宁夏的时候，我每周都可以看到这样的电影，无论是很小的时候在山沟里的类似军工的厂区，或者是后来进入郊区后的那片空场上的露天电影。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80-90年代的中国电影，我差不多均有涉猎。印象中那时的电影是属于英雄的，周润发永远有打不完的子弹，而且可以挨很多枪不死——如果换到CS游戏里估计他的HP得有1000-2000吧……

在姜大伟年富力强的时候，银川的电视台播出的武打戏〈琥珀青龙〉让他成为我们的偶像，而在一部枪战的电影里，周星弛的龙套配角最后被自己的老大派人用塑料的水果刀捅死在铁丝网上，几年后当星爷大红大紫时，我总是认为他很面熟——当然这些是差不多十年后，我偶然看到了那部曾经很迷恋的老片子时才发现的。

回来说露天的电影院吧。

露天的电影院是当时整个厂区的一种娱乐方式，每当电影播放的时候，甚至十几里以外的村民都会赶来，电影院是没有座位的，附近的人们会带着板凳或者马扎，而空场上的砖头在这个时候就显得弥足珍贵。一场电影会有两到三千人，而小贩也会赶来，两毛钱可以买用报纸糊成的一斗瓜子，大约二三两。三毛钱可以买一瓶由色素、糖精混合的土制苏打汽水，铁饭盒里是5分钱一小撮的糖稀。有一种用豆皮蘸满辣椒糊的小吃是最受孩子欢迎的，那时候我经常吃的满嘴通红，被辣得呲牙咧嘴的哈着气……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电影就要开始了，和现在电影院里一样，每个拷贝的开头都是广告或者时间不长的一个短片，那时候少林寺的热度刚走，海灯法师又来了，所以每次电影开始前，我都可以在银幕上看到一个老头用锤子在一个小孩的头上砸核桃……

电影开始了，和歌词里讲的一样，大人们点着芦苇的莆毛驱赶着蚊虫，而我们则在银幕的下面做着游戏，大人基本上是不会理睬。如果是好看的电影，比如周润发或者林青霞，大人们会制止我们的胡闹进而驱逐我们，而我们则在夜色下莫名的兴奋，在失去管制的几个小时里如脱缰的马跑到菜地农田去玩耍……

有时候，电影里会有大人们亲热的镜头，或者是外国美女在今天看来依旧性感的暴露，这时候银幕下的几千人会出奇的安静，似乎接吻是一种类似教堂里的弥散，异常的神圣，有的大人会捂住小孩子的脸，而自己一副目不转睛的表情……

银幕的反面客观反映了电影的好坏，好的电影，银幕的两边均坐满了人，一般的电影会有一部分人坐在那里，而上演某些经常出现的，主人公不会飞来飞去的武打片时，银幕的反面就会稀稀落落，只有小贩的车停在那里，方面生意。

我时常坐在银幕的反面，因为人少，，买小贩的零嘴方便。而且也不至于在看得激动的时候踩到或者被踩到脚。或许是这样间接的影响，让我逐渐转变为一个左撇子。

每一次电影都是孩子们的盛宴，年纪小的互相追逐，而有一天，大我们五岁的孩子王拉着个女生躲进了庄稼地，而我越俎代庖地率领着其余的弟兄和邻村的孩子打了一场异常惨烈的土仗，小石头和小土疙瘩在我们的手里是威力无比的暗器，而有弹弓的人几乎相当于在红军的队伍里抗着一挺机枪，相互追逐，歼灭与反扑，迂回与埋伏，双方虽然剑拔弩张但过了今夜在明天的课堂上又会成为朋友……那一夜，我流连忘返，完全忘记了我们的首领，而他估计在庄稼地里体会到了比我们更美好、难忘的激情。

过了两年，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也差点进了庄稼地。

那是要回北京的前夕，我已经不去学校上课，安心在家里收拾行李，陆续有同学把写满祝福话语的小牛皮纸的本子送给我，或者是一支自动铅笔等等。很多从学前班就认识的女生还跑到我家来哭鼻子，人家哭我也哭，然后两个人肿着桃子一样的眼睛说一些真挚的话语。

可惜我已经无法重复了。

在露天电影上演的时候，我用存钱罐里所有的零用钱买了瓜子、汽水。她也在，那一年她十五岁。

大伙没有去打土仗，那天的电影是“机械战警”。

她说咱们去那边，我就跟着走，不过她没说是哪边，越走越黑，人很少。

庄稼地边上，挨着瓜棚，她家的瓜地，有十来亩的光景，以前我经常和别的男生来偷瓜，他哥经常拿着铁锹追我们。

她挑了个很甜的西瓜，我们坐在一起，她说你吃吧，多吃点。

瓜很快吃完了，她说念完小学她就要去工厂了，然后嫁人。

我点点头，我还不理解嫁人是什么概念，只是觉得我要走了，她嫁人时开的席我吃不上了。

她看看我，说：“北京是不是楼很高？公园里是不是有大象？”

二十公里外的银川公园里是没有大象的，只有豹子和野猪，还有猴子，以及几只缺了半拉耳朵的狐狸。

当她要再拿个西瓜给我吃的时候，我没有答应，天上的星星很多，电影快完了，已经有人开始赶着夜路回到他们需要一个小时脚程的村子了。

“我走了。”

她点点头，告诉我她要在瓜地守夜，让我回去的时候看着脚底下，别摔着。

她让我抱个西瓜回去，我没拿。她说她没有钱买铅笔送我，我说没关系。

走出一段路，回头看看她呆的那个瓜棚，很想回去和她一起守夜看瓜地，但是又害怕父母把我抓回家毒打……

于是转身走了。

在我考进高中的时候，老家的人告诉我，原来的露天电影院拆掉了，空地上新起了一片居民住宅楼，而她的孩子已经两岁，丈夫在一个建筑队里，是给楼房抹水泥的。

她家的瓜地，如今已经种上了麦子……

二○○五年九月二十三日

大壳子

门头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