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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钱塘一战1 -- 慕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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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钱塘一战6

 杜家武师们从地上呻吟着爬起来,戴大成招呼大家去敷药、擦跌打酒,杜秋兰惊讶的走到张寅生身边问道:"怎么了?怎么一夜之间兄弟反目,你们这些江湖人,变化也太快了吧?"

  张寅生摇摇头长谈一声,"天意,这都是天意,我是他的杀父仇人,昨天恶战我认出了他父亲的枪,他半夜起床无疑中听到我和老戴说话,也认出了我。"

  杜秋兰越发的摸不着头脑,问道:"你不是号称行侠仗义的张大侠么?怎么你还会杀人?这是怎么回事?"

  张寅生叹口气,将当年往事娓娓道来。"十年前我好勇斗狠,听说杭州有个神枪杨,号称专破双刀,便很不服气,上门挑战。那一天是八月十八,钱塘大潮。神枪杨的枪势真如那铺天卷地的潮水一样,势不可挡,要不是他有意想让,二十招内我就已经被穿了几个窟窿!后来他老人家念我习武不易,有意想让,我….我却一时鬼迷了心窍,怕落败传出去丢了面子,结果趁神枪杨不备,用暗器伤了他……。当时神枪杨用枪指着我说'你年纪轻轻竟如此阴险毒辣,十年后你必死在这条鹤喙枪下!'我当时在众人围观之下势如骑虎,就放大话约定十年后在此处与神枪杨的后人决战,给他儿子一个报仇的机会。"

  张寅生面色苍白,顿了顿接着道:"我十年来改名换姓、游侠西北,就是想为那当年的一念之差赎罪。这一次去江南,我本想隐姓埋名的到苏杭一带寻访杨家后人,给神枪杨上坟拜祭一番,避开这死约定,没想到还是没有躲开。天意,这就是天意,撒的什么种注定就要结什么果子。因果报应啊。"

  杜秋兰手梳秀发听张寅生说完,呆了好一阵,心想:"嘿嘿,真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这倒霉的家伙救的居然是仇人的儿子,俩人居然还结义为兄弟,居然反目为仇七天后要取对方的性命。真是有趣,这样桃园结义关羽杀张飞的事情居然让我赶上了,我非要跟着看个热闹不可。"想到这里杜秋兰忍住笑皱眉道:"那你有把握打赢他?"

  张寅生缓缓摇头,喃喃道:"打赢了又如何,又欠一条人命么?纵然胜了,他父子两条人命,我内疚一辈子,何必啊。"

  杜秋兰在心里哼了一声暗想道:"假仁假义,早知如此,当初你何苦杀人家父亲。"

  张寅生怀抱双刀坐在磨盘上,满身的疲惫,神色中竟然满是的颓废、寂寥之意,他自言自语道:"欠债还银子,欠命的终归要还命了。"

  第二天一行人启程东行,少了一个人的车队一路上再无轻松悠闲的气氛,人人显得心事重重。戴大成赶车时不时朝后面张望,张寅生也不再与戴大成闲聊消遣,而是眉头紧锁,一幅郑重样子,将腰间的褡裢解开,摸出一路上积攒的银子数了又数。杜秋兰看在眼里琢磨道:"这吝啬鬼要做什么?难不成要雇人做帮手么?不成,我得在他出事钱把欠账结清,不然万一人死账消,岂不是便宜了这小子!"

  车过萧亭县地界,张寅生拉住马对戴大成道:"老戴啊,咱们稍微的绕一点路,去一趟左家庄吧。"

  戴大成笑道:"好啊,好几年没去过哪里啦,小洪波不知道长多高了,怕是都要参加乡试了吧。芝儿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吧?一晃三年啦,时光催人老啊。"

  车队从岔路口向右,路边残破的界碑上刻着"左家庄"三个饱经风蚀的大字。杜秋兰挑开车帘问道:"老戴?这是哪里去?"

  戴大成赔笑道:"二小姐,跟着张爷走,探望一户人家,就半天功夫。"杜秋兰闻听是张寅生的亲戚,眉头一立正待发火,戴大成小声道:"这也是我的亲戚,二小姐看在我的面子上,通融这一回,明天加紧赶路保证不耽误事。"

  一行人过田穿林,行进到一处村庄,在张寅生的带领下,走到一处陈旧的小宅院门口。张寅生翻身下马,走上去轻叩柴门。院内有人应声而出,开门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妇人,只见这妇人花白头发还渺了一目,不但容貌丑陋,身材臃肿的也不敢恭维,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带补丁外衫,左手还抱着一个喂鸡用的盛米瓦盆,十足的乡下村妇样子。杜秋兰看在眼中不觉纳闷:"难道这就是张寅生的老娘?"却看张寅生抱拳施礼,恭敬的称一声"火大娘。"那丑妇先愣了片刻,随即高兴的一拍大腿,满是皱纹的脸上散出红光,走出来一把拉住张寅生的手欢喜道:"真的是张爷您?这是哪一阵风把您给吹来啦,哎呦,一年多没见啦,真是想死个人啊!"

  戴大成丛后面走上去笑道:"火大娘,您还记得我吗?"

  那老妇人眯起仅剩的一只眼,上下打量了半天,欣喜道:"是戴爷也来啦!哎呦,三年没见了,都说您作大生意,就吧我们给忘啦,这一晃三年,您也老啦!今个真是老天有眼啊,那阵香风把你们都送来啦!我去喊少爷、小姐,我杀鸡、买酒、做饭,今天谁也不许走!"

  这一切让杜秋兰看在眼中越发纳闷,这些人都是什么关系?怎么戴大成也认识这丑陋的婆娘?这吝啬穷汉又什么时候变成"张爷"了?杜秋兰随着张、戴二人进到院内,只见小院不大,横竖都在十余步左右,正对面是三间旧瓦房,西侧是厨房和厢房,东侧用木架和茅草垒了一个鸡窝,一条护院的黄狗拴在桑树下警惕的盯着来人,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园了。

  杜秋兰正四下打量着,正房门一开,出来姐弟二人,姐姐高挑秀气,圆圆的鸭蛋脸,在额头上流着整齐的刘海;弟弟仿佛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的眉清目秀,一双大眼颇有神采。这姐弟二人快步走到张戴二人身前,齐齐撩衣下拜,口称恩公。张寅生连忙用手相掺,叹口气唏嘘几声,神色颇为激动。众人在院中树阴下落座,那姐姐给众人斟茶到水,又取出井水浸过的布斤给众人擦汗,举动之间规矩细致,绝非一般山野村妇的样子。张寅生询问了弟弟的功课,又将自己几年来的游历趣事略略讲述了一些,那弟弟听得颇为神往,言语中对张、戴二人毕恭毕敬。

  不一会菜香饭熟,也不过是农家家常的猪肉烩菜与炒鸡蛋,还有腌制的咸菜就着玉米面窝头。杜秋兰哪里吃得下这些东西,勉强夹了几筷便停了下来,抬起头听着众人说话,她看着姐弟二人绝非普通,可又不象是张寅生的亲戚,而且似乎戴大成也与着二人有旧交情,这让杜秋兰心里很是纳闷。

  饭后小歇,张寅生推说要事在身便要起身此行,姐弟二人苦苦挽留,张寅生却执意要走,并留下了三百两银子交给姐姐,嘱咐弟弟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弟弟见留不住张寅生,拉着他的手竟然哭的泪流不止。姐姐则进屋捧出几身新作的衣服和鞋子,捧与张寅生,杜秋兰也是擅长女红的,眼见上面针脚绵细,看得出作衣人的用心良苦。那独眼的老妇将众人送到门口,竟哭的眼泪磅礴,众人走出好远,回头时还依稀看到那姐弟与老妇站在门口遥遥相送。

  杜秋兰桉耐不住,还没走出村子,就掀开车帘细问戴大成。戴大成仰头眯起眼睛想了想道:"这事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不过这倒是我老戴这一辈子做得唯一一件大事!"戴大成将手中的鞭子放下,转过身来侧对着杜秋兰,眼中一改往日优柔怠惰的神色,眸子里射出年轻人一样逞强好胜的眼光。"那还是五年前了,我和张寅生一道在京冀一带混江湖。那时长毛正盛,有人诬告河间知府通匪,朝廷批下来抄家问斩,子女卖身为奴。当时那河间知府郑大人对张寅生有旧恩,他便拉着我千方百计的筹了一笔银子,想要为郑知府留个后人。结果我们快马家鞭赶到京南河西务官市还是晚了,人家说郑家后人早被人买走了。我和老张又骑马一天一夜不合眼追到泰安,那个苦啊。结果硬是在一家青楼妓院把人找到了,找到得是郑家的女儿,也就是那个姐姐。当时我就想,姐姐也成啊,好歹算郑家有后啊。可是那姐姐哭着跪在地上给张寅生磕头,求我们不要赎他,拿钱去赎他弟弟,还说她知道买家是妓院还跟着走,就是想壑出去自己,卖身存钱为弟弟赎身。老张就动了恻隐之心,骗姐姐说还有很多钱,先把她赎了,然后拉着我直奔镇江去找郑家的儿子,也就是那弟弟。"

  说到这里,戴大成的眼神忽然黯淡,叹口气继续道;"我们是打听到了那弟弟的下落,但是手里没钱啊,我跟老张都是久战华北少来江南的,过了江那真是两眼一抹黑啊,老张着急等钱急得两眼通红。后来听说钱塘县有一个'神枪杨'号称专破刀法,于是张寅生就拉着我找上门去,说是切磋武艺,其实就拿着装石头的褡包冒充银子去和人家搏彩头。"

  杜秋兰听到说起张寅生与神枪杨,心中忽然想起那夜晚客栈中易木林忽然反目的事情,问道:"这神枪杨就是那易木林的父亲?"

  "不错,当年老张千里奔波,又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浑身上下瘦得皮包骨,可要是换我上场动手,那绝对是白给!结果就有由他出面和神枪杨约定在钱塘大堤上交手过招。事先老张跟我商量过,万不得已就用刀里加镖的绝招,打伤神枪杨让他露了败相就好,我们就说几句场面话,用话逼住他要银子,以后有了钱再还给人家。可是一动手才发现,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啊!危急中老张一镖出手,钢镖竟然鬼使神差的打中了神枪杨的要害,这镖打得……真是命中注定,要在平时就是再打一百次也伤不了人家神枪杨,那天就是命,该着了,这才结下了十年父子两代的大仇。"

  杜秋兰听到这里才明白,原来并不是自己想想的那样,并非张寅生好勇斗狠才结下冤仇,他也是为救人在被逼无奈中失手伤人,看来自己是在有些事情上看错了人家。杜秋兰愣了一会儿,心头一阵翻转,追问道:"后来呢?你们拿着银子没?"

  戴大成嗨一声道:"暗器伤了人,谁还好意思去找人家要银子,老张当下脸色就变了,看得出悔得他两手发抖,这真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当时杨家知道家里再无胜过老张的人,便用话挤兑住老张,这才有了当时老张许下了十年报酬的誓愿。这一趟不但没筹到钱,还伤了人、结了仇。老张无奈,只好拉着我去追那买家,想先把人稳住,再去筹钱。可没想到,那买家竟然是郑知府的仇家,出面买弟弟就是为了要用作鱼饵,引出郑家族人来斩草除根!"

  说到这里杜秋兰已经不知不觉中听得入了神,没想到事情竟然又出了如此变故,见到了紧要关头戴大成故意停下话头不说,忍不住真怒道:"老戴!别卖关子了,快说!"

  戴大成眯起双目,脸颊上的肉不自然的跳了几跳,哼一声道:"那仇家也太小看我和老张了!他先找了些街面的打手混混,想要一拥而上把来赎人的郑家亲朋拿住,却被老张一挥胳膊甩倒一大片。不过那仇家也是个常在江湖上行走的,当时假意把弟弟交给老张,却派人在后面紧盯这我们,然后迅速花钱雇了大批黑道上的人物来追杀我们。老张的马快,但是上面坐着他和那弟弟两个,我的马又慢,虽然发现了那仇家的企图,却还是在芜湖一带让他们撵上了。"戴大成嘴角轻笑,完全沉浸在当年一战的回忆中:"我和老张两个人,三把刀,对方前后追来三批人,从官道上杀到树林中,再从树林中杀到浅滩芦苇荡,又从芦苇荡一直杀到了船上。一开始我们两边还都想着手下留情,尽量不结仇,可后来一见血就都收不住手了,对方不要命一般的往上扑。 老张和我杀的一身都是血,就象刚从血池子里捞上来的一样,事后看手中刀都砍出两个指盖大小的缺口来!后来老张一个人站在跳板上,对着追兵大喊'杀人不过头点地啊!就不能给条活路么?想要斩草除根的就从我身长踩过去!'岸上的人都被他的气势吓住了,围成一圈谁也不敢上前。当时老张那气势,真就跟说书里单枪匹马守长板桥的张飞一样,把这些平时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全镇住了!后来船到江心离开险地,我和老张都撑不住了,累的爬在船上大口传喘气,身上胸前背后疼得要命,这才发觉谁身上都多了七八条口子。这一仗,如今想起来都后怕啊,当时只要随便有那一刀深那么半寸,我们俩和那弟弟都非给人家剁成肉泥不可!不过这一仗,老张在江南也打出了名头,'花马双刀'的腕儿不只是单单能打,还有一个千里救人的义字在里面!说起来老张这几年的积蓄,都有一大半是周济了这一对姐弟,让他们姐弟二人跟那郑家的老仆人相依为命。老张这一辈子没什么钱,就是穷在他们身上了。"

  戴大成的话说完了,杜秋兰心中却再难平静下来,她抬头朝队前的张寅生遥遥望去,原来眼中那邋遢、市侩的身影,此时竟象换了一个人一般,说不出的高大与亲近。"这真是个怪人,"杜秋兰心想:"会因为报恩,去为别人拼命;攒钱舍不得花却周济别人,做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却从不拿出来说;这一辈子,他到底欠了别人多少呢?怕是他原来欠过,他却还一直在换,他还的越多,别人就欠他越多。但是,最应该还的,他却没有还,难道真的要那一条命去还么?"

  杜秋兰想不通这些江湖人的所作所为,也猜不透他们心里都想些什么,只觉得似乎在他们心里,那些恩、仇、情、义的纠葛比性命还要重,这样的人,她以前在深宅大院中从未见过,但这些人给她内心带来的触动却是前所未有。张寅生虽然一开始让她感到市侩、邋遢,甚至白无是处,但此时看来,这放浪不羁的外表下,分明是一个爱憎分明的真汉子,而自己家里那些耍弄拳棒的小伙子们,跟他比起来简直浅薄的要命。杜秋兰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不能让张寅生死,她要他活下来!

  杜秋兰心念一动,法子也就接踵而至的冒出来,一路上拉着戴大成想了很多主意,一会说给张寅生银子让他远走高飞;一会说多请些高手助拳;一会说买两把洋枪给张寅生助力;结果都被戴大成摇头否决。戴大成道:"二小姐,您不是江湖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恩仇二字必须分明,要想立足江湖,恩一定要还,仇必定要报。其实江湖人对名节的看重一点儿不亚于黄花大闺女!"

  车过合肥再向前行就是芜湖米市,大清国三成的粮米都在这里交易,放眼望去整个芜湖水道如网、桅杆如林,各式船舶犹如过江之鲫。

  张寅生一行人找家饭铺坐下来打尖,戴大成坐在张寅生对面,捏起筷子轻点桌面,朝对面使了个颜色,张寅生和杜秋兰齐回头看,原来是易木林坐在远处一个凉粉摊子前,手端粗碗却在向这里张望。戴大成干笑两声道:"看来还是怕你跑了,这小子,一路就暗中跟在后面呢。"

  正说着,门口蹲在饭铺外手捧一碗鱼汤嚼干馍的汉子忽然站起来,这人在张寅生等人进店时就压低草帽沿偷眼打量了半天,这时忽然起身,走到张寅生身边,又仔细看了张寅生一眼,弯腰伸出右拳,拇指挺出,朝张寅生弯了三弯。这举动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接着这人又出去,和几个同伴耳语几句,又有几个同样衣衫褴褛、头戴草帽的汉子走进来,弯腰在张寅生身边做同样的动作。几人做完后放下汤碗,扔给伙计几枚大钱,急匆匆而去。

  杜秋兰奇道:"这是什么?"

  戴大成压低声音道:"这是江湖中的切口,叫'凤凰三点头',是在不方便行礼的场合下用的,相当于跪地三叩首!"

  杜秋兰又奇道:"是么!那他们给他磕头干什么?难道这些人欠他钱?"

  戴大成嘿嘿干笑:"老张哪里有什么钱?你没听人说么,情意满天下、潦倒空一囊。说的就是我们这位张大穷人。"戴大成叹口气,又将声音压低了许多道:"这些人,都是以前不结辫子的,老张为了救他们,身上吃过好几颗洋枪子!"

  杜秋兰纳闷低声道:"张……张大侠认识这些人?为什么救他们?他们不是朝廷说的乱党妖邪么?"

  戴大成摇摇头道:"乱党也是人,也有爹娘儿女啊。"说着瞟了一眼远处虎视眈眈的易木林悠悠道:"老张当年钱塘一战后,曾经跪在潮音寺的菩萨面前发誓,要在十年内救一百个人,给当时那一念之差还债,说来也巧,这叫易木林的杨家后人正好是老张救的第一百个人。唉,都是命中注定……"

  张寅生一路无话,神情中全然不见前几日放荡不羁、率性自在的样子,对杜秋兰提出来的种种所谓办法也不晒一顾,只是催动车辆急忙赶路,要赶在八月十八到钱塘。

  车队辚辚急行,终于在十八日午前进了钱塘县,张寅生安置好众人便独身外出。日落的时候,张寅生从外面回来,看得出他洗了澡还新剃了头,脑后的大辫子梳得油光水滑,胡子也刮的干干净净,整个人一点儿也看不出邋遢样子来。张寅生长得本来就不难看,加上习武之人身材健硕,容貌上又带着而立之年的稳重,和多年行走江湖的憔悴,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味道。静静看着就象盛在杯子里的清茶,虽不张扬,但却沉稳踏实;连原本嫌他烦他一路的杜秋兰都不由得多看几眼。

  张寅生进门也不顾众人等的心急,说在外面定了一桌好菜,请大家出去吃酒,众人不明就里,被他硬拉着到了老盐仓外的"汇合楼",这里距离江边很近,坐在窗前就可观潮,今天在这里订这样的一张桌子,恐怕张寅生是要破费不少的。酒席宴上,张寅生象换了一个人似的,举止有礼、谈吐得体,更频频向戴大成等人劝酒、招呼杜秋兰吃菜。杜秋兰心中为他惦记,眼看决斗在即,他却如同无事一般谈笑风生,让她心里不上不下的替他在那悬着。

  酒酣菜齐之后,窗外月上柳梢,潮头也已涌起。江面上潮头涌动,如同滚动一条黑色的蛟龙,沿着水线不断汹涌前扑拍打着堤坝,远处也渐渐传来雷鸣之声,满楼食客纷纷停筷,临窗远望。张寅生饮尽杯中酒,眼望窗外捏起竹筷敲响碟子,自顾自唱道:"万斛羁愁都似雪,公道世间唯白发。雨潇潇,水滔滔,少年心事,如海复如潮!"这几句连唱三遍,越唱音调越高,到最后一句时,不自觉手腕用力,竟将碟子都敲碎了。杜秋兰眼见碟碎,心下忽的一沉,只觉这恐怕不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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