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战国风流》之 白起(1) -- B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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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长平之战 1

作者不详

西元前262年盛夏的一天夜里,赵王赵丹做了个非常古怪的梦。该梦的具体内容是这样的:他穿着一件左右异色的衣服,高高兴兴地乘龙飞向天堂。但飞到半路上,突然又坠了下来。赵丹摔到地上,却并未受伤,抬头只见自己身体两旁堆积着无数的金玉珠宝,看上去好似山峰一般。赵丹醒后回忆起来,觉得很有意思,于是在次日召来史官赵敢相告,并请他解梦。没想到赵敢听完,脸色立即大变道:“梦见穿着左右异色的衣服,预示着财产将要被割裂。乘龙上天但不能到达,反而坠回大地,说明您要进行的事业将会半途而废,徒有其气,而无其实。看见金玉堆积如山,却无法取用,我们的国家恐怕将要有巨大的忧患了。大王这些天办事,可一定要小心啊!”赵丹听了非常不快,反驳道:“料一区区小梦,何至于此?您说的也太严重了!”赵敢回答:“大王不信臣的话可以,但过去晋献公就曾经赐给太子申生左右异色的衣服,后来申生果然被逼自杀,也足以为今日之鉴呀!”赵丹更加恼火,又斥责赵敢说:“这两事之间有何关联?不过纯属巧合而已!寡人已经为王,不复再是太子,谁能逼我自杀?卿所言无理之甚,便可速退!”君臣于是不欢而散。

与此同时,在距离赵国首都邯郸不到五百里的十几座城池内正处在一片混乱之中,所有的官员和百姓们都在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乱转。这里是韩国的上党郡,或者不如说,目前暂时还是韩国的上党郡。上党郡这个地方,处在韩、秦、赵三国交界的战略要冲上,西方面对汾河水,东方背靠太行山,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它是韩国在黄河以北最重要的粮食产地,人口、土地和经济实力都占韩国的两成以上,也是强秦渴望已久的一块大肥肉。为了得到它,秦国君臣可谓煞费苦心,不惜派出他们当时手中的王牌大将武安君白起,与韩国前后苦战三年,这才总算把连接上党和韩国本土的南阳太行道攻了下来。几天以前,太行羊肠道的南端重镇河内郡野王城投降了秦国,上党通向河南的联系从而彻底被截断,变成了韩国的一块飞地。外来救援已经没有了指望,秦军又日夜逼近,上党的人民心里都明白:这里属于韩国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可是这样投降野蛮粗俗的秦国,他们又心有不甘。怎么办呢?在和市民们绞尽脑汁地多次交换意见之后,上党郡守冯亭大人想出了一条歪点子。

赵敢解梦后第三天,赵丹在邯郸迎来了一位奇特的客人──冯亭的使者。说他奇特,是因为按当时的国际惯例,地方行政官员们是严禁私自直接和外国诸侯来往的,否则一律按通敌卖国论罪。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该使者引起了赵丹的特殊兴趣,两人在密室中悄悄地谈了许久。此后赵丹的精神状态大为亢奋,命人赶紧把朝中的几大显贵(三位王叔:平阳君赵豹、平原君赵胜、大夫赵禹,以及上卿廉颇、蔺相如等人)召来议事。当时平阳君正好来宫中有事,得以首先和赵王见面。赵丹见别人暂时还到不了,就满面春风地对赵豹说:“王叔来得正好,寡人有大喜事相告。如今野王城陷落,韩国已经必然不能再守上党。而当地百姓都不欲降秦,乐意做赵民。刚才上党郡守冯亭派来使者,报告说他有城池十七座,愿全部无条件献给我国,您以为如何?”平阳君想了想,把脸一沉说:“臣听说,圣人把无故而来的利益看作祸害,我们要谨慎从事。”赵丹听了微笑道:“寡人的美德闻名于天下,所以远方的百姓才乐意前来归附,怎么能说是无故而来的利益呢?”赵豹回答:“秦国蚕食韩国土地已经很久,如今终于将其切为两半,他们肯定早就把上党当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了。韩国人之所以不愿意直接投降秦国,不过是想嫁祸于赵而已。秦国辛苦了三年,而赵坐收其利,这种便宜,连强国都不容易从弱国那里占到,弱国怎么能从强国那里获得呢?又怎么能说不是无故而来的利益呢?而且秦国为了得到上党,业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决心下得很大,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可不能和他们唱对台戏呀。”赵丹却反驳说:“韩国人和赵国人,本来都是晋国人,语言等同,风俗相近,他们愿意归化我们,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嘛!寡人又怎么能坐视兄弟之国的土地和人民被强秦鲸吞呢?何况如果让秦国得了上党,他们就在黄河以东有了稳固的根据地,以后赵国本土也会受严重威胁。往年我们发百万大军进攻,几年也很难能打下一座城来。现在不费一兵一卒可以得十七城,岂不是飞来横利?寡人听说,上天送来礼品而不去拿,是对神灵的冒犯,必将受到惩罚,讲的就是我们今天这件事吧。”双方争执不下。赵豹见说服不了国王,只好告辞离去。正在这时,赵胜和赵禹也来了,赵丹就也请他们发表意见。两人回答:“大王说得太对了,打下一座城不容易,如今一天内白得十七城,傻瓜也不会放弃。目前的天下,最强的就数秦、齐、楚三国了,连它们也不过只有七八十座城。我国现有四十几座城,再加入上党,一共也有了六十多座城,足以与之抗衡。这样一来,我们进可以吞燕并魏,争霸天下;退可以抑秦制齐,称雄河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王不要疑惑了,赶紧派人去收地吧。”赵王听了大喜。后来老将廉颇到了,赵丹又向他咨询。廉颇表示赞成受地,并说:“上党城池十七,人口百万,料秦军虽强,岂能独吞?给臣精兵十万,再加上现有的韩军,足以守御,大王不用担心。”除了蔺相如正因病在家卧床,不便打扰以外,其他知情的大臣们也都多数赞成受地,赵丹的意见就这样决定了下来。他于是连夜令平原君赵胜前往上党,向冯亭宣读诏书说:“敝国君谨派为臣赵胜向您传达命令,封郡守万户城三座,封县令千户城三座,都世世为侯,永不改动;上党郡的官员人等一律加爵三级,郡内凡是能够安心工作生活者,每人赐钱六金!”没过几天,廉颇便率十余万大军赶至上党驻防,主营被设在当地的军事重镇长平。

上党归化赵国的消息传来,秦王赢则多年来的苦心谋划,在一日内化作了泡影。贵为万乘之君,有仇却居然不能报,他在朝廷上愤怒地挥舞着双拳,感到像吃了只苍蝇那样恶心。不过在整个西元前262年冬天,他都忍气吞声,按兵不动。其实他何尝不想马上调集大军,前去和廉颇决一死战,但是一来,秦军在攻韩时损失实在太大,急需休养生息;二来,攻下的韩地还时有骚乱,不先实行一段时间的安抚政策,无法充当战时物资集散地;三来,武安君白起在这关键时刻病倒了。白起的身体向来很虚弱,在外指挥打仗时间稍一过长,健康状况就会恶化。这次征韩历时两年多,他对当地的饮食不太适应,上吐下泄,加上又负了些小伤,太医说要调养上好几个月。新的一年又开始了,虽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可是白起仍然卧床不起,秦王的心里也依旧冰凉。知道去年新得的韩地局势已经平稳,他忍不住要亲自去那里走一趟。夏天,秦王到南郑视察当地工作。见附近三晋的庄稼地郁郁葱葱,好像又要丰收的样子,他越来越焦急。回咸阳后,赢则赶紧召来相国应侯范睢问道:“上党降赵已经一年了,武安君又久病不起,恐怕暂时难以康复。孤欲速攻廉颇,君以为何人可用?”范睢答道:“廉颇有计谋,知虚实,提重兵,扼险要,速攻必不易胜。臣以为至少等来年春天,粮草充足,气候温和,赵军懈怠时,方才可攻,愿大王再稍做忍耐。而且赵一国不足忧,只怕韩、魏发兵相助。我们如今之计,不如先攻韩国的颍川郡,围荥阳,逼成皋。此两处乃韩国的战略要冲,韩王不敢不救,力又不足以相抗,必向赵、魏求救。若两国兵至,说明三晋心齐,暂时不可妄动;如不然,则廉颇在上党孤军无助,必将是大王的囊中之物。”秦王听他言之有理,于是命左庶长王龁攻颍川郡,占领了缑氏、蔺二城,赵、魏果然不肯来救。

应侯范睢是战国时代最著名的阴谋家之一,城府之洞深,远非常人可测。他在九年前以魏国逃亡罪犯的身份入秦时,秦国的朝政正被赢则的母舅穰侯魏焻把握着。穰侯是拥立赢则为秦王的头号功臣,担任相国后东破三晋,北挫胡狄,南裂荆楚,使秦国成为当之无愧的战国时代第一强国,才高功盛,自以为相位稳如泰山。可是在四年之后,范睢在秦王面前打了他的小报告,说穰侯欲东征齐国,全是为自己扩张在陶邑的封地着想,对秦国有害无益,趁此机会又献上了他著名的“远交近攻”之计。赢则因为魏焻籍贯是楚国人,平日对自己态度又不够恭敬,于是听信范睢,解除穰侯兄弟朝廷内外一切职务,逐回陶邑;还将自己的母后芈氏废为平民,芈氏羞愤自杀。范睢又指使手下劝说外国君主来给芈氏和穰侯兄弟求情,秦王更以为穰侯里通外国,命其速速离境。魏焻的年纪本来已经大了,刚刚走到陶邑就气恼而死,秦王正好把陶邑也收回为郡。范睢如愿接替魏焻为相国,一饭之德必偿,睚毗之怨必报,提拔救他出魏的王稽和郑安平,逼杀当年迫害他的魏相魏齐。武安君白起,是穰侯亲手提拔的将领,素来与其友善。此时见穰侯被谗害,大为愤慨,所以攻韩时不用心力,致使战局旷日持久。范睢也怀疑白起在装病,于是向秦王推荐王龁为将。此时韩国已经被击垮,魏国更是一百多年没有打败过秦军了,全都服服贴贴,秦国的势力范围越来越深地渗入了黄河中游平原,赵国的战略形势更加不利。

深秋时节,一位不期而至的客人,或者不如说是位久违的老朋友,来邯郸求见赵王赵丹。他的原名现已失传,只知道他最初曾三见赵王:一见,赵丹赐他黄金百镒,白璧一双;再见,拜为上卿;三见,受相印,封万户侯。其封地在虞,所以号称虞卿。虞卿与平原君赵胜都是魏齐的老朋友,秦王为了范睢的缘故,发兵逼魏王处死魏齐时,魏齐逃到赵国,躲在平原君家里。秦王听说以后,又设计把平原君诱至秦国软禁起来,令赵王去抓魏齐来赎人,魏齐只好去投奔虞卿。虞卿知道自己家里藏不住人,又不愿出卖魏齐,于是竟然舍弃相印,连夜和魏齐一道化装逃亡。他们的目的地是楚国,但赵楚之间隔着魏国,两人只好先去魏国,又不敢公开入境,就先去找魏齐的兄弟信陵君魏无忌帮忙。哪里知道信陵君惧怕秦国,一开始又不知道虞卿是何许人也,所以犹豫不决。魏齐听说信陵君居然如此,一怒之下拔剑自刎。赵丹知魏齐已死,赶紧派人把他的首级送到秦国去赎平原君,而虞卿此后则留在魏国,靠信陵君的资助过日子,写出了《虞氏春秋》一书。此时他知道赵国因上党的缘故和秦国结仇,长叹说:“他们虽然行过不义之事,但以前对我个人实在很好。如今要遭逢大难,我怎么能不去助他们一臂之力?”于是又从魏国赶回赵国。赵丹见虞卿重返自然大喜,又再次起用他为上卿,与其商议国事。

赵丹上台初期的赵国,可谓是人才济济,文有赵豹、赵胜、蔺相如、虞卿,武有廉颇、赵奢等人,全是在任何一国都拿得出手的贤士。可惜如今“完璧归赵”的蔺相如病倒了,唯一一位曾经打败过秦军的赵奢又已去世,不过这也给年轻人腾出了发展的空间。

赵奢原本是赵国的一名公务员,主要负责收农业租税。平原君家仗着势力大,到期不肯交税,赵奢依法处决了平原君手下的好几人。平原君大怒,把赵奢抓起来,将要杀掉他。赵奢辩解说:“阁下是赵国的贵公子,理应起表率作用,现在却放纵家人践踏法律。法律受轻视,国家就会衰弱;国家衰弱,诸侯就会来犯;诸侯来犯,赵国就会危险,阁下怎么还能象现在这样享受荣华富贵呢?”平原君听了十分惭愧,感到赵奢是位贤人,于是向赵王推荐。赵惠文王赵何(赵丹之父)起用他管理全国的税收,国库收入猛增。

赵奢虽官为税吏,但平日里却特别喜欢讲谈军事,廉颇都不能驳倒他,赵何有时也会向他请教些这方面的知识。惠文王二十九年,秦将中更胡伤伐韩,包围了阏与城。韩国向赵国求救,赵何询问朝廷中武将的意见,廉颇回答:“道远路险,难救。”又问赵奢,他回答:“道远路险,好比两只耗子在窄洞里打架,将领勇敢的一方将会取胜。”赵王听赵奢口气这么大,就令他率十万人马去救阏与,廉颇很不服气。刚开出邯郸城三十里,赵奢就让部队停下来筑垒挖壕,又向军中传令说:“敢谏军事者,杀无赦!”秦军此时正围攻武安城,韩军的形势已经很危险了,赵军中有一人请求急救武安,赵奢当即将其斩首。赵军在国境内留驻二十八日不走,继续建造防御工事。后来抓住了秦军的间谍,赵奢很好地款待他,又送其回去。胡伤得报,大喜道:“才离开首都三十里,军队就不前进,还乃筑垒挖壕,因为阏与不是赵国的地盘啊。”赵奢送走秦国间谍后,突然下令部队急行军,只用二天一夜就赶到韩国前线,在离阏与五十里处摆开阵势。胡伤本已放松了警惕,突然听说赵军大至,慌忙点起精锐部队,前来阻击。两军对垒之际,军官许历又向赵奢提建议说:“秦人没想到我们来得这么快,必然会乘我军体能尚未恢复之时发动猛烈突击。将军请一定把阵形排厚实,否则必败。”赵奢心想,又是一个傻瓜,以为我连这都考虑不到,于是板着面孔讲道:“请受军令吧。”许历毫无惧色,又说:“将军且慢动手,我还有一言相告。这一带的制高点是北山,先据者胜,后至者败。我的话讲完了,请叫刀斧手做准备吧。”赵奢听许历讲到了战局的关键,知道这是个人才,于是赦而不杀,反而赶紧命其率万人取北山,抢占有利地形。没过多久,秦兵也来了,虽多次仰攻,都无法占领北山主峰。赵奢见敌军已经疲惫,就命令主力部队全线反击,秦军被杀得大败,阏与之围也得以解除。阏与之战,打破了秦军在商鞅变法以来不可战胜的神话,赵奢因此闻名天下,赵惠文王封他为上卿、马服君,与廉颇、蔺相如同位,又拜许历为国尉。

虎父无犬子。赵奢之子赵括从小就精通兵法,讲起军事理论来头头是道,自以为天下无人可比。赵奢和他辩论这方面的问题,丝毫占不到便宜,但也不予夸奖。赵括的母亲问赵奢其中的缘故,他回答说:“战争是极其危险的事情,而这小子把它看得太简单了。要是赵国不用他为将就好,否则的话,保证会打大败仗。如果将来大王有这样的想法,你一定要设法加以劝阻才是。”在赵奢死后,赵括继承爵位为马服君,但一直未曾真正指挥过部队。这次上党战役一开始,赵王又任命廉颇为主将,他好象还是没有表现自己才华的机会。

西元前260年,注定是在华夏历史上极其引人注目的一年。从冬季结束开始,战国七雄都在密切地关注着太行山西麓中部那一块方圆约三百里,南北长,东西窄的狭长山丘地带。秦赵两大军事强国,已经在这里集结了前所未有的庞大部队;而在他们背后,数不清的后援士兵还正在奔赴战场的途中。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出,空前惨烈的决战一触即发。到了四月份天高气爽之际,秦军主将王龁终于打破双方不战不和的僵局,率先发起了攻势。

廉颇的名气很大,尤其是他和蔺相如联袂上演了活剧“将相和”之后,更是如此。但现在两人都还健在,相互关系也很融洽,赵国还是受到侵略,充分说明秦王根本不把他们当作一回事。之前廉颇其实只在同齐、魏两国交战中立过功劳,还没有与秦军正式交锋过,许多部下又是原韩国人,所以指挥起来极不顺手。再加上秦军在前些年所向无敌,霸气十足,此消彼长,赵军在对方的钳形攻势下渐渐不支。到了六月,王龁已经打下了上党郡的两座城市,斩杀了廉颇的裨将赵茄以下三万多人,并活捉都尉四名。被赵王封为华阳君的冯亭抵挡不住,带领郡内的数十万军民,翻山越岭去投奔设在长平的赵军主营。廉颇早已在长平城东郊挑好了一处他自认为易守难攻的绝妙地方,见冯亭来了,就命他率部驻扎在长平以西的光狼城内,和自己互成倚角之势。等到七月份王龁赶到这里,观察过地形以后,果然感到相当棘手。

现在让我们和王龁将军一起,研究一下廉颇精心挑选的这块战场。秦军面对的是一条由南向北绵延的山脉,相对高度一般在二百米上下,也有些地方要低一些。在该山脉背后,有一条宽阔的河谷。传说唐尧的长子丹朱曾经在此逗留过,所以这条河名叫丹河。由丹河再往东,还有一条由南向北绵延的山脉,比第一条更加高大,两山之间相隔约二十里,我们姑且就把它们叫作“丹西山”和“丹东山”好了。和太行山的许多支脉一样,此两座山脉的形状也都非常复杂,往往这里伸出去一截,那里缩回去一块,造成了众多的山谷和深沟。丹河水量充沛,足以为大军提供充足的水源补给,平坦的河谷也是建造粮草仓库的理想地址。对于战略防御的一方,这实在是相当理想的一个所在;美中不足的是,两座山脉的山势都不够险峻,需要用人造工程来加以改善,所以廉颇在丹西山西麓上修了大量的防御工事,称为西垒;在丹东山上也有一些,称为东垒。

王龁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从正面强攻廉颇军主力,这样干净利落,但是损失也将会很大;二是留部分兵力在这里和对手周旋,先打上党郡北部尚未投降的几个城池,等援军到了以后再攻这里。王龁是秦军中有名的攻坚专家,擅长打硬仗,现在又正值不惑之年,血气方刚,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就这样,二十几万秦军被铺在五十多里宽的战场上,像潮水一般卷了上来。

虽说廉颇手里也有近二十万人,但还是架不住对手没日没夜的猛冲。几天之后,两个山口终于陷落,秦军绕到丹西山东坡,开始从背面包抄赵军的后路。廉颇和冯亭指挥预备队进行反包抄,但是收效甚微,涌入山谷的敌人越来越多。赵军最终被迫放弃西垒,向丹河东岸撤退,王龁又不失时机地率军赶上来,一直追到东垒才停。此役赵军战死两万余人,包括两员都尉在内的近万人被俘,秦军死伤也有三万多。看到损失太大,王龁便下令暂时就地扎寨休息,和赵军隔丹河对峙。廉颇见秦军实在厉害,只得在丹东山上高筑堡垒,任敌人怎么挑战,他都坚守不出,王龁一时也无机可乘。

廉颇连续战败的坏消息雪片般地传来,邯郸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个个如坐针毡。听说西垒已被攻破,赵王赵丹再也按捺不住情绪,召来上卿虞卿与大夫楼昌说:“看来廉老将军全然不是王龁的对手,三个月下来损失了五万人,六名都尉被俘,眼看十七座城已经剩不下几座了。早知他如此无用,我去年还不如不接收上党郡。现在的战局实在太被动了,寡人打算再派部队去急行增援,你们看怎么样?”楼昌回答:“没有用的,臣看还不如派遣几个能说会道的外交使者,带着贵重的礼品去讲和。”虞卿反驳道:“楼大夫急着求和,是因为他觉得,如果不和谈,我军必败。可是现在决定和谈与否,全得看秦国的脸色。大王以为,秦国难道不想彻底消灭赵军吗?”赵丹苦笑道:“那还用说?秦国现在已经不遗余力了,肯定是决心要打垮我们。”虞卿乘机建议说:“大王如果愿意采用臣的意见的话,就赶紧把国家的贵重宝物拿出来,和楚、魏结盟。赵国的使者一入楚、魏,秦国必定怀疑山东六国打算合纵,从而心生疑惧。这样一来,我们和秦国讲和才容易成功。”赵王摇摇头说:“不是寡人小气,国库里的宝物已经很少了。楚、魏这几年对秦的战绩还不如我们,第一未必敢和我们联盟,第二联盟了秦国也未必害怕。韩眼看就要亡国了,燕、齐二国又是秦国的友邦,合纵有什么希望呢?”于是不从虞卿之言,命平阳君赵豹、大夫郑朱两名贵戚为特使,入秦求和,秦王接纳了他们。赵王闻报大喜,对虞卿说:“寡人派平阳君、郑朱去讲和,秦王已经接纳了他们,爱卿以为如何?”虞卿叹道:“大王的和必然谈不成,赵军一定要大败了。如今廉颇失利,天下各国都派了使者去秦国祝贺。我们的两位贵人入秦,秦王和应侯肯定会拿他们来向天下展示自己的兵威。楚、魏两国以为我们打算讲和,必然不会作救大王的准备。秦国知道天下无一国愿意救赵,那又怎么肯和我们讲和呢?”平阳君、郑朱至咸阳,应侯果然带他们和各国使者见面,拖拖拉拉,就是不肯正经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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