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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感觉俄罗斯 -- 青铜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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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始于童年的感觉

2007年初春的莫斯科,俄罗斯中国年隆重登场。然而无论现在的俄罗斯,过去的苏联,还是再早的沙皇俄国,距离我是那么的遥远,没有直接的触摸,只有间接的感觉。感谢我的祖母,还是幼年的我通过她的故事知道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中国人之外还有至少两个民族,一个是老毛子,另一个是鬼子。

祖母是一个普通的胶东乡下妇女,她讲述的多是别人转述的或是她经历的生活。传来传去岁月流失,往往没有了具体的时间和确切的人物,只有模糊的事件,甚至很多故事直到我日后看到那段历史才深信它的真实性。关于俄罗斯的感觉就是从两个我还能记得的故事开始。

清朝末期随着清政府对东三省的开放,大批关内百姓涌入东北,地处胶东的人们纷纷越海去东北淘金。很多人走得更远,跨过漠河来到了俄罗斯,那时候还是沙皇时期,来到海参崴,老辈人都管它叫崴子。故事就发生在去崴子给老毛子干活的国人身上。

(1) 开膛

有一个厨子在崴子给老毛子干活,得了一种病,老毛子辞退了他。在崴子四处求医未果,这位厨子只好回家治病,吃了很多中药,其中一味药居然是菠菜(童年听了以后对菠菜的功效充满了好奇)。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居然痊愈了。病好了以后这位厨子又回到了崴子找到原来那个老毛子。老毛子不相信他能恢复健康,居然不顾死活把他给开膛破肚予以验证。那时我问祖母什么是开膛,祖母伸出手指轻轻地在我肚子上滑过,记忆犹新。

这是一个支离破碎的故事,有几点可以总结:这个病症在当时很重,老毛子束手无策;病体康复依靠的是中医而不是西医;老毛子心真狠。

(2) 驱赶

祖母本家的几个叔伯还有堂兄弟也在崴子干活,本家本当一旦有事也好有个照应,同时在外的乡里乡亲也时常互通有无。有一阵子风传老毛子不喜欢中国人,嫌中国人太多要往外赶。祖母的这些本家亲戚得知后不以为然,继续他们的日常劳作。不想一日老毛子真的往南驱赶中国人。祖母说的时候用了一个词叫“推漠河”,用武力把手无寸铁的中国人赶出,推向漠河南岸。家乡海边村子去的人不少会水,都被枪打死在河里。祖母的本家亲人都死了,再也没有回到故乡。听完后随之而来的是祖母长时间的沉默。

一个世纪过去,这种极端的行为又有了新的注解:2006年俄罗斯颁布法令强制在俄从事小商品贸易的外国人必须在2007年之前全部撤离俄境。

(3) 玛达姆

一条大道从村子中央穿过,村委会、卫生所、购销社还有小学都排列在道的两旁,这里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每次上下学都能看到很多人或站或坐路旁,有人晒太阳有人说话聊天。久了会留意到在固定的时间总有同一个人在固定的地点出现,总是一成不变的深色衣装,从不与人交谈,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周围,更没有人过去与他交流,大家都不把他的存在当回事。终于一天向祖母问起,祖母叹了一口气说,几十年了,还是那样是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我没有走近看过,只是远远的。苦命的女人,祖母叹道。

原来他是她,她是一个玛达姆,一个俄罗斯老妇人。解放前,村里不少人闯关东谋生,买卖做大赚钱回家,置地盖房,买地种粮,家里妥当有了退路之后再回东北继续做生意。有这么一位买卖在哈尔滨,有了钱之后,饱暖之余难免思淫欲,娶了一个俄罗斯小老婆,就是这位玛达姆。后来东北解放,闯关东的人们陆续回来,这个玛达姆跟随丈夫回到村里。她一直没有生育,也不会说汉语,丈夫死后与外人更没有什么交往,这也有了开头的那幅场景。一次午后上学,壮起胆子走到她的近前,看清了她:高耸的鼻梁,深陷的眼窝,蓝色的眼睛,深色头巾遮住了头发,满脸皱纹带着善意的微笑。

多年后回村问起玛达姆,伯父说早已死去;问起她晚年的生计,伯父回答说村里一直把她当作五保户对待;好奇她的身世,伯父也无从谈起。现在想来从时间上看她应该是一个沙皇后期的白俄,俄国十月革命后大批的白俄逃离俄罗斯来到当时有东方巴黎之称的哈尔滨,几经辗转最后老死在胶东的一个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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