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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春天俺们吃过什? -- 金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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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春天俺们吃过什?

五月过了,似乎也就意味着春天要过去了。在居家生活翻帖子,从清明节爱莲兄的柳芽摊饼和慈姑,到葛教授的青团,坦克兵的香椿,再到爱菊轩的荠菜三吃,槐花麦饭,直引得俺是馋虫与孤鹜齐飞,口水共长天一色。当年俺们也有过春天,那时俺吃过啥比较有特色的呢,一时间记忆竟有些模糊。

首先,柳芽俺们是不曾吃过的,那玩意儿忒苦,俺亲自尝试过,估计地域不同,物种各异吧。虽然不曾吃,但春天倒也折过不少柳条,俺们用来做柳哨。每当春暖花开,柳芽吐绿,柳枝由白茸茸的浅绿色转为鲜绿色的时候,大人们会说,柳树“开扬”(-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字-)了。在俺们听来,那就是说,可以做柳哨了。爬上柳树,找那种粗细均匀,长短合适,表面光滑,没有芽突,枝杈的柳条,折断,两手握住,从一头开始,慢慢的拧动表皮。新鲜的柳枝,表皮与木质部之间结合的还不紧密,稍微用力,表皮就会和木质部脱离。注意要保持表皮的完整性。待整枝柳条的表皮松脱后,慢慢的把里面的木质部分抽出,弃之,把管状的表皮两端修剪整齐,用小刀在一端大约0.5~1厘米的地方,把表面的绿色皮层刮掉,留下白色韧皮部,这样一支能吹响的柳梢基本完工了。如果再在管上挖几个洞,一支相当不错的柳笛就诞生了。伟人曾说过,实践出真知。经过长期实践,俺们发现,柳哨的长短,粗细不同,吹出的音调也不同。前两天听虎尾老师讲课,说到音律的时候,俺不禁恍然大悟,顿足捶胸,敢情当年俺还是小屁孩儿时,就已经接触过如此高雅深奥的学问,倘若早听到虎尾老师的课,谁敢说五音不全的俺,不会成为一个音乐大师呢?命运啊!跑题了。

虽说不曾吃过柳芽,但树上的东西还是吃过的,比如榆钱,香椿,槐花等。其中对榆钱的印象最浅,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味道,或者说就是一种普通的青菜的味道,当时俺们全村也没几棵榆树,这种树好像招一种虫子,拖着长长的丝,从树上吊下来,不太招人喜欢。榆钱应该是榆树的花吧?

槐花的印象就深多了,当年俺们村有一片果园,周围栽了一圈刺槐用来做篱笆墙。每年槐花开的时候,满村飘着槐花的甜香。洁白的槐花一串一串的。如河友所说,找一根长竹竿,顶端绑上一根铁丝,折成一弯钩,就可以用来摘取槐花了。通常是边摘边吃,不过这玩意儿生吃多了容易涨肚子。槐花拿回家,用清水冲洗一下,俺娘就会拌上面粉,或玉米粉,撒点盐,上锅蒸熟,跟爱菊轩的槐花麦饭类似。俺比较喜欢用玉米粉做的,忘了有没有煎或者炒过。好像只有刺槐的花可以吃,中国槐树上的我们叫做槐米,小小的,黄色的米粒状,记得当年中药铺收购,可以入药?

印象最深的当属香椿,早年间,俺家祖辈儿留下一个院子,房子被生产队征用作了仓库,院子和院子里的树还归俺们家所有。俺小时候经常在院子里掏砖揭瓦,很有些鲁迅先生当年在百草园的样子。院子里只有两种树,一为香椿,约有七八棵的样子。另一种是石榴树,共有三棵。奇怪的是这三棵石榴树只开花,不结果。石榴树没有主干,都是从根部发出来的枝条,蓬蓬的一大丛,每当五月,满树火红,妖冶异常。但到了秋天,任俺前后左右转来转去,不见一个石榴。难道这石榴树也分公母吗?香椿树就好多了。俺家的香椿树是红芽的,据说比绿芽的要好吃。香椿好像是春天发芽比较早的树种,当枝头的芽叶刚刚展开时,就可以采了。第一茬香椿最好吃,当年在市场上据说可以卖到几十甚至一百多块钱一斤。香椿炒鸡蛋是俺的最爱,直到今天俺还好这口。第二茬和第三茬的就比第一茬的有差距了,等到了第四,五茬,那就是树叶子了。刚采摘的香椿叶还是有点涩,把香椿洗净,像洗衣服一样揉一番,然后放到坛子里,码一层香椿,撒一层盐。这样放置几天后就可以开坛吃了,那当真是鲜香可口,回味无穷。

其实最早让俺们感觉到春天到了的,既不是柳树,也不是香椿或槐树,而是草,就是那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小草。俺们那疙瘩有一种草,当春风刚刚扫过地面时,它就像箭头一样突出地面。拨开紧紧包在外面的绿绿的草叶,里面是一团白白嫩嫩的絮,这个也是可以吃的。味道吗,有点青草的芳香(废话)。这种草一般长在河滩沟沿。当年俺们放学后,来不及回家,背着书包就奔河滩拔草芽去了,现在想来这种草芽仅仅是可以吃而已,其实每个人也就是最初找到的两三根尝个新鲜,然后,基本把剩下的全丢弃了,尽管如此,每天放学后,人人还是乐此不疲,不到昏天黑地,当娘的在村头喊着各自娃的名字,不肯罢休。或许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俺们当时在寻找春天的味道。

又是树叶,又是草根的,怎么看怎么像忆苦思甜。其实也不是。当年虽说填饱肚子已经不成问题,但副食品太贫乏。俺们那地方的供销社所经营的副食大概只有老三样,饼干,桃酥,水果糖。您那会儿如果跟俺提“驴打滚儿”,俺指定会把您领到俺们生产队的牲口棚去。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一帮小屁孩儿只好自己到处踅摸吃的,寻找刺激。说实话,俺当年比较馋,每次回到家,总要去翻看俺娘的挎包口袋,多半不会落空。或者一块饼干,或者一块桃酥,运气好的时候会有麻花,最差也会有颗糖。尤其是赶集,赶店回来,更是如此。一直以来,俺从来没有多想什么,直到后来俺在瓦匠队的时候,遇到一位跟俺搭档筛沙子的哥们。这位老兄下班回家,隔三差五的都要在路边或店里买点什么新鲜好吃的玩意,开始俺没在意,以为是给家里小孩买的,后来发现不是,因为当时他们家还没有小孩子,那是给他老娘买的。他见俺有些疑惑,就说起小时候的事,与俺大同小异。但他接着跟俺说了一个故事:说当年郑板桥从山东潍县离任时,县里的老少爷们觉得老郑这人不赖,大家伙一起到十里长亭相送,临别之时,老少爷们就如何建设和谐社会,小康农村,请老郑再提宝贵意见。老郑说,百善孝为先,孝道做好了,社会必然就和谐了。父老乡亲再问,怎样才能把孝道做好呢?老郑沉默良久,上马之后,说:把爹娘当作儿女养即可。说完扬长而去。一时众皆哗然,旋即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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