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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素质问题,制度问题,还是天气问题? -- 同人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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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摘点旧帖子吧

1,关于数字:

把一些数字贴上来。

人均谷物占有量 征购粮 粮食 粮食 人口数量

全国 城镇 农村 占产量 产量 征购 全国 城镇 农村

年份 (公斤) (公斤) (公斤) % (万吨) (万吨) (万人) (万人) (万人)

1952 285 248 545 24 16392 3903.0 57482 7163 50319

1953 284 243 550 26 16683 4305.0 58796 7826 50970

1954 281 228 617 30 16952 5089.0 60266 8249 52017

1955 299 256 574 26 18374 4754.0 61465 8285 53180

1956 307 284 438 21 19275 4022.0 62828 9185 53643

1957 302 273 462 24 19505 4597.0 64653 9949 54704

1958 303 268 483 26 20000 5183.0 65994 10721 55273

1959 253 193 518 38 17000 6411.5 67207 12371 54836

1960 217 182 356 32 14350 4653.5 66207 13073 53134

1961 224 209 288 25 14750 3655.0 65859 12707 53152

1962 238 229 278 20 16000 3242.0 67295 11659 55636

1963 246 231 318 22 17000 3699.5 69172 11646 57526

1964 259 248 310 21 18750 4013.5 72443 12950 59493

1965 262 254 301 20 19453 3922.0 74274 13045 61229

1966 281 275 311 19 21400 4141.5 76133 13313 62820

(60年前城市人囗谷物使用量应比占有量略低,征购量要用于出囗,储备和

反销农村,但数量不大,61年後中国成为粮食净进囗国,所以城市居民实际

粮食使用量大于表上所列)

  五八年粮食产量只有4000亿斤。先报了9000亿斤,庐山会议时(1959年7

月)省领导还在说有7500亿斤。後来又下调5000亿, 大概在文革後才公布只

有4000亿。因为粮食多了,59年就多征购,农村人均谷物占有量下降了近30%,

1960年只有182公斤。人均一天一斤粗粮。 出细粮75%算, 是350克,以全糖

算,也不过1400多卡,农业劳动是重体力,要2500-3000卡/日。 一般劳动要

2000卡,轻微活动要1500卡/日。1400还是均值,稍微来一下正态分布....这

农村粗粮还包括了种子(5-10%?),饲料粮,红高粱酒用粮等等。

看看城镇人均一年粮,60年前至少比农民多50%,而且分配更为平均(因

凭票供应),当然比农村好得多。

2,微观的:

(1):

我今年35岁,1964年生。曾听我父亲讲过我们村的情况,是安徽省芜湖

市不远的一个村,鱼米之乡。58-62年全村共饿死200人出头。开始,村里的

老弱之人不停地饿死,后来,青壮年也有饿死。我父亲,于59年逃出来,才

得幸免,我母亲于61年逃出。关于他们先后从村里逃走得经历,可以写一本

书了。

  我父亲是一次逃跑成功的。母亲则经历坎坷,第一次被挡住,第二次到

了芜湖码头却被民兵抓回,直到第三次才逃出来。我父母亲说道,快要饿死

的人真是很惨,死前不停地说,要吃饭,要吃……听了直让我流泪。也有人

快死了,家里有人有办法的,从哪里搞来一小碗米汤,给她(他)喝下去,马

上就就活了。至于原因,当时确是大丰收年景,可是粮食在仓库里,就是不

让吃。我父亲逃走后,我母亲还参加了挑粮队,将粮食挑到县里,几十里路

啊。 晚上,我母亲偷偷地去地里摘几个豆子,回来给我姐姐(约有4-5岁)

嚼嚼,也不敢生火,家里的锅是没有的,给收走炼了钢铁了。我父亲逃到江

西,在水库工地参加工作,就是作苦力,但他觉得太幸福了,因为有饭吃,

还可以省下粮票寄回家给我母亲和奶奶用。母亲看到父亲的信上说,寄来了

粮票,高兴啊,几个月过去了,也没收到粮票。我奶奶就说,二丫头啊(我

父亲是二子),你也跑吧,要不我们都会死的。就这样,母亲历经坎坷,逃

了出来。我奶奶是军属,每天在食堂可以吃一点稀饭,保得性命,我姐姐靠

着奶奶每天藏一点稀饭中的饭粒回来,瘦得不象人样。到63年母亲回家去把

她接来,只剩下皮包骨了。食堂里后来的稀饭也是稀的象水样,与食堂关系

好的,炊事员会将勺子在锅底捞稠的,一般人都是喝稀的。 农活是还要干

的,所以有的青年,挑着走着,就倒下去了,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闭了眼。

(2)

等到和老农们打成了一片,在地头歇气闲扯时,队里的一位可靠党

员老贫农,讲起大跃进和困难时期的故事,才把我“教育”过来。据他讲,58年

雨水最好,应该是大大的丰收年。但是,搞大跃进,吃大锅饭,各家的锅都砸了。

每天晚上夜战,到生产队里吃上一顿FREE夜餐,然后到地里点把火,放一阵子

“卫星”,闹腾半宿后回家睡觉。铲地时,都把锄头板打下来,拽着锄头勾在地

里跑,谁先跑到地头就得一个羊肚手巾作为奖励。到秋天,地里草比人都高,草

长得状极了,草根有小手指头粗。可是种的庄稼却在草中找都找不到,上那里能

打出粮食来。秋天上报粮食产量,要创高产万斤田,把所有的粮食都堆在一起算

一亩地的产量。这样浮夸之后,倒霉的还是农民。上边按上报的粮食产量来收公

粮,催粮班收仓挖底把粮食收了个精光还远远不够数。而农民手上所剩粮食无几,

开始59年的饥荒。很多地方的农民不得不吃掉下一年的种子粮,这样必然导致连

续的饥荒。

(3)

记得1958年秋天,正是我读小学五年级的下学期,老师带领全班参观成都

市西郊茶店子公社。参观时社员们正在吃午饭。好家伙!只看见一个大木桶装

满了大米饭,大桶旁边是一桶一桶的菜和汤,记得有“回锅肉”,“蛋花汤”,

香喷喷的,看得我们小学生口水直流。最使人振奋的是,家家都从自家屋里端

出脸盆一类大型容器,随便往里面舀菜舀饭。我和几个小学生就向班主任提出

了这样一个很天真的问题:“现在共产主义还没实现,全国人民就吃得这么好!

就能随便乱吃,共产主义实现了是啥样子啊?”,老师怎样回答已经记不起了,

然而当时大家那种兴奋,那种对共产主义的美好生活的憧憬却记忆犹新。

  好景不长,当1959年来临之时,所有粮食都严格定了量,生活开始变得严

峻起来。在我的记忆中,1956年以前,日子还过得不错,但从1957年起,猪肉

的供应首先出现了紧张。1957年的春节前夕,我们全家彻夜排队购买猪肉,以

后两年的春节都要守夜排班买猪肉,不过还没有在日常生活里明显感到主食不

够吃。可是1959年的粮食定量供应,却使得人人都得收紧肚皮来吃饭了。

  1959年的端午节,是我永生难忘的节日。那一天,我已经三天粒米不沾。

原来是我在公共食堂的饭票在最后几天掉了,我怕父母把他们有限的定量分给

我,于是就决定炼炼“饿功”,以为坚持饿几天熬过月底就能领上新的饭票。

  那天中午,在学校集合准备散学之际,觉得身体轻飘飘地,有一种腾云驾

雾的感觉。实在是在这三天中,不仅粒米未沾,甚至连菜也没吃,因为菜票也

随饭票一起掉了,只喝了几杯清水。我想我这个被迫的“绝食”,绝对不比“

六四”运动中天安门广场上学生二哥的自愿“绝食”更假,至少我没有偷吃东

西,因为没有东西让我去偷来吃,也没有让白大褂给抬上救护车送医院打葡萄

糖针。我飘飘摇回家里,却发现母亲正在为我煮着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鸡蛋,

这算是那年端午盛会的庆祝品。母亲见我脸色苍白,忙问我是不是病了,我支

支吾吾地说不是,一边接过母亲的鸡蛋,把它狼吞虎咽地塞进咀里。母亲这才

发觉我是饿坏了,忙把她从食堂里端回来的饭倒给我,催我吃。

  许多年过去了,母亲还记得那时我的狼狈样子,还埋怨我为什么不早告诉

家里。

  第二年的春天,我正上初中一年级,学校组织初中学生去东郊大面公社参

加为期半个月的“支农”活动。这是大饥荒中最艰苦的一年,这一年的定量又

比1959年有所减少,全年只在春节前配给过一次肉(一斤),定量的粮食主要由

红薯组成。我们在农村劳动期间,全靠学校拉去的红薯、大米和叫住“厚皮菜”

的渡荒菜。每顿都以稀稀的红薯厚皮菜粥补充能量,学生们实在饿得没有多少

气力去干活。这顿才吃完,就又掂着下一顿,食欲特好。

  最令大家奇怪的是,虽然中学生号称“支农”,但田里竟未发现一个农民

在劳动,整整半个月都如此。后来我们发觉,学校把学生在地里挖的东西偷偷

运回校让老师们分了,反正农民也没气力来监督。到农村的第二天晚上,我们

住的仓库里半夜遇“盗”,几个高年级同学与体育老师把“小偷”抓了。一审,

才知道三个小偷全是当地农民。这几个农民听说城里头来的人带了米菜到仓库

里住,就来夜袭粮草。当然,如果不是我们带米菜来,这座仓库已是空空如也,

这些人是不会来袭击它的。我们带来的东西自然是“重兵”捍卫,何况这些“

小偷”全是嬴兵,能成功占领“乌巢”吗?(官渡之战中,曹操偷袭袁绍的粮

草处)。

  连续几日,每当我们出工时,都看见路边卧着人,有时一个,有时两三个。

老师叫大家别靠近,说是饿死的尸体要传染病。

  川西平原自从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后,历史上从未记载过有大的天灾。几

千年来人民就在这遍土地上不用花多少气力就能收获农产品,那么,为什么会

造成这么大的“自然灾害”呢?后来一次下乡中,一位贫下中农偷偷告诉我,

是因为1958年把种子粮吃光了,地里没东西种下去。又兼社队干部一味向上胡

夸“高产”,种出的东西也全部上缴公粮去充胡夸出来的数字,所以农民索性

就磨洋工,不干活,结果就出现了大歉收。

  应该说,我所看到的情况还算好的,因为这些农村靠近大城市。至于四川

边远地区,情况就更严重了。我有两位大学同学,一位来自宜宾地区高县的一

个小镇,他亲自看见了有作父母的煮自己的婴儿来吃;另一位来自泸州,按说

还是川南富庶地区,而且他还不是在农村的生活,可是他吃过白鳝泥(观音土,

学名高岭土)。

  四川最严重的地方是荣经县,据说饿死的人是全省之最。我的两位未见过

面生活在川南农村中的二伯和四伯、婶娘和几个堂兄弟姐妹,就在那场“自然

灾害”中饿死。

过去本坛的讨论中,来自全国各地的很多网友都写过类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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