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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生活在1968年的1998年--(新年快乐) -- 人来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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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生活在1968年的1998年--(新年快乐)

普鲁斯特面对着无所不能的时间感到宿命,在摧毁了时间这个可能的概念之外,“追忆似水年华”还告诉我们,只有依赖于可怜的文字我们才能开始进行某种已经发生了的生活。说这样的话,多多少少让我觉得很绕口。还是让我直接开始口述我的北京生活吧。也许只有这样,唯有这样,可以在善良的礁石上建立起城堡,守望着归航的依萨克之城。

那些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我和小鱼经常坐在人大旧图书馆后面的核桃林里。清凉的风中总是躲藏着一种叫做忧伤的东西,在抚摸我们肌肤的瞬间,把忧伤植入我们的体种,然后逃离得无影无踪。而我在每个小盹醒来后,却经常看到小鱼一脸的坏笑,而那个随声听传来的一些混杂着齐豫和罗大佑的歌声,却又是那么悠长的提醒着我那无声划过的风中躲藏着的也许是一些深层次的因果。

很多年以后,有人开始对我说,“我已经避免任何人在我的生命中留下痕迹。我不想记住任何人,更不想去忘记任何人。” 其实没有人可以做到真正的放弃,你也许已经开始对一些事情感到厌倦。也许,当生活真的走到那一天,记忆或者忘记成为一种厌倦的时候,我们就真的可以无所欲求了。就象那个人说的,“有的时候,我还渴望爱情,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对这件事情感到厌倦。”

可是厌倦会成为放弃生活的理由,然而生活中的那些深层次因果却不能选择。那些风中的忧伤还会依然如故的划过,那些个睡醒以后的瞬间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却成为一种经久的回忆镜头,不管生活以何种方式去唤醒,也无论我们是不是忙于交出答案而把最初的问题遗失在某些莫明的角落。又或者这些深层次因素是进化过程中未被改写的野蛮层次,躲藏着人性的最初,又抑或只是脆弱的不能承受。

就象在1968年的昆德拉一样,特雷丝和汤马斯的相逢是不可避免的。这不是因果和机率的问题,更不是玄乎的命运安排。这是一种必然的暧昧。只有这样必然的暧昧才能解释1974年的巴黎地铁,罗兰巴特的烟斗,1984年的福柯。其实在1968,昆德拉就已经明白布拉格的抽水马桶和他多年后的流浪生活之间的暧昧。

我的经典困惑也许在於,我无法解释我业已形成的悲剧性格。而更为夸张的是,这种悲剧带有美学上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於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北京这座城市在我的生活变成了一个不可交合的空间。也许当初,我就骇人听闻的断言,暧昧和同构性只能毁灭所有潜在的机缘。在福柯之后再谈暗喻是可笑的。而我对于机缘的理解偏偏依赖着必不可少的暗喻。算了,还是让我承认,同构不能代表必然,而暧昧也不是我所以为的那种充分条件。此刻引用任何诗句,都是荒诞不经的,也许我只有更为坦然的面对,北京是一切美学悲剧的开始。

我经常回忆起那遥远的家乡。在那里由於一些偶然性的机缘,汹涌的粒子开始收缩,太阳系的行星首先在茫茫黑夜中凝固。一切都又冷又暗,最后是太阳,它也开始收缩,直到缩小成现在的大小模样。这些故事是如此的让人费解,那些物质的粒子,热量还有空间是离我如此之远,可是卡尔维诺说,我们生活的世界正是借着这些东西的变化才变得如此不可捉摸,在那黑暗的尽头是光滑柔软的海,海边盛开着一种四季长青的花,有凝固的笑容,那海是由蓝色的光组成的,跳跃而移动不定,混杂在某种雾气中,遥不可及。 那光在一片空茫中经常四处逃逸,却又融化于那虚无的雾气之内,在海的上空沉沦。那模模糊糊的感觉总是让人想起那里的一些东西是如此的着迷,而又是那么的触目不能见。

未来是假设了的过去,而过去是永远未曾实现的现在。也许肯定性的陈述句,其唯一功用就在於扭曲意向世界和现实深处的断裂,并把这种深层次的断裂以一种善意的方式加以掩藏。然而这种建造终究是不坚固的,在沙漠深处流动的不安随时可能吞噬任何可能的语言城堡。还是让我引用一句话结束这点可能的随感,“我们的悖论在於,在四分之一的时间里面消费了四分之三的生命,却在余下的四分之三的时间里面消费着不到四分之一的生命。”

在那些落叶在风中轻飘的黄昏,在漫不经心的划过的熟悉气息中,在了无痕迹的岁月里,“新年,中秋,家乡,思念”这样的字眼一再的重复出现,这些流行般飞过的字眼碎片,有着惊人的相似性,也许更多时候只是一种重演。

我想我终究会快乐起来,在即将到来的猴年,在对自我的躲藏和放逐中,在雾气腾腾的火锅上,在冰凉的青岛啤酒划过喉咙时。

注明:此贴同时发在文化百家和感性世界,祝西西河的朋友新年快乐。另外我终於在一家中国点买到青岛啤酒实属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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