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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粤.风物 -- 老枪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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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粤.风物

广州向南经广珠公路过番禺到顺德大良路口,从大良路口搭中巴到大良凤城酒店门口,从那儿再搭中巴就能到杏坛镇,从杏坛镇搭摩托或者一种北京人管它叫“嘟嘟屁”的三轮摩托就可以到东村了。这条线路是93年是线路,而今据说已经不用这么麻烦了,有公路可以直接到东村,而今你在地图上也找不到我说的这条线路了,或许它只在我的记忆中也未为可知。顺德在那年还是个“市”,现在已经成为佛山的一个区了。杏坛东村,这个我生活过一年多的地方你可以从gotomap上查到,不过你要有点耐心,因为它实在很小,小到你不放大地图到顶就查不到它。

猫、狗

投胎成猫、狗在南粤一带是一件比较不幸的事情。

我刚到厂里的某一天,本来安静的厂房忽然大乱,只见10几个工人提拉着棒子呼喝着往冷库跑去(这里必须交代一下,厂子不大,一共才20人左右)。我当时还听不懂“白话”,以为厂里来了贼,就在办公室里抄家伙准备和大伙一起上。出纳小侯赶紧告诉我,让我别动等着吃就可以了。我很惊异,后来才弄明白。原来有几只猫跑到了冷库里,工人们去抓猫了。不一会儿,果然10几个人兴高采烈的拿着个麻袋从冷库里出来,据说抓了三只猫,俩只公的,一只母的,母的好像还怀着崽儿了。

我觉得很好奇,早知道老广有吃猫的习俗,也听老妈讲过猫肉是酸的,可是没吃过,这回可算赶上了。(要知道,老枪的祖籍是海丰,也算半个老广)

下午快到晚饭时分,顺着河边来了4、5个人,我一看原来是管理区的几个头儿。不知下班了他们跑到厂里来干什么,手里还拎着几瓶九江双蒸(此九江并非江西的九江)。难道来吃饭?

等到食堂开饭,吓了我一跳,居然摆了4、5桌,人人兴致勃勃的用我听不懂的“白话”白话着。偷偷问小侯,才知道原来有猫肉吃,在这里是件“大事”,因为近年少有猫肉吃了,所以把管理区的头儿们也叫来一起凑热闹!

老广们还算不错,把那只怀了崽儿的母猫给放了,所谓“吃亦有道”是也。小侯养的那只护厂的黄狗也很兴奋,在桌子下面窜来窜去,摇头甩腚的。这里的狗很少有自己的狗食,一般都是在饭桌下面捡主人扔下的剩饭吃。所以黄狗看见这么多人来吃饭,知道自己有顿好饭了,所以很高兴。

菜上来了,原来在猫肉之外还加了许多别的菜,不然那俩只猫怎么够吃。觥筹交错之间,两大盘猫肉被端了上来,感觉比较瘦,用油炸过,拌着青红辣椒。不知怎的,在下筷子的一瞬间,心中忽然有些异样。老枪小时候,邻居的大妈最爱养猫,老枪经常和大妈家的猫玩儿,而今要吃猫肉,有点不是滋味。夹了一筷子,不酸,也不像任何一种熟识的味道。忽然对这道名菜没了兴趣,好在桌上菜多,于是转去吃别的。老广们吃得很高兴,聊得也很高兴,知道很晚,几桌人才做鸟兽散了。从那儿以后,我没再吃过猫,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猫肉不是酸的,也不像你日常吃惯的任何一种肉。

厂里的黄狗没有名字,就叫“狗”。这里大多数狗都没有名字,他们也许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中华田园犬”――柴狗。黄狗是条母狗,3岁了,在狗里不算年轻了,算是“育龄妇狗”吧。

春天的时候,忽然厂子边上来了很多狗,不知是家养的还是野狗。黄狗不安起来,经常不知为什么,对自己的屁股非常感兴趣,扭过头、伸长嘴恨不能用嘴去咬屁股,就那么一圈一圈的转,直到把自己转晕为止。嘴里不停的“鸣叫”着,对,不是犬吠,是鸣叫,那中憋着嗓子似的鸣叫。看门的八叔,笑着告诉我,这黄狗发情了。

终于,一条外形凶猛的黑狗趁着厂里出货的时候溜了进来,俩条狗一黑一黄,光天化日之下,很没羞耻的将那“事儿”给办了。完事儿的时间很巧,正好赶在工人们从冷库出来的时候,黑狗一溜烟儿的跑了,估计也是知道这地方人的饮食习惯,走慢点没准儿就没命了!都没回头看看刚才的“露水夫妻”。

狗的效率还是很高的,过了几个月,黄狗如期生下5条小狗。小狗刚生下来的一个月里没怎么出窝,等到能出窝了,大家一看,有3只很好看,胖胖的,黄黑相间。后来的一个月里好看的那几只狗就都很自然的丢了,我咨询了一下八叔,他说这么小的狗一般没人吃,因为没什么狗味,多半是过路的人看着好玩捡回去养着了。

黄狗的闺女只剩下一只小黑狗了,小黑长得不好看,眉眼有点像它爸,浑身还是卷毛,不知遗传谁的,大黑狗和黄狗都不是卷毛。

从此,小黑和它妈俩个就经常出现在饭桌下面了。小黑很调皮,很胆小,经常被厂里的几个小字辈的追着跑,跑不动了,就干脆很赖皮的翻过来躺着,任你摆布,黑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小黑的毛比较长,又是黑的,所以经常弄得自己很脏,变成一只灰狗。看不下去了,我就会弄点洗衣粉,拍在小黑身上,然后领着它来到河边,大黄也会跟着,看看我要对它闺女做什么,我把小黑后退一抄,然后奋力向远处扔去,小黑掉进河里的一刹那就会开始向岸边游,一边游一边抖,到岸上的时候浑身的卷毛都直了,显得更不好看了。和大黄母女俩夹着尾巴跑回厂里,有一两天都不理我。但是这俩天,你会看见一只干净的小黑狗。等它脏了,我就再来这么一下,后来小黑看见我就干脆直接躺下,表示屈服。

小黑八个月的时候,厂子里的人忍不住了,大家商量着要吃它。我虽不喜欢它,但在这寂寞的乡村,小黑还是偶尔给我带来过些许快乐的,所以只能劝大家说它太小,最好等大一点再吃。

小黑的死刑还是被执行了,他们选了一个中午,据说把小黑吊在房梁上,它叫了一中午才死。很奇怪,那天我不知怎么在宿舍睡了个午觉,而且睡得很沉,什么都没听见。

晚上,厂里又开了筵席。照旧很多人来,照旧喝九江双蒸。很惭愧,我尝了一口小黑的肉,确实没什么狗味,于是不再尝。

大黄没出来,大黄有一周什么都没吃,以致于我见到它都有几分惭愧。后来,大黄又开始吃饭了,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厂子回了北京,到现在我没再吃过狗肉,很久了………

关键词(Tags): #广东、风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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