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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日本住院记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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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日本住院记

本来一个不严重的呼吸道感染,在医院看看竟然得了个要留置观察的结论。不管大夫怎么说,所谓留置观察从我的角度来说就是 – 住院。在中国都没住过院,到日本难道要尝尝鲜么?我心里明白这是周末的时候,大大夫都出门钓鱼去了,剩下小大夫心里没谱,再看萨这出身地担心给日本国来个非典灾难啥的,其实远没有这种需要 – 当然,我猜他没想到萨还有那么个奇特的笔名,否则恐怕当场就把老萨和谐到无菌室了。

其实我这个毛病根本和国内无关,几年以前在日本患上的,每到秋冬交替的时候多少会闹两天,用两天药,好好休息休息,也就痊愈,等着第二年接着祥瑞。但那大夫只是一个劲儿晃脑袋毫无松动,不愧是日本人,轴阿。

好吧,那我找人帮忙好了。找的人就是萨那口子小魔女。

小魔女在国内医院干过,所以做事不免带了国内医学界胆大心细,悍不畏死的业务特征。比如开车送萨去某医院看病,到那里一看原来大夫是她师兄,立刻大大咧咧地告诉人家 –这人吃药不看量,经常把一天的药一顿吃了,抗药性强,开药药量至少加一倍,不然不管用;又比如日本医院对于点滴极为慎重,认为属于万不得已的措施,轮到萨又是此人大手一挥 – 这人从小打点滴打惯了的,不用这个他吸收不好。。。

既然这样,我想她肯定能识破日本大夫的小心过度,从专业角度说两句,萨就回家了呗。

五分钟以后,萨以极度郁闷的心情败退回来。LD也就罢了,我算是领教了单田芳先生评书里所说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翻”是什么概念,连小小魔女也会跟着起哄,LD问她:“把爸爸留下?”小东西竟然是变颜变色地使劲推我,带着哭腔鬼叫:“爸爸留下~~~”

很郁闷。

过后才想明白,此前几次小东西和白衣白帽的家伙打交道,从没占过上风,每次都是苦头吃够,所以一闻来苏水味就满脑子警惕了。忽听要把爸爸留下,小东西肯定感到喜从天降,既然如此就和她无关了,不用吃苦头留下个把爸爸算什么?于是迫不及待地说出如此丧良心的话来。

得,这丫头以后可不能搞什么秘密活动,根本就是一个墙头草,叛徒胚子阿。

无奈之下,我只好接受命运了。

不过这也是难得的经验,正好观察一下日本的医院是怎样布置病房的。

在中国虽然没有住过院,多少见过住院处,那就看看有什么不一样吧。我所住的这个医院规模不小,住院楼分成五层,除了五层是办公场所,一层是各种设备间和处置室以外,其他三层都是住院处。二层是男性病房,三层是女性病房,四层 – 是产科,医院里最让人觉得愉快的地方。这些都与中国很相似。我自然是住在二层。这里的走廊是椭圆形循环的,仿佛田径跑道,走廊的外侧是一间一间病房,可以保证病房都能有窗。这边是内科,另一边是外科,走廊的内侧本来是一个完整的椭圆,被一条横跨走廊的两边的横廊截成两个半拉椭圆。

厕所,盥洗室,水房,食品间等集中在底边中部横廊的两侧,而两个半拉椭圆的圆形部分则各是一个大玻璃房,左边这个是护士站,右边那个对着电梯,是受理病人家属来访的前台。

不过,以我的看法,日本的受理病人家属来访形同虚设,至少在我看的时间段没人去打搅来探视的家属,也不见有人登记。而过了探视时间,如果有人来探视,则都要和前台讲一讲。日本人一般来说喜欢恪守规矩,不好通融,不过探视这个问题上似乎比较通情达理,对于来晚了的探视人并没有过时不侯,我看到那些探视的人最后都被放了进去,只是对他们说明要轻手轻脚一点,免得影响其他病人的休息。

其实国内很多医院这方面也挺可以通融的,看来这一行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

然而,确实有些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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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随处设置的消毒液,是供来宾对手进行消毒的,无论是进病房前,还是出去以后。这个我想国内也许可以效仿一下,对于避免疾病的进一步传播肯定有好处。

在走廊靠近探视管理中心那一端,还有一个图书室,附近如同沙龙一样放有桌子和椅子,周围挂着油画,旁边有精心筛选的花草,这一来是给病人和探视的亲属提供一个比较“正常”的交流空间,二来也让病房有了些生机。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那就是一进病房,必须关掉手机,据说是手机的电波影响心脏起博器的正常工作,可以致人于死命。那么,如果你需要手机办事怎么办?医院可以租给你手机,这就是经过检验,没有危险的了。我看了一下,功能和普通手机差不多,但是信号比较弱。医院的医生们,也都挂着这样的手机。

而病房里面,就颇有意思了,洗脸盆,刷牙缸等等都要自己带来,我的自然只能是LD去取,想想她一边牵着孩子一边牵着LG,生病也成了让人抱歉的事情。而其他的设施很齐全,甚至可以上网!显示器虽然不大,还是液晶的。当然,你要用电视或者电脑必须买医院提供的卡,一千日元可以用十个小时,我犹豫了一下,对护士小姐说那我明天就走,用不到十个小时怎么办?

小姐顾左右而言他,相信是不好意思对我讲您下次再来的时候接着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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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病房有病床六张,床头和中国的病床一样,也要写自己的名字,不过上面加标发音。中国的病床上是不标汉语拼音的,我想这和两个民族性格不同有关。中文和日语都有同音字和近似字,但中国人脑子比较灵活,比如某个病人叫马六,要是听见大夫叫“弓云”,他就会问 – 大夫,是叫我么?可日本人没这个概念,比如“原”这个姓,有的家念做哈拉,有的家念做巴拉,可是如果没有标音,你就是喊哈拉喊破了嗓子,那个从小叫巴拉的也不会搭理你,他没这个概念。

这个是玩笑了,事实是日本很多姓发音古怪,如果不标出来,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念。

在这里吃饭是有菜谱的,当然有的挑选,但肯定没油没盐,估计喂马也不见得有马会吃。就是这样可怕的菜谱还有一个非常恭敬的名字,叫做“献立”,实际上不给钱是吃不到的,一小碗米饭加上几块蒸胡萝卜,一碗没有酱的酱汤要收你一千日元,和强盗一样狠。可气的是小魔女居然站在医院一变,讲这样的食物绝对让人放心,看来,叛徒也是遗传的。

日本病床的特点是周围有一圈轨道,用白布制作的幔帐顺着轨道一拉,一个病床就是一个从天到地封闭的独立世界。这样布置病房,我在北京见过,但医院的大夫告诉我这个功能很少用,因为我们的病床经常处于超负荷状态,需要加床,自然独立王国也就没法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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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白天大家还是多半不拉上帘子的,人总有交流的愿望。

我这个病房不满员,只住了三个人,萨一个,是呼吸道问题,一个叫泽山的老头,是重度心脏病,还有一个哥伦比亚人,在日本传教的,叫马利奥尼,说是肺上长了癌,要动刀。听说萨仅仅呆一天,都很是羡慕。

很快我就发现两个人各有特色。

马利奥尼身材肥胖,橄榄肤色,看来很是健康,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想是他的主抛弃了他,使他十分烦恼,而泽山已经七十多了,走路颤颤巍巍,笑容却让人很容易想起某种不良动物,而来给他量体温,送食品的护士,也都谨慎地保持着距离,甚至,对泽山的目光还有些羞恼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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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站,主要的服务人员都在这里,一旁的玩具狗熊是病愈出院的病人送的,因为法律严格,日本医生护士对于送礼如临大敌,但如果是送给全体的,比如一盆花或者一个玩具,那倒还可以。我的观察,日本的护士大体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很重视外观的,特别是Reception,一般都具备上镜头的水准,这一来是医院的门面,二来护士的形象也可以对病人产生心理影响,你总看见好东西,心里面负面的东西就会少一点,这对病人很重要,或许也有道理;另一种护士则五大三粗,一看就是为了体力活准备的 – 是啊,医院护士都是女的,可关键时刻扛一个氧气瓶过来也得靠护士,要都是娇滴滴的,那谁救谁呢?

不管怎样,泽山的目光让我远离此人,不过和马利奥尼还很可以聊得来。

确切地说,是听他聊。闲着也是闲着,萨这个人闲不住。我和老马走到图书室,谈几句宗教,就进入老马表演时段。大概是好容易等到一个可以听他倾诉的人,马利奥尼用磕磕巴巴的英语对老萨一口气讲了一个钟头,声情并茂 – 不要误以为老马要对我传教,自从他的主抛弃了他,马先生已经不怎么在乎他这个教派的死活了。他倾诉的是对于手术的紧张和恐惧,心灵的创伤等等。

因为听说他是早期,所以一个钟头以后萨就安慰他,说你别怕么,日本的医学水平还是不错的,早期的,处理一下不就好了?我认识某人,手术以后活了好多年,可以用手杖打趴下三四个我这样的呢。(这纯粹是吹牛,可是给人一点精神安慰,有什么不好呢?)

马利奥尼瞪着眼睛听我侃,眼珠子滴溜乱转,最后对我说,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么,您担心的是什么呢?

我担心的是日本大夫如果是误诊呢?如果我那里根本就没有癌呢?我这一刀不就白挨了?马利奥尼一本正经地问我。

我靠 – 老萨国骂差点出口,老马祖上是西班牙人,可以相信继承了某种浪漫的基因。

为了转移话题,我问他,那个泽山,好像护士们都有点儿怕他。

老马笑了,说是阿是阿,他来得比我晚三天,抬着进来的,好容易醒过来,第二天就说医院骗人,要砸护士站。

为什么呢?

他说医院卖给他上网的卡,可是他要去的网站上不去。

哦,有这样的事?萨想,看来幸好没买,难道医院是骗骗人的?

护士长不承认,要过来地址一看,果然是不能上去,只好给他退钱。

那是医院理亏么。

哪里,中国人你不知道,泽山还不依不饶,要医院赔偿。护士长回去在自己家试验了一下,那几个网站都能上去了,原来这个。。。这个泽山要去的,都是什么“强X美女护士”之类的地方。后来是医院管理层来人,和泽山谈了,说医院上网不允许进入18禁网站,是为了防止病人过于激动,属于合理的管理。这样他才作罢,不过泽山好了一点,还不时拄了拐杖到楼下小卖店买些杂志来,都是那种。。。那种护士的。

哦,原来如此,萨大笑,说原来是个制服控阿。

马利奥尼不明白什么是制服控,萨又花了半个钟头,才把从西西河呆鹅哪儿学来的本事卖了。马利奥尼听得直画十字,是不是真的那样纯洁,不过他看来面色比谈天之前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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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医院有上网设备,但还有不少病人习惯使用自己带来的无线上网设备,在休息的地方浏览一番。其实,这玩意儿对心脏起博器的影响只有更大,估计,以后也要被禁止了吧。

大概因为药物的作用,我这一夜睡得极好,清晨醒来一看,只见马利奥尼在床上看书,泽山的床上已经没人了,连名牌都不见了。

指着泽山的床,我问马利奥尼 – 老头怎么了?难道。。。

嘿,你真的不知道么?马利奥尼一脸的不可思议,昨天晚上泽山病危,来了五六个大夫,抢救折腾了几个钟头,你不知道?

萨感到有些不祥 – 哎呀,我睡得太死了(是啊,什么抢救的动静能比上我家姑娘不甘睡觉时候的哭嚎呢?那个都能适应,我会在乎这种小Case?)。结果怎样?莫非。。。

马利奥尼放下书,道:没事,没事,医生说了没有生命危险,拉住了护士的手几个钟头不放呢。只不过送去了特护病房。啧。。。

我看着老马,觉得他意尤未尽。

果然,老马收回看外面的目光,一笑,道:嘿嘿,这回老家伙可实现梦想了。老泽山送走的时候全身都插了管子,吃,也要人家用开关给他吃,拉尿也要人家用开关他才能尿。。。嗯,你说泽山是什么来着?这回,他可是百分之百的制服控了阿。

说的时候老马神采飞扬,兴致盎然,看着,哪有半点象得了癌症的主儿。。。

难道这位老兄真的是误诊?萨忍不住在腹中暗暗打了个问号。

好容易住回院,怎么还摊上这样俩。。。二百五住一屋呢?

[完]

老萨已经回家了,请大家不要惦念。

关键词(Tags): #日本#住院元宝推荐:马鹿,landl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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