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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悲回(上) -- 李靖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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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悲回(上)

“太史慈踊跃曰:‘此时不捉孙策,更待何时!’遂不候刘繇将令,竟自披挂上马,绰枪出营,大叫曰:‘有胆气者,都跟我来!’诸将不动。惟有一小将曰:‘太史慈真猛将也!吾可助之!’拍马同行。众将皆笑。”——《三国演义》

春三月,曲阿的山冈上丛丛山花喷洒着泥土的香气。这是一天的清晨,阳光从花丛中静静的的流过来,在花丛后两骑人马的身上打出碎金一样的斑纹。两骑马都很紧张,屏息低头的一动不动,浑身肌肉绷紧,宛如豹子。马上的两个人也在低声的交谈。

“唔,你看啊。”

“我看见了,子义将军。”那个年轻的小将一脸灿烂的笑说,“有十三个呢。”

“是啊。最中间的那个很有霸气的美男子应该就是孙策吧?不可以小看!”看起来成熟得多的将军沉吟着,这一年他真实的年纪并不很大,然而因为辗转九州久历风尘的关系,他脸上的皮肤看起来黝黑而粗糙。“那么,要擒拿孙策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如果我们两个就这样冲下去跟他们交战呢?”小将好奇的说,“应该也有八成左右的胜算吧!”

“那样的话不能保证捉到孙策。”年长的将领担忧。“他身边那十二个人也不是可以轻易打倒的。倘若形成混战的局面,擒拿孙策几乎一定会失败吧。”

还有一层隐忧在年长的将领心里盘旋。以那十三个人的武艺,自己这方如果这样冲下去的话,应该是一定被俘或被杀才对。但是他并不十分熟悉身边这个看起来象大孩子一样的小将,倘若就这样告诉他他一定会胆怯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那小将说:“末将姓韩,双名启延。我没有字。”

“恩恩。”年长的将领说:“我复姓太史,单名慈,字子义。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同袍了,不要拘谨才好。”

“啊,子义将军的勇名在天下也是闻名的啊!”小将韩启延很诚恳的说,“如果不能就这样冲下去,那么请子义将军单独去捉拿孙策,我来抵挡剩下那十二个人。”

太史慈苦笑了下。那十二人一起扑上来的话,只怕连天下第一的吕布也……。“很危险的。”他说。

“这个不重要。”小将目光炯炯的盯着山冈下迤俪走近的一小队人马。“英雄嘛,就要在适当的时候担当一些东西啊。何况,我已经有儿子了!”小将很骄傲的笑笑。“三天前刚刚降生的。”

“那么你多少岁呢?”

“十七。”

太史慈闭口无言,无论如何,让这样年轻的孩子去承担那么沉重的责任也不是一件很仁慈的事。然而除此之外,的确没有好办法。

“那么,启延,听我说,你千万不要跟他们正面交锋。”太史慈观察着周围的地形。这个山冈并不开阔。一会交战的时候我会设法把孙策诱到这里来。孙策是英雄的性格,绝对不会率领十二个人一齐围攻我的。所以他追赶我的马一定在前面,十二个人在后面。等到我跟孙策上了山冈,我会把他由南边引下去。到时候你就向北。他们追过来会发现两边的草木都有有人奔过的痕迹,起码可以把十二个人中分成两部分。然后你就骑着马拼命的跑。只要能引开六个人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功绩了。”

“是!子义将军。”韩启延望着他,“但是这样似乎不是英雄之所为啊。”

“启延。疆场是很残酷的事情。总而言之,我不希望你跟我第一次出马就体会到这种残酷。我希望你活着回来。——这是你第几次上阵?”

“第一次。”

“……”

“啊。”韩启延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刚刚加入刘繇大人的部下嘛。因为父母怕我过早在战场上死掉,所以一定要我先留个后代下来。”

“启延。”太史慈异常严肃的说,“我比你大的多。我珍爱你的心跟你的父母无异。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性命活着回来。以后你就和我太史子义一起在战场上厮杀建功吧。你一定会成为天下驰名的英雄的。”

“是!”韩启延的脸因兴奋而涨红:“这样的话,我会尽力的。”

太史慈点点头,挥手令他埋伏在这里,一策马,便向山下奋然奔去。韩启延看着他勇武的背影慢慢沉没在冈下,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枪!

那是一杆雪白的亮银枪。枪头跟柄之间篆着一条蜿蜒盘旋的龙。虎头之下飘洒着鲜红的缨。枪杆的侧面有一条很细的线,从头至尾。

“我一定会尽力的。”小将喃喃的说。

片刻以后,山冈下传来啸喊厮杀马蹄缭乱的声音,两骑马一先一后奔上冈来。前边正是太史慈,后边便是孙策。

两骑马迅快的越过小将从南边奔下冈去,太史慈在纷忙中匆匆向他挥了下手。小将带住马,马蹄的的地向北方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山冈下又传来一阵迅鼓般的马蹄声,小将把手中缰绳一领,马头转了过来,横马端枪拦在山冈上。

蹄声骤止,十几骑马很诧异的停在他面前。小将看了看那些马上或勇猛或沉毅的将领们,轻声道:“你们的孙策将军已经被擒,这里有我拦阻,谁也不能过去!”

那随后奔上冈来的正是孙策手下十二随行将佐。十二人均是军中极勇武之人,哪里以他为意。周泰一声大喝,挺枪催马便行。

就在这顷刻之间,忽然似有一道白光从那少年怀中蹿出,在空中略一夭矫,倏然而灭。

众将只听得“喀”的一声轻响,周泰铁腕一扼,那马登时立止。他脸上已变了颜色,虽然并不灰白,一道道冷汗却慢慢从头上流了下来。山冈上的风吹过他光秃秃的头顶。

一个铁盔正顺着山路轱辘辘的滚下山去……

“看来我们需要重新估量一下行程才对。”黄盖忧心忡忡的对程普说。这两个人是孙策方面最具资历跟威望的将领,从孙坚起就开始披甲为孙家战,这一年都已经接近五十岁了。

但黄盖看起来比程普老的多。他脸上都是皱纹,密密麻麻的,眼睛,鼻子跟嘴就象黄土高原上无边的丘壑里点缀的些许池塘和山。也许是经常担忧的缘故。很多人认为,如果他作为一个武将而不是象谋士们一样动脑筋的话,他脸上的皱纹很可以少些。

程普则不然,他脸上几乎没有皱纹,平滑而冷峻,如铁一样。青色的皮肤下看不见肌肉的丝毫抖动。他低着头,似乎对眼前的事并不很诧异,淡淡的说:“一刻。”

十二骑里慢慢弥漫出一种紧张的气氛,虽然程普的话语中仍然轻描淡写,然而以这十二人的实力要在这少年之前耽搁一刻钟,这个评价已经很高了。十二个人里绝大多数并没有亲眼见过程普跟黄盖的武艺,而这也是好事情。现在他们对这两个前辈的感情颇近于敬老。十个人都在暗暗的想,“还是我先出手!”

尤其是周泰。

周泰心里的战意已经一点一点蒸腾出来,但在悍勇之下的确是有一点怯的。那时二马相隔远达三丈,那少年身不抬马不动举手间一枪就挑落了三丈外自己的铁盔,这一枪,他直到现在还没回醒过来。

然而却不能不上,这是他的作风!

周泰一声大喝,马就在大喝声中奔了出去。随着那声大喝,他的枪在身前暴出一朵枪花,数十百杆明灭不断的枪在这枪花里束成一团,劈天盖地的向那少年刺过去!

韩起延将枪一抖,哗的一声,他身前顿时也起了一层枪影的幕。说时迟那时快,周泰的枪林已欺到面前。两团枪影相交,山冈上顿时响起了密如骤雨般极细小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周泰一声闷喝,拎马圈了下去。

这也只算一个回合。

然而周泰浑身上下却已经中了大大小小十余枪,每处枪伤痕迹各自不同,有的只象轻轻巧巧的啄,有的却如撕裂,有的深抓进肉里。虽然都不是要害,然而周泰的身体顿时被濡出的血染红了。

“百鸟朝凤枪!”那少年安详的说,“十二元辰枪里酉鸡张家的绝技,我学的也不是很全,只能抖出八十三枪,——不过你更不全,只能抖出六十七枪。这样的枪在很厉害的枪手面前,是自杀的枪术。”

周泰浑身上下全是血,然而脸上却绽出一丝冷笑,低声道:“虽然如此……”

他把手探向背后,慢慢抽出一把刀来。只三尺多长,薄如春冰,刀身却是灿灿的血一样红。手起刀落,已将手中枪砍成两段,淡然道:“那就不用!”

忽然间一声厉喝,策马又上。

那马直奔到离韩起延只丈余的时候,周泰刀光一闪,已在刹那间将马头斩了下来。那刀极快,马还不及悲啸。前冲之势不停,周泰并未踏蹬,这时纵身而起,一脚踢在马身之上,一匹数百斤的骏马连冲带滚的便向韩起延砸去。周泰翻身落地,只一瞬,手里便亮起一道炽红的刀光。飞斩韩起延!

韩起延猝不及防。他毕竟是少年,几曾见过这般悍勇拼命的打法,执枪的手指向后一拨,手前的枪便只剩下尺余长的一截。便在这一拨一缩之间,那匹死马已轰的一声栽在他身前,只消缩枪再慢顷刻,那枪就必会被那死马绞住。

就在此时,刀光到了!

韩起延的枪忽然向外轻轻的一扑,只扑了几寸,枪头一压,便已将周泰那把红刀压了定住。这一缩,一扑,一压。丈二银枪只在尺寸间余游动,却尽破周泰的狂勇霸悍之势。只听得对面黄盖脱口道:“鼠扑?子鼠枪!”

韩起延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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