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虎门秘笈：抓壮丁(下) -- 京虎子

那年南方吸毒吸出艾滋病，虎子跟着一伙人到瑞丽作流行病调查。因为是边境地区要在北京办边防证。六四刚过风声尤紧，仔细检查确认虎子不是乘此机会溜出国境，这才拿了边防证。那时从昆明到瑞丽飞机还没通，做车沿着史迪威公路(滇缅公路) 花了两天时间，一路上经过好几个哨卡，荷枪实弹的拿出一摞告示挨个对，广场的对完了再对各城市的，都是青年学生模样，回回虎子都提心吊胆生怕当兵的走了眼，把虎子当王丹吾尔开希。终於到了瑞丽，介绍情况说支援缅共的年代早过去了，边境贸易挺红火，从缅甸进来的除了山珍海味就是海洛因。金三角原来一个现在二个，小金三角是坤沙控制的那个，大金三角是以云南瑞丽，泰国清迈，缅甸仰光为三角的大片地区，里面有坤沙之流的毒品势力，有闹独立的克钦族武装，有国民党残部，还有以云南知青为主力的缅共，各路豪杰没个秩序。泰国那边查的严，因此毒品经瑞丽，昆明走向世界。毒品所过之处，吸毒的带出了一路，艾滋病也在吸毒人群中扩散起来。

瑞丽是民族地区，主体是居住在平原的傣族，山区还有彝族。彝族虽有吸毒的，但寨规很严对吸毒者惩罚极重，因此彝族寨子问题不是很严重。傣族就不同了，瑞丽的傣族是“水傣” ，即种水稻的。当地气候宜人，水稻可三熟，所以生活较富裕。当地干部讲，江青同志大力提倡的“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 在我们这儿只能用前一半，号召男女都一样。如果提倡妇女能顶半边天，地方经济就垮了，因为傣族习俗妇女把整个天都顶了。妇女生孩子，收拾家务，做饭洗衣，下田耕作，赶集摆摊。虎子果然发现稻田里干活的全是女的，打听一下这些活女的都承包了男的干什么？男的抱孩子，蹲院里晒太阳，抽烟吸毒。这就是命，人家这才称得上潇洒。跟上海男人相比，岂止是一个幸福。议论了多少回了，要是能找个傣族女的当老妈子就好了，当老婆不行，傣女年轻时都跟杨丽萍似的，结婚以后生完孩子，衰老的惨不忍睹。

采样先到戒毒所，把人召集起来，首先讲讲来意，目的是从艾滋病的角度讲讲吸毒的危害。那架势比毛泽东会见尼克松还费劲，虎子的普通话通过昆明人翻译成云南话，当地汉人再把云南话翻译成傣语，蹲地下那伙人有什么问题先由当地人翻译成云南话，再由昆明人翻译成普通话虎子才明白，谁都不是外语学院毕业的，转了两道弯是不是原来那意思就难说了。虎子的科普讲座人家是哄堂大笑，说你这白话免疫系统什么蒙谁呐？你说我有病我现在吃能吃睡能睡你告诉我到底哪有病？五年后发病？骗谁呐你。扯了半天当地干部急了这样下去天都黑了，跟这帮人讲这些没用赶紧拿出针头排着队抽血。

戒毒人员采完了，到看守所采毒品贩子。吸取戒毒所的教训反正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右派分子改好也难，政治思想工作免了一个牢房一个牢房轮着来。无产阶级专政下的都规规矩矩。发现不少人伤痕累累，虎子的侧隐之心当时还有点，问警察能不能给他们包扎一下？警察讲这都是他们毒瘾犯了自己抓破的不是我们打的，今天包上明天又破了费那劲干嘛？虎子说我不是南方周末记者打的还是抓的我不在乎，您为国操劳我做点贡献提醒您艾滋病通过血液转播。第二天再去看守所，发现全体干警按国旗班标准重新着装，人人手上一双白手套，昨天查出的几个阳性的全放出去了。晚上逛街时碰上其中一个，正在小摊上跟别人喝酒。毒品贩子见了虎子特亲切，狐朋狗党挨个介绍这位大哥捞我出来，非拉着虎子喝两杯虎子那敢凑这热闹。两年后重返瑞丽，一起吃饭时市委书记三盅下去一肚子牢骚，艾滋病发生了连累经济不说，社会治安也受影响，只要是病毒阳性的犯多大事公安局不抓，结果这帮人无法无天个个南霸天高衙内。现在国内净是扎艾滋针的，都是打那儿学的。

圈起来的采完了，结果很严重，於是决定下寨子普查。找村干部了解寨子里究竟有多少人青壮年吸毒？回答说具体数目不清楚，反正除了我们这几个干部其他人都吸。於是把全寨子的壮丁都召集来，挺听话一叫就来，晒太阳哪儿晒不一样？大夥儿一看来了一群白衣天使，寻思又是毛主席光芒照四方送医送药到咱寨，打算回家取俩芒果请虎子捎给他老人家。一听要抽血全炸了，原来傣人认为血液是人之灵魂抽不得。大呼大叫的村干部眼看镇不住了，带队来的卫生局长喊了一嗓子，把上衣往上拉了拉，露出腰上的手枪，大呼大叫立马变成小声嘀咕。局长原先说边境不安全他这级别配枪是怕坏人谋害国家干部，虎子这才明白还有维持课堂秩序的功能。老实说傣族真如当地人介绍的性情温顺，虽然嘀嘀咕咕的血也抽了。回来后检验出阳性的要再抽一遍保险起见做复查，按名字找来的却是那俩村干部，傣人有名无姓也无身份证，抽血时他说叫阿财阿贵的，没料到这帮人表面被枪镇住了心里不服，报名字时故意报村干部的名字。从此以后登记名字时一定要村干部确认一下。

抽了几个寨子后消息传开了，再大张旗鼓去来的人越来越少后来索性没有了，村长说昨晚上都通知了。大家跟着村长挨家挨户搜，竹楼里只有女人孩子，见大伙进来连忙让座，递水倒茶，拿出食物摆上酒。局长村长楼上楼下翻了一遍没找到，累了坐下来吃着喝着训斥着为什么男人不在家等着，女人陪着笑脸应付着其实在家来着有急事被缅甸二舅叫走了，局长村长吃完了喝够了说下次再这样小心拆你家竹楼走咱们去下一家，虎子当时觉得想小时候电影里抓壮丁的国民党保长甲长演的真不如他俩。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决定采取鬼子进村的办法。打听好众人这两天都在，趁着寨子里吃饭的功夫兵分两路，村前一路寨后一路猛扑进去。一时间寨子里鸡飞狗跳，连虎子在内都得用上抓人，抓到后按住抽血，抓着抓着虎门抓壮丁的功夫就练出来了。有一次追一小子眼见就追上了，局长喊不要追了上面有政策不能随便出国可是你已经在缅甸了，只好眼睁睁看那小子越野而去。还有一次追另一小子到河边他抢先一步跳上一只小船，沿着河跟虎子挤眉弄眼顺流而下。过两天虎子让当地人带着偷偷到缅甸南坎逛街，挑选宝石时发现一边聊天中有一个表情丰富的好面善，正琢磨时那人跳起来就跑，整个一个兔子是他孙子。

公元3004年，傣族出了一位叫坎南的大作家，写了一部号称傣族史诗的“南天紫” ，书中记载他三十五代祖父时，汉人拿着针头施展中原绝技虎门抓壮丁功夫吸取傣人魂魄，他老祖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佛祖显灵莲花一叶，老祖跃上莲花在虎吼声中绝尘而去。虎门神功抓壮丁就这样流传百世。

• ※ 西西河电子期刊 第4期 2004年2月20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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