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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完颜亮的一生(下)十二、南伐 7:兵信 4 -- 1001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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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完颜亮的一生(下)十二、南伐 7:兵信 4

  

十二、南伐 7:兵信 4

  只过了一年,第二波警报又到了。

  上一回的警报,“倒下的消息树”是大宋的贺正使孙道夫;这一回,则轮到大宋的生辰使黄中了。

  我们前面讲过,贺正使是“贺正旦国信使”的简称,负责向对方祝贺春节。相应地,生辰使(有时候也写作“贺生辰”或“生日使”)则是“贺生辰国信使”的简称,负责向对方皇帝祝贺生日。

  正隆四年(1159年)正月十六日,又是一个“龙兴节”,完颜亮已经三十八岁了。大宋派出了国子监的二把手、“国子司业”黄中为生辰使的祝寿团。一来一回,使节们发现大金境内沿途情况有异:为了修建汴京,大量民夫被征调。

  按《宋史·黄中传》的说法,回宋后,黄中禀报说,完颜亮大修汴京,“必徙居见迫,宜早为计”——只要他修好之后一南迁,就必定会对我们构成压迫之势,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可是,其中正好有个很巧合的情况。由于完颜亮的生日只在春节之后十五天,所以大宋派遣的贺正使团和生辰使团,从来都是前后脚到达的。如果黄中的生辰使团发现了这个情况,那么前一拨以沈介为贺正使的使团,路径相同、时间接近,也同样应该发现啊——因而,宰相顾谓中问:“沈介归,殊不闻此,何耶”?

  而按《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的说法,黄中面临的质疑还要明显。当时,黄中汇报说:“彼国治汴京,役夫万计,此必欲徙居以见逼”,因此,“不可不早自为计”。宋高宗还是不相信,说“但恐为离宫也”——恐怕是完颜亮用来游玩住宿的京外宫殿吧。而这个判断,完全可以验证大宋当时确实是没有任何开战的心理准备的。

  听了这话,黄中仍然据理力争:“臣所见其所营悉备,此不止为离宫。”更糟的是,“若南徙居汴,则壮士健马不数日可至淮上,惟陛下深图之”。

  而顾谓中之外,另一位宰相汤思退也不相信。两位宰相抓住“贺正使沈介怎么没看到”这一点,紧紧追问黄中,最后,甚至怀疑黄中是不是在挑拨离间。在如此压力下,几天后,素来正直的黄中就对宰相说,我胡说八道了,您治罪吧。这个态度更加激怒了汤思退,差点让他吃了挂落,幸亏宋高宗还比较了解沈介,这才算化险为夷。

  关于黄中,还将在后文中出现,这里就暂时跳过去吧。

  虽然贺正使沈介没有报告什么异常情况,但是毕竟连续两年,孙道夫和黄中两位人品都不错的使臣都报来了不利消息,宋高宗不相信之外,多少还是有一点点疑惑。金朝那边到底怎么样?完颜亮是不是真的在图谋动兵?这个沉重的问题实在让人无法放下。于是,宋高宗决定临时派人出使大金,去仔细探一探虚实,所谓“往探敌意”。

  我们知道,在皇统和议时,双方已经确定好了使团的名目。比如,

  春节时互派“贺正使”,皇帝生日时互派“生辰使”,这两种我们前面已经讲过了;

  皇帝登基,要派出“告即位使”(全称“告即位国信使”)或“告登位使”(全称“告登宝位国信使”);

  对方听到这个好消息,就要回派“贺即位使”(全称“贺即位国信使”)或“贺登位使”(全称“贺登宝位国信使”);

  上了尊号以后,对方还要派“贺尊号使”(全称“贺尊号国信使”);

  皇帝或太后死掉,要派出“告哀使”(全称“告哀国信使”);

  对方回派祭奠的,则是“吊祭使”(全称“吊祭国信使”);

  为了感谢对方吊祭,要再次回派“报谢使”(全称“报谢国信使”);

  把死掉皇帝或太后的部分遗物赠与对方的,是“遗留使”(全称“遗留国信使”);

  对方使节入境,要对等派出使节迎接,即“接伴使”;

  接伴使护送对方使节进入京城之后,要另外派人陪伴他们在京城活动,即“馆伴使”;

  对方使节离京,再对等派使相送至国境,即“送伴使”;

  ……

  估计大伙看着都头疼,可是不罗列一下又不足以说明问题——已有的名目就这么多,宋高宗现在总不能专程派出个“探敌使”(全称“往探敌意国信使”¥#%)吧?

  想来想去,宋高宗决定以“回派使节”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好在不远的五月十六日就是他的生日“天申节”了,大金也确实按例派来了以秘书监王可道为生辰使的祝寿团。于是借这个由头,宋高宗派出了貌似回访的“大金奉表称谢使”,简称“称谢使”,光明正大地进行深入的对敌侦察。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这个临时的使团名义相当怪异,好在礼多人不怪,对方总不至于挡驾吧。现地侦察之外,这个使团其实还有一个后备任务,就是“且坚盟好”;要是万一对方没有动手的打算,那么还要加深双方的友好关系。

  被选中的这位称谢使,就是时任“同知枢密院事”的王纶。如我们前面所说的那样,一年前的正隆三年(1158年),完颜亮的南伐计划就已经露出了诸多苗头,而在大宋这边获得的信息,更是“金将渝盟,边报沓至”,只是宰相沈该不敢上奏,全部压了下来。正是王纶,勇敢地和纶当时的参知政事陈康伯、同知枢密院事陈诚之一起,向宋高宗“白其事,乞备御”。这次他更是主动请缨,要求亲自去侦察大金的实际动向,并获得批准。

  他没有想到的是,“至金,馆礼甚隆”,大金对他这个使团招待得非常隆重周到;以我们今天的观点来看,他应该是受到了破格的高待遇了。就在这种和平友好的气氛下,王纶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而实际上,“当时金已谋犯江,特以善意绐(王)纶尔”,一切只是金人特意给王纶造成的错觉。时间一晃到了九月份,他完成任务回到大宋,老实汇报说:“邻国恭顺和好,皆陛下威德所致。

  这话可不是别人说的,而是一向坚持要防备金人的王纶自己说的,当然具有更高的可信度。于是,他话一出口,本就不相信完颜亮会动手的宰相汤思退等人,立刻双膝发软,咕咚咕咚跪倒一片,以“拜贺”的姿势向宋高宗表示了由衷的恭喜。

  

  于是,南宋“置边备不问”,曾经有过的一丝警惕也被忘得无影无踪。

  于是,第二波红色警报,再次被南宋轻松地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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