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篡改】编辑部的故事 -- 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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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篡改】编辑部的故事

“昨天晚上我看见你了,在西单‘百花市场’,和一个男的。”介兰对巍巍说。“昨天晚上我就没出门。”巍巍回答。

“绝对是你,我还仔细张望了一下。”

“是不是我,我还不知道?你肯定认错了。”

“你们从‘百花市场’转完出来,又进了‘豆花庄’,一人吃了碗‘龙抄手’,又合吃了一碟‘叶儿粑’。”

坐在另一张桌后吸烟出神的海天,看了一眼介兰,弹弹烟灰说:“你跟踪了?”“邂逅。”介兰说。”当时我正好骑车逆行被警察喝住在路边接受批评,一边东张西望。”

“那就是有这事儿了。”海天说。

巍巍一笑。“其实你是承认了也没什么。”海天劝巍巍。“介兰的意思也不是要跟你算账。”

“是没什么,问题是我根本没跟人去逛过、吃过西单。”

“这就是你不诚实了。”海天咳嗽着摇头叹息。“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

“那也只好让你不喜欢了。”

不爱吱声拿着份稿子从他的套间里出来,对介兰说:

“这稿子我看完了,还不错。”

“您要觉得不错,那就是真不错了,那就用吧。”介兰接着对巍巍说。“就是我也没想把你怎么样。真不喜欢你这么不坦率。”“篇幅我觉得过长,是不是请作者压缩一下?”不爱吱声说。“另外有些小地方最好再做些修改。”

“是是,我也觉得有些地方换种写法更好。”

“那就把作者请来谈谈。”不爱吱声说完离开,去上厕所。

“什么稿子?”海天问。

“谈故论今版的。”介兰有口形无声地说。

“写得好吗?”海天随便一问,操起稿子翻阅。

“就那么回事,。。。”介兰转而继续对巍巍调侃。“似乎很亲密嘛,一路手挽手。”

“当然啦,既然是轧马路,当然得找那感觉。”

“我能拿回家翻翻吗?”海天翻了两页稿子,问介兰。”这几天没事儿干, 正想找点胡说八道的历史看。”

“拿去吧,想着还回来。”介兰问巍巍:“今儿还见吗?”

“见。”巍巍回答。“每天都得见,不见想得慌。”

“那爷们儿帅吗?”海天认真问介兰。

“我不觉得。你见过那种遭了雹子的茄子吗?看上去也是紫色儿,一摸上去净是疤瘌。”

“哈!”远处正在埋头看稿的highway冷不丁大笑一声,忙低头加倍严肃地看稿,无声无息了。

另一位编辑肖盈盈怅惘抬头,缓缓逡巡,睥睨群小。

“我就喜欢那粗糙的感觉。”巍巍盯着介兰。“――刚劲!”于是介兰便给《六王毕, 四海一》的作者电子赵括打电话,

不久以后。。。

“你好你好。”介兰与电子赵括热烈握手,握完让座,笑吟吟地望着他,并不言语。“还好吧?”赵括问,掏出烟敬介兰。

“好,老样子,就那么回事。”介兰摩挲着烟,语焉不详。“你怎么样?”“准备写一新东西,正在打腹稿――有火儿吗?”电子赵括东张西望。“火儿?”介兰也茫然四顾,再三觑视赵括。

电子赵括看出蹊晓:“您不记得我了?”

“噢……”“我姓赵。”“噢,”介兰终于笑得实在了,“《六王毕, 四海一》的作者,抱歉抱歉,每天见的人太多。等一下,你那个稿子我们主编有意见,我叫他来。”介兰起身去主编室。

巍巍对海天笑:“我发现好几回了,两人聊了半天,还不知道谁是谁呢。”介兰回来,对电子赵括说:“主编在接一个电话,完了就过来。”他坐下后继续和巍巍胡扯:“他是干嘛的――你那位?”

“这得问你,我哪知道?你希望他是干什么的?”

“肯定不是版主吧?跟齐大师一样的版主。”海天说。“肯定不该是。”巍巍说。“我不能一错再错。”

“巍巍,作为同事我有责任向你进一忠言。”介兰十分严肃地说。“生活作风是大问题。”

巍巍正儿八经地点头“知道了。”

“要为其他女同志作个榜样,自尊自爱。”

“一定。”“切莫将身轻许人。”海天插话。

“你吃醋吃得没什么道理吧?”

“我不过是殷切期望。”海天说。“我是没有自己的私利的――你把我看低了,巍巍。”

不爱吱声搓着双手从里屋出来,笔直走到介兰桌前:

“作者人呢?”介兰晃着身子找:“在你身后。”

独坐得十分无聊的电子赵括忙起来,与正转过身来的不爱吱声冷不丁打一照面,急忙上前握手。

“坐吧坐吧。”不爱吱声就势把电子赵括按回到椅子上,转悠着给自已找座。“坐我这儿。”巍巍抬屁股起身,让出自己的座椅。

“抱歉,把你挤走了。”不爱吱声含笑。

巍巍也含笑,拖了把椅子到海天桌旁打横坐下,两手放在桌面交叉抱拳,眸子盯着海天闪闪发光。

海天抬头发现巍巍的目光,一怔:“没什么用意吧?”

“没有,随便看看。”“喝水。”海天把自己的茶杯推到巍巍眼前,低头继续看稿。

巍巍端起茶杯揭盖儿喝了一小口,眼睛转向介兰那边。

“这是我们主编,大拿。”介兰为电子赵括介绍。

电子赵括并不应声只是低着头从自己手里的烟盒中费力地抽出一把烟,敏捷起身向屋里的所有男人分发。

“谢谢,不会。”不爱大拿摇手谢绝。电子赵括还是在他面前摆上一支。“刚才给我那根还没抽呢。”介兰举着那支完整的烟说。

电子赵括执拗地把烟再三伸到他鼻前,介兰只好接过去,一手攥一支。海天双手接住飞来的烟,看看牌子嗅嗅味儿,叨在嘴上一边用手在身上摸火柴一边继续看稿。

highway用严厉的表情和斩钉截铁的手势使电子赵括知难而退。电子赵括把烟装回兜里,坐回到不爱吱声对面恭恭敬敬像不爱吱声的小学生,不知是他原本不吸烟还是不爱吱声没这嗜好自己也忍了。“稿子我已经看了,印象不错,想听听你的想法。”不爱吱声笑咪咪地像个和气的弥勒佛。

电子赵括紧张地在椅子上挪了挪腚,坐在椅沿儿上,沉吟片刻,匆匆开口,眼睛无比真挚地望着不爱。

“这篇稿我认为是我写得最好的一篇――当然是我认为!这是第六稿。没人逼我,属于我自己严格要求自己。我总这么想,一部作品拿出来,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不能光发就完了。赚钱么,不如去卖包子。既然是艺术品,就得几百年后从地里挖掘出来,噫,如获至宝。”

海天一边翻到稿子的最后―页,把落款儿小声念给巍巍听:“一稿于亮马河畔;二稿于永定河畔;三稿于护城河畔; 四稿于西西河畔……”巍巍问:“写海军的?跟萨苏一样?”

“我懂你的意思。”介兰说。你是拿出写名著的劲头写的这玩艺。”“可能我有点过于自信了。”电子赵括严峻地说。“但我确信,我这稿目前在国内,是一流的。如果翻译成英文或广东话,尽管语言上要损失一部分,也不会低于二流。”

“有人要翻译你这……东西吗?”不爱吱声很感兴趣。

“嗯,我的―个学英文的朋友看了几行便很激动,准备学会英文后立即动手翻译我这篇小说――广东话的全被我拒绝了。”巍巍向介兰递了个眼风,尽管介兰纹丝未动,还是被电子赵括捕捉到了。“倒不是别的,我是汉语作家,所以还是希望首发权给中文刊物。”“那倒无所谓。”不爱吱声说。“如果你能首发在国外刊物上,我们也可以当作海外文摘转译回来,没准更能扩大影响。”

“我们不是特在乎。”介兰说。“译文有的好的比原文都精采、隽永。”“别了,别了,还是发原文吧。”电子赵括说。“汉译英,英译汉,最后成三十年代的现代派了。”

“就是,就是,”海天说,“不留神闷了,没准还会把自己当作一个外国大作家佩服一通,崇拜一回。”

巍巍:“没准还会告外国作家剽窃自己。”

赵括看着巍巍和海天,有点琢磨不过来的样儿,掉脸再看不爱吱声,又从容了。

“我把稿子给贵刊,真是出于对贵刊的信任。我始终认为贵刊是一流刊物,图文并茂,趣味高雅,是思想性、知识性、趣味性三性结合的比较突出的好刊物。我一直密切关注着贵刊,几乎期期都看。不瞒你们说,我不是随便什么刊物都乱看的,很多有名的刊物人家越说好我越瞧不上。也不知怎么搞的,我也恨自己没毅力,偏偏对你们刊物,一期没看到就丢魂落魄,不得不佩服贵刊编辑的水平和眼光――抓人。”“哪里,我们做得还很不够。”不爱吱声谦逊地低下头。

巍巍、海天脸红扑扑的,吃吃暗笑,再射过来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柔和了。“您别这么说,我们可不经夸。”介兰也有几分羞涩。

“我绝对不是夸你们,何必要夸?我这人天生就不会恭维人――是事实。不爱主编说得是对的,一个刊物,办好不容易,办坏很轻松。所以我没有找那些大刊物,直接就来找你们。我认为一流的刊物就必须有一流的稿子。我认为你们现在缺的就是我这种稿子!”电子赵括目光灼灼地望着大家,一手在衣兜里模索,掏出一支皱巴巴的烟点上,语重心长地说:

“自满不得吧同志们。一期马虎,没有过硬的稿子,网友们就会失望,下期就不买你的账了。”“我们应该把这做为网友们对我们的鞭策。”不爱吱声因势利导,旋而又对电子赵括和蔼地说:“我们具体谈谈稿子好吗?”

电子赵括一愣:“没谈吗?噢,是没谈。能把稿子给我翻翻吗?写出来很长时间,印象有些模糊,光记得是好稿子。”

“稿子?”介兰连忙在自己桌上翻。“稿子叫我搁哪儿了?”“这儿呢。”正看了一半的海天把整部稿子借巍巍的手递过来。电子赵括接过稿子,铺开,一边吸烟一边皱着眉头看。

海天伸了个大懒腰,打了个呵欠。

另一个男人拎着个黑人造革包进来,笑嘻嘻地和大家打招呼:

“几位,好啊。”“老萨来啦,多日不见。”大家七嘴八舌和他笑着打招呼。

“不爱,烟也不抽,怎么搞的?”

“噢噢,来了作者,正在谈稿子。”

“介兰,见我假装不认识?海天,我不跟你说话,不够意思,到我家喝酒还自己带酒。巍巍,又漂亮了,我真恨自己早生10年。盈盈,highway。我就佩服我们盈盈,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都在认真工作,哪像我,总闲逛。不爱,赶明儿我也到你手下当个兵。”“我们哪敢劳您大驾?”肖盈盈笑说。“到我们这儿岂不是委屈了您这位大才子。”

“来我也不要,光说不干活。”不爱也笑说。“到我手下当编务吧。”巍巍笑说。

“行,我就伺候咱们巍巍小姐。。。”萨苏把包放在海天桌上,拿过电话开拨号,把话筒按在脸颊上笑咪咪地等着通话。

巍巍:“又给谁打电话?一天就见你忙。听说你都跑去给中学女学生上文学辅导课了?”

海天,“损点儿吧老萨?也别忒赶尽杀绝。”

“我这是给我老婆打电话。”萨苏把电话换了只手。……喂,我今天不回去吃晚饭了。我现在《西西河期刊》编辑部,跟他们要谈些事,稿子的事。晚上要去法国大使馆参加个活动……”

电子赵括在一边眉头忽然舒展,以手加额,叫起来:

“噢,对了,我写的是这么个意思:中国历史上历次分裂,但总体看统一为主流。。。”

他看到大家都笑脸向萨苏,停下不说了。

不爱吱声在一旁:“请说,我这儿听着呢。”

电子赵括又挪挪屁股,凑近不爱吱声:“我写的是历史评说,可呼唤的是统一,歌颂的是善良,传达的是对美好祖国的向往的心声。”不爱频频点头:“嗯嗯,接着说。”

“其他的就不必多说了。我认为我们现在社会非常需要这样的主流稿件,这里有对历史的总结,饶有趣味……”“老萨,要喝水自己倒,我这儿顾不上照应你。”不爱扭脸跟萨苏寒暄。

“跟我你还客气?忙你的。”萨苏使劲摆手,问巍巍:“我那稿子一校出来没有?”

电子赵括气鼓鼓地停下不说。

“你的本意是呼唤统一?”介兰适时插话。

电子赵括并不理他,待不爱重新面向他时,才眉飞色舞往下说:“历史是美好的,读历史的人自然也是美好的,一个人读透了我写的历史想坏也坏不出来了――要是人人都读一点呢?”“是啊,那咱这河里的空气一定跟海边似的。”介兰第一个被感动了。“人和人之间会多么和气。”电子赵括也被自己感染了。

“不光这稿啊, 还有您写的别的战国题材的, 怎么加起来也好几万字了。。。有点长。”巍巍插话。

“现在是发三期稿吧?如果从四期开始连载,每期五千字,四万字发八期,。。。哦,这么算下来今年内还能发完,可以,我同意。”电子赵括故作豁达。

“赵括同志,是这样的,我们编刊物有些稿件是要预先准备好的譬如系列连载,期期要发,一般在刚开始连载时,我们就要立刻组下一部稿子,否则到时候现抓稿子就来不及了。我们现在正在连载的一个系列,四期发完,五期就要开始连载萨苏的一部长篇,估计要连载一年,到明年……噢,你们还不认识吧?这是萨苏同志,作家,写过很多东西,你一定听说过。”

萨苏遥遥颌首致意,电子赵括扫他一眼,未作更多表示。

“抱歉,这几年有点俗了,不太看英雄版,所以好多人都不知道。”“没关系,不知道对了。除了我自己,我也不知道还有谁写东西。”萨苏转头对巍巍笑说:“连载也有个好处,税可以免了。”“开诚布公地讲,”不爱吱声诚恳地对赵括说,“现在我手里光长篇连载就有三部,都写得不错,很有味道,丝毫不逊于您的大作。”“我听说不是文学危机、稿荒了吗?所以才有意发奋,本来我是钻戏曲的。”“荒倒是较前荒了些,但也不是荒无人烟,很多老骥又出厩驾辕的驾辕,拉边套的拉边套。所以就是我们现在决定发你的稿子,发出来也要到后年。我们考虑过要出一个特刊,不过这还要出版署铁手批准,目前还不能成为现实――当然我是指你这稿子已经很成熟一个字都不用改的情况下。”

“您的意思是说,我这稿子基本上没什么希望了。”

“不不,你的稿子我还是很喜欢的,可以明白告诉你,我很想用。无害无益,现在正缺的是这种稿子。但我认为啊,这完全是我个人的看法,咱们还可以商量,你也可以提出你的想法,我认为这个稿子还有改的余地。可以改得更好!如果确实改完整个稿子提高了一大块,我就可以作这个主,提前安排。四万字不多嘛,紧凑些有三期我看就可以发完。现在我就想知道,有没有这个决心改?”

“这么发也可以,只是有点可惜。”介兰慢吞吞地说。“老实说,你这部作品是一部可望在二十一世纪历史文学中获得经典地位的作品――我这么说不过分吧不爱?”

“姑妄听之。”“有这么严重吗?”巍巍小声问海天。

“没看出来,可能我是个俗人。”

“这就叫杀人不见血。”萨苏咂叹道。“不爱的刀子已经磨得飞快了。”“怎么样,能不能下个决心?”不爱又笑咪咪地望着电子赵括,像个导师。“要相信自己的能力。”

“如果不改,你们是不是就不发?”电子赵括望着不爱。“假设咱们不追求经典地位了。”

“小改,不必紧张,不动你的结构。”不爱吱声连忙安慰电子赵括, 拿起那根一直搁在桌上的烟,如释重负。 赵括忙划火给他点燃。“嗯,改好了相当有意思啊。。 您放心。。。”不爱说着, 仰头吐出一个又大又浓的烟圈。

“烟圈烟圈。”巍巍指着笑。“还说不会抽,老烟枪了。”

“不行了。”不爱笑着挥手赶散烟圈。“过去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还能吹出一条‘毛主席万岁’的标语呢。 老了, 吹不利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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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纯属胡改, 严禁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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