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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小说】住院的病人 -- 小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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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998-02-15 part1

1998-02-15 05:19 雨

13、14,都没有记日记,因为我一直在床上躺着没有下来。

看到这个日期,我都很惊讶。

我想,在我饿死之前,能多记录一些事情就多记录吧。我不知道最后这个记录会被谁看到。但是,总之,我还是抱着希望的。

至于我自己,要出去,恐怕已经不太现实了。

※ ※ ※

白天都没有大事,就是中间间或停了两次电。雨天再次变成雷雨天,轰隆隆的雷声不时响起。从闪电与我们的距离来看,我们所在的山还不算低。

荣锋上来过一趟,没有和我单独谈话,只是解释了一下停电的事情。说是电线被山洪弄断了,好在并不严重,组织了几个楼下的工作人员去修,告诉我们不用紧张。我倒无所谓,金惠生那里有许多用电的仪器,没有电就全是抓瞎了。反正现在楼下据说挤满了其它楼的工作人员,人多没事干容易出乱子,老天爷给你找点事那也是好的。小半天就修好了电线,我也没有在留意这个事情。

整整一天,我一直都在盘算着晚上和赵护的约定。连金惠生和罗卫民关于梦的讨论我也没有兴趣参加。在我看来,出去是首要的,在这里关起来瞎研究不着边际的话题,并不解决实际问题。虽然无可否认每次我们一同时做梦就会有事情发生,这已经是事实,但那又能研究出什么结果来呢?

但我没有料到,这次梦又来了。距离上一次发梦,间隔是如此之短。

晚饭后,我故意独自在走廊里踱来踱去,假装散步的模样。走过护士值班室,看见工作表上标明了今晚值班的人员有赵护的名字,不由心里一喜。原来赵护说的今晚并非空穴来风。只不过在赵护的名字旁边,我看到另一个名字:“李沧海”。这是被调配上楼的另一个男人。

虽然吕华不在,这人和赵护一起值班,会不会有意外发生呢?

但很快我就不能如此优哉了。

久违的痛苦再次袭来,是熟悉的感觉。

我躺在床上,闭目抱头,用被子盖在身上,依然一阵一阵的发冷。与此同时,一阵一阵的冷汗也不断渗出我的额头。后脑疼痛的位置并没有转移,如同一根钢钉钉在肉体里,肉体不断的发胀发炎,一直牵扯着连在上面的神经。眼睛后面的疼痛重现,只感到视神经在往里收缩拉动眼球向里退却。我甚至怀疑会不会深陷下去挖也挖不出来。

这是停药的后果。这两天所有应该被送进我喉咙的药片全部被我送进了马桶。由此带来的副作用就是,我不得不再次面对巨大的痛苦。

真是该死,偏偏在今天晚上!我恼怒地想着,为什么偏偏在今晚?如果晚一天的话,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我躺在床上,忍受着剧痛胡思乱想。雷声隆隆地过来,伴随着阵阵闪电。闪电看不到,都是满天闪白的那种。接着是风声雨声乱成一片,稀里哗啦不可开交,搞得我本来就混乱的脑袋更加成一团浆糊。

我挣扎着起来将房门虚开一条缝。今晚没有约好几点,赵护也不可能随时都在厕所里等着我,现在风雨大作,根本听不到人声,就只好用眼睛看的。但很快我就放弃了,因为头痛并没有随着我的努力减轻多少。

我爬回床上,心想现在不过七八点钟,离真正意义上的晚上还有不少时候。平日里由于没有消遣,吃完晚饭我们一般都各自回到房间休息。天黑之后要不了多久时间就睡觉了。每天早上去写日记,时间都差不太多。照此推算,差不多都是早上六点半左右起床,那么晚上睡觉绝对不会晚于十点。

反正就今天这天气,以及我糟糕的身体状态,即便是真正找到了通道,也不可能脱逃。我这样安慰自己着,倒在床上,一阵头昏脑胀。

脑袋里反复出现的,居然是罗卫民。罗卫民的执着有时候让人觉得好笑,有时候又让人觉得多少有些道理。比方说,他偏执狂般紧抓着水不放,声称水鬼一类的东西,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但正是他的坚持,让我发现了水的问题。那滩水是从哪里来的呢?

何况退一步说,在青渓疗养院发生了一起诡异的失踪事件、两起可怕的死亡事件之后,在歌声一类的谜题没有被解答之前,幽灵之说来解答密室悬案,并非完全毫无根据。

毕竟,在我的内心里,也有同样的想法。我相信金惠生或者尖叫的护士们,也有这样的想法。

我还相信任何人到这里,都会有如此的想法。

但我无法原谅自己的是,在不知道是不是剧痛反应之中,在脑袋昏沉沉的胡思乱想之后,我又睡着了。

还是那个梦。

雾散了,但并没有散多少。白茫茫的雾带着灰色,让人总是有些不好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

视野稍微开阔了些,比之前一个梦,大约能多看几十米的距离。但也如此而已。几十米开外,湖水还是湖水,石头还是石头。

石头有点脆,却不如何的冷。我扶着剧痛的后脑,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却始终找不到这样做的理由。

那么,该怎么办呢?迷茫的感觉充斥在我周围的空气中,一丝又一丝的阴冷从心底抽出来,如同一丝又一丝滑过我的身体的雾,是一点又一点堆砌的绝望。

为什么绝望?

我走到湖边,想试一试湖水,但心里那份阴冷让我放弃了这种无谓的想法。

投湖而死吗?

算了吧。

一阵阵声音传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想也许是我的耳朵有问题。为什么每次都听不真切呢?每次听到东西就像有什么塞住了我的耳朵一样。曹护死那次我听不清楚,后来张德全死那回,我还是听不清楚。

到底是什么问题?不对,耳朵有问题的应该是罗卫民才对。

罗卫民远远的声音传来:“……就是那水的问题,就是那水的问题,就是那水的问题,就是那水的问题……”

我循声而起,除了周围的雾却什么都看不见。

我喊道:“罗卫民!”

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哑了?

我掏掏嘴,想说点什么。

徒劳无功,什么声音的发不出!我竟然哑了!

这真是太可怕了。罗卫民在哪儿?我试着往前走,循着他的声音去找他。

不对,那不是罗卫民的声音。

那是谁?

我越走越近。

一步又一步的碎石头,石头并不刺脚。也许是我适应了?我拾起一块石头,石头依然很轻,像木炭一样。湖边的石头很潮,表面黑黑的东西都是打湿了的。我试着抹了抹,露出原有的白色底色。

真是奇怪,原来是白色的石头。

跨过一个突兀的坡,一个人正坐在地上,背对着我。

说话声就是从他那里发出来的!

他还在喃喃地说:“……就是那水的问题,就是那水的问题……”

像念经一样。

他穿着病人的衣服,但却并不是罗卫民。他那声音如同在青春期变嗓子、时常说话走音跑掉的男孩。

我一走近他就不说话了。我想我自己是不是惊动了他,但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他在吃着什么东西。就直接从地上拾起来吃!

吃石头?

我没空理会这荒谬的举动,因为这个人的背影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走过去,猛地扳过他的肩膀!

果然是金惠生!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却又空洞无神。我将他扳过来,他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的嘴不停的咀嚼着地上的石头,白色的粉末从嘴角跌落下来。

那是……什么东西?

※ ※ ※

这一回的梦,并不是像以往几次一样让我猛然坐起来的恶梦。但我依然是突然醒的。就在我开始试着也去拾一块石头嚼嚼看的时候,梦没有征兆的就醒了。

在梦境中的我被后脑巨大的疼痛扯回了现实。这痛苦和我的神经如同敲打树叶上的雨,绵绵不绝,每一下都抽得我的神经抽搐不止。

我开始后悔自己停止服用药物的举动,既然已经吃了那么久而且有明显的作用,那么不管是被人做实验也好还是怎样,都不应该在有脱逃机会的时候停止服用。这个举动太过鲁莽了。只有撑到逃出去、联系到外面才是最重要的,才能解决围绕着我的所有问题。

想到这里,我抓起药瓶胡乱吃了一把,也没有喝水,就这么胡里胡涂地嚼嚼就吞了下去。苦味和酸味在口腔里残留了许久,让我直作干呕。

嚼过药,也没有听到类似的惨叫声出现。当然,上一回罗卫民说他听到的歌声,我在熟睡的时候也没有听到。毕竟我睡得比较死,再加上风雨大作,歌声听不到也很正常。

不管怎样,那种惨叫没有出现,这似乎是金惠生的理论破产了。也许那根本就不代表什么。

我愣愣的出了会儿神,很快意识到事情有多糟糕。

和赵护的约定!

约好的赵护,该不知道去厕所几回了!但是我一次都没有出现。

赵护当然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来我的病房,值班护士夜晚查查病人情况天经地义。不过天知道那个叫李沧海的家伙是不是和吕华一样尽职尽责。也许去厕所,那个李沧海不会像吕华那么无聊得也跟在后面吧。

那么,我是不是该先到厕所躲起来呢?

想到这里我再也睡不下去,一下子跳起来。

“轰隆!”一到炸雷在头顶忽然爆炸,吓了我一大跳。

今晚的兆头,实在不怎么好。但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穿好衣服,轻轻推开房门。门外的走廊,灯已经熄灭了。护士值班室并没有人聊天。当然,已经下定决心的赵护,和监视她的狱卒肯定不会有多少共同语言。她今晚的话都留给我了才对。

我轻轻闪身到过道上,带上房门,一步一步往前走。不排除赵护现在正在厕所里面等我的可能,我得小心些。

雷声间歇,远远传来咳嗽的声音,是护士值班室那里发出的。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那么,就该是那个李沧海了。不知道赵护还在不在那里。不管怎样我还是到厕所那里去再说。

但厕所的光源却没有如同预想中出现。在一团黑暗中,厕所的门的位置都无法得见。

怎么回事?厕所门锁上了?而且里面的壁灯都被关掉了!

厕所是有锁的,我拧开门把手,把手纹丝不动,果然是从里面锁上了。

该死的,怎么回事?

不对,我忽然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雷雨声大作,我听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依稀听见一个女人在说着什么。

那是赵护吗?我不敢断定。就在我犹豫该不该退到餐厅去的时候,里面那女人忽然大叫一声:“你到底想怎样?”

隔着厚厚的门,以及外面雷雨声的骚扰,声音并不大,但非常清晰。

是赵护!

不止赵护一人在里面!

我大吃一惊,难道赵护的计划被人发现了?将耳朵拼命地贴在门缝上,指望听到多一些的东西。果然,一阵沉寂之后,赵护说道:“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你要拿,你来拿好了。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

言语中带着哭腔,充满了悲愤。

这是……

“你说得不错,”赵护道,“这是命,这是命,逃不掉的,我就知道是这样。孙兰也是一样,谁都一样的。我给你,我不反抗,你想要就来吧……”声音逐渐低沉,音量逐渐小到我听不到了。

接着是一阵肢体碰撞,赵护似乎有过挣扎?但我没有听到呻吟声,只听到一人沉重的呼吸声。那很明显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混蛋!赵护是被逼奸在里面!我愤怒得不能自已,几乎要一脚踹开门冲进去将那不知名的家伙卵蛋踢爆。

但最后关头我还是没有动作。这事我想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在当时,我不由想起我由于害怕青溪在我药里安排东西,让我逐渐恢复健康的身体恶化,所以停止服药的事。事实证明这种冲动的决定鲁莽而又愚蠢。

不能再鲁莽行事了!一切以逃出去为核心。这就是我当时所能想到的全部。

至于眼见着赵护被人凌辱……

作为一个警察这是不可接受的事情。但最为一个病人,一个囚徒,一个明知道赵护不会带来太大帮助的同谋,则是可以容忍的。这是当时我给自己的理由。

很快我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错误了。

门里那男人很快呼吸声就缓和了。这么快就完事了?通共也就两分钟吧。我摇摇头,退到餐厅里面。

如法炮制,这一回,看看这个男人是什么样子,总可以吧。即便看不到这个男人是谁,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赵护还在里面。问她也可以知道答案。我咬牙切齿地想,事后一定要想个法子折磨这个欺负女人的没用东西。

现在想来,面对一个照料自己良久而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护士,面对一个已经决定把一切告知并将性命交给自己的妇女,被人如此侵犯凌辱,选择退到门后的我自己,也未必逃得过懦夫二字。

我依然选择了和上回一样的角度,在门缝的斜后方,可以看见从厕所走出来的人的侧背面。我决定待那个男人一走出来,我就赶紧到厕所里去。我不由想到,但愿赵护不会被奸杀吧……

“轰隆!”又是一声炸雷,伴随着几乎同时出现的白光闪过我的头顶。

我差点心脏被炸雷炸停,不由地张大嘴喘气。

忽然,走廊另一边传来脚步声。又有人来!

在一团漆黑的餐厅里,我的后背的肌肉忽然没来由的全部紧张起来。

危险的本能反应!我没有时间考虑,猛然往后退开几步,钻进一张桌子下面。

下一秒钟,餐厅门被推开。

来人竟然是金惠生。

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呢?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他就将房门虚掩好,然后蹲在我原来的位置上。

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他神经质地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又扭头回去。

咦?

怎么像上回我的动作?

原来在这个位置,他是看不见的。我不由想到,上一回我也是有同样的感觉,总感觉被人注视着。那么是不是上一回餐桌下面确实还有另一个人呢?

我的后背开始发凉。但金惠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餐厅里来做和我一模一样的事,虽然我曾经告诉过他上回我是怎么藏的。于是我走上前去,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巴。

“别动,是我。”停到我的话,看到我的脸,他也不再挣扎。我放开他,他道:“老天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来了?”

隆隆雷声响过,我的解释他没有听见。他叫道:“什么?”

我大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起来上厕所,发现门锁的。就回头去罗卫民那边上,谁知道走到护士值班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去那边厕所撒尿,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头,就跑回来了。”他嘶哑着嗓子在爆雷中解释道。

我道:“那刚才在护士值班室那边你咳嗽了?”

“对,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咳嗽,我是被咳嗽咳醒的!刚才一路走过去也在咳嗽。厕所门是你锁上的?那两个人呢?”

我将嘴放在他耳边,越是讲,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他妈的,是那个叫李沧海的混蛋!操他姥姥的!”除此之外,金惠生还咒骂着些什么。但到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可想。

我和金惠生一上一下,我站着,他蹲着,从门缝里以斜角的方式监视着走廊。雷雨越发疯狂起来,在这个可怕到荒诞的夜晚里,老天也开始发泄着它的怒气。我和金惠生都不说话。我们甚至听不到厕所门到底打开没有。基本上来说,在这样的环境里,耳朵是已经报废了的器官。剩下只能全凭眼睛了。

接着我看见了一件我绝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东西。

一件护士的白大褂,从门缝里一晃而过。

是的,没有人,就是一件白大褂,从门缝里滑过。空荡荡的衣服,袖子下,没有手;裙脚下,没有脚。

领口上,没有头。

我的全身都僵在了当场,那衣服滑过的一瞬间,我如同被外面的闪电击中一样,一股酥麻自下而上升起。

脑袋里空白一片。

紧靠在我身上的金惠生意识到我的不对头,他站起来拉着我:“怎么回事?”

我机械地推开门,手打得笔直,木然伸向前方。

“衣服。”

“什么衣服?”金惠生道。

我道:“你没有看见?”

“我没有看见!我什么也没有看见!”金惠生焦急道,“什么衣服?”

是幻觉吗?

可是,为什么那么真实?

来到走廊,没有衣服的踪迹。

金惠生转身,猛然惊呼一声:“糟糕!”

我回头,看见厕所门洞大开。

赵护呢?

在那一瞬间,我感到心脏一阵强烈的收缩,以致于从来未曾体会过的剧痛出现在我的胸腔。凭着直觉,我已经料到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曹护的脸与张德全的脸交替在我眼前晃动,李护的歌声若隐若现。

死亡的气息瞬间从厕所里扑面而出,借着顺着厕所窗户灌进来的阴风狂雨,我感到恐惧让全身的神经战栗不断。雨声疯狂的抽搐在窗户外的树叶上,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冥冥中有根抽象的弦,越拨越快,越拨越紧。

我们冲进厕所。不,几乎是金惠生拉着我进入厕所。厕所的壁灯依然是关着的。金惠生一打开壁灯开关,赵护就出现在我们眼前。

赵护的尸体。

在厕所最靠里侧的格间,赵护的头正从台阶上斜斜得倒挂着,身体除了一只手臂,其余都在格间里面。

赵护的口罩被揭开在一旁,脸上并没有狰狞扭曲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死不瞑目的表情。那双还没有闭上的眼睛里,依然可以看到让人骨髓发凉的残留的愤怒和怨恨。

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赵护的脸,如同曹护一样,也是最后一次。

“罗卫民是对的……”我浑身开始发抖,“是鬼!是鬼杀人!没错,是李护的衣服杀人!一做梦,鬼就……”

“吱呀——”门外传来一声响动,一张脸探了出来。

是罗卫民来了。

“怎么都在这里?”他不解道,“今晚怎么没有人值夜班?那歌声又出现了你们听到没?”

接着,他看到了地上的尸体。这犹如一道雷劈到了他身上一样,罗卫民猛地跳起来:“这是——赵护?我就知道是这样!是那滩水!你们看,是那滩水!是李护来复仇来了!她要杀死所有人。我就知道的,今天我看见那滩水就知道……”

我道:“是的!是衣服!刚才我又看到了!”

金惠生忽然爆吼道:“够了!你们两个!”声音之大,几乎盖过了窗外的雷声。简直不敢相信从他那么瘦弱的胸腔也可以发出这样大的音量。

但是,依然是走音跑掉的声音。

我和罗卫民不住地发抖,眼睛根本不敢往赵护放大的瞳孔上看去。只能无助地看着金惠生。显然,金惠生也受了很大的刺激,几乎站不稳了。但他仍然慢慢走上前去。说来很可笑,是身体虚弱到极点的金惠生居然是此时此刻我们三人中行动最正常的。

他要干什么?很快就有了答案,他蹲在地上,开始翻开赵护死去的头部。我不敢再让自己的眼光跟着他的动作,只能转向罗卫民。罗卫民扶着墙壁直喘粗气,瞪着我道:“怎么办?我又听见歌声了。怎么办?我又听见……”

“郭震!”金惠生道,“你过来。”

“干什么?”

“过来!”金惠生似乎有点恼怒。奇怪,他为什么不被恐惧所袭到?他的眼睛布满的血丝,远远看去,红红的如同鬼魅。他是人吗?我开始胡思乱想,他是正常人吗?

见我没有回应,金惠生回头道:“你他妈给我过来!”几滴水滴到金惠生的脸上,他的脸上竟然是说不出的亢奋。但水滴依然滴下,金惠生抹了一把,我抬头一看,是那盏早已坏掉的椭圆的吸顶日光灯边缘滴下来的。

是被已经否定的密室通道。

我走上前去,罗卫民在后面颤声道:“……别、别去……”金惠生道:“过来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罗卫民道:“被鬼害死的……”

金惠生不说话,只是瞪着我。我只好将自己的眼光移向赵护。

格间里,赵护的衣衫完好而不凌乱。但她的脖子喉部,有一道明显有一道深深的紫色痕迹,应该是压痕。

看到这场景,我反而恢复了过来,多少想起了一点曾经的常识。我蹲下来,用手比划了一下脖子上的痕迹,正好和两个虎口吻和。掰开她的嘴,她的舌头立即掉了出来,紫色的舌头,带着透明的唾液和血丝。

“没有逼奸,是谋杀,”我喃喃道,“是被人用手掐死的。”

上一回,孙护和张德全在里面的时候,我曾经一度误认为是挣扎;这一回,真的挣扎,我却误认为是欢好。

不可原谅的错误。

接下来,我和金惠生立即想起一件事。

“人呢?”

“密室!是密室杀人案!”金惠生忽然高声道,“我就知道是这样!别他妈提什么鬼不鬼的!为什么我没有看见?这是密室杀人!”

罗卫民和我面面相觑,但金惠生道:“尸体、动机、杀人工具、嫌疑人,全部都有,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是鬼!小李护士就是凭空消失的!”罗卫民叫道,但金惠生走上前去,飞快地手扬出。

“啪!”一个耳光迅速有力的扇在罗卫民脸上,罗卫民显然是被抽愣了,摸着脸不啃声。

金惠生道:“醒醒吧,你们两个!尸体明摆着是在这里,被掐住脖子窒息而死,和被吓死的前面两个有本质的不同!为什么要杀她?她是约定今晚要和郭震透露她知道内幕的,她是要出卖她以前的同伙加入我们的人!显然,楼下的那些畜生就是杀人的嫌犯,他们全部都有杀人动机。”

“但是,凶手呢?”我喃喃道。

我终于充分理解了罗卫民的举动,毫无来由的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中,真是转移自己心里巨大恐惧的好方法。

也许上一回,是我的眼睛有问题。但这次我和金惠生四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走廊,依旧没有看到所谓的凶手进出。

而我,却看到了那件可以自行移动的衣服。

曹护死的那晚,我也看到过同样东西……

那是凶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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