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春节征文]记忆中的种种年俗 -- 九霄环珮

我小时候，过年是丰富多彩的。腊月就开始忙活了，忙的是置办年货。年货都有啥呀？那得先从杀猪说起。家景一般的也得杀头猪。这猪你开春就得养了。养个两头吧，老天保佑别死掉，到年底卖一头，自家杀一头。说到杀猪，那我可来劲了。这玩艺儿有学问。过去有门手艺叫“杀猪的“，那不是肉案上的活计，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艺术。这些杀猪的平时是普通农民一样下地干活。到时候了，老杀猪的带着杀猪的后生就进了咱家的猪圈。衣服不值钱，那也得围个胶皮长围裙。首先得把肥猪给捆了。猪兄有预感，腿脚一被捉住，就开始嚎。人间最嘹亮的声音莫过于猪临死前的那一通咏叹调了，真是感动天地泣鬼神。猪绑好以后，猪在地上喘，杀猪的也跟着喘口气。然后就是动刀子了。杀猪的刀子有一大套，分门别类，很专业。有一把细长的，类似于夏天常见的西瓜刀，但是稍大稍长一点。事先准备好一大脸盆，放在猪脖子旁边。话说这杀猪放血我看跟针灸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很小心又很果断，让人悬着心又特别温柔，关键都得找准地方。就这样特别温柔地捅一刀，一股血箭就飞涌出来，早就准备好的脸盆正好接着。这血有用，那时候家养的猪吃的都是健康 食品，血干净。冬天血一会就冻住了，留着清炖红烧都不错。这猪断了气，杀猪的活才完成一小半。下面得给猪刮毛。我为什么说刮毛不说拔毛呢？拔毛那是伺候鸡鸭。猪嘛，得用刀刮，所以杀猪的刀里有几把刮毛刀。要想刮利索了，先得做一通准备工作。我母亲早就煮了一大锅开水。干嘛呀，给猪沐浴！不是咱搞形式主义凭吊死猪，实在是不得已啊，猪皮厚，猪毛硬，不烫它不服软。杀猪的先在猪后脚跟那儿划一刀，开个小口，拿个细长的铁棍插进去往皮下捅捅，然后卯足了劲往里吹气，猪的身体越吹越鼓，涨鼓鼓的象个大气球，最后把开口处扎好。吹鼓起来的猪放到一个又高有长的大木桶里，底下铺几道绳子，再往里倒开水，桶两边的人拽着绳子晃动猪，过一会就可以刮毛了。刮过之后，嘿，没想到平时看不出来，这黑猪一身的白皮! 刮了毛的白皮猪往事先准备好的门板上一挂，死猪咧着嘴，在黄泉路上笑的挺开心。这时候才开始开膛破腹，大卸八块，杀猪的大刀小刀都用上了。根据主人的要求，一般是猪头一块，四条腿各一块，腰身分成若干肋条，内脏一个也不扔，都留着腌好（小肠用来灌香肠），只有猪毛主人不要，杀猪的带走恐怕有办法换两个小钱。杀猪的辛苦了，煮一锅新鲜猪肉大家一起享受享受，那汤真TMD的白，可惜一头猪就这一顿吃的是新鲜肉，其余的都腌起来了，最后一般要吃到来年夏秋。那一大缸的腌猪肉是农民最主要的年货——咱说的还是年货的事儿。

年货的第二样也是个长期工程。那东西我们那家乡就叫“糖“。不是蔗糖那个糖。具体成分包括麦芽糖加炒糯米或炒花生，或炒芝麻。糯米秋天的时候煮一大锅，煮熟了拿出来晒，慢慢晒，秋天太阳还算好，冬天就不行了，夏天容易溲。晒完全干了，砸碎成一粒粒的，封好储存，等到腊月备用。做糖的师傅也是普通农民，不知打哪学来的手艺。以下可以供有志DIY者参考。原料方面，除了上面说的干糯米（熟的），花生，和芝麻外，有一种液态的麦芽糖很重要。这个麦芽糖自己做不了，要到附近的作坊里去买。头天走几里路挑一担糖稀回来搁着第二天备用。做糖的有一套精巧的工具。最重要的数他的那个沙子。不知道从哪里搞的，很细，但又不象面那么细，大小很均匀。炒糯米花生要和这个沙子一道炒，这样受热均匀，否则很容易焦（芝麻不记得是否需要沙子了）。炒糯米的时候开头没什么反应，突然地，糯米粒儿一下子纷纷膨胀变白，象小白蚕似的，做糖的赶紧盛上来，手要快。手再快平常的小锅铲也不行，没等你都盛上来，许多炒米就焦了。农村土灶的锅是嵌在灶台上的，很大，不好端下来。好在劳动人民智慧是无限的。这就要说到做糖的第二样宝。这是一个特制的大号锅铲，实际上是小半个锅，估计是把一口废锅砸碎了取其中一个大块的扇面，在扇头那儿按一个木柄，用起来真棒，经常是铲那么一下就搞定了。炒花生要很耐心，用小火，要炒半天功夫。花生炒好了，讲究的要把花生皮都褪干净。后来听说花生皮是好东西，可是我不爱吃。做糖最关键的是熬糖稀。糖稀在锅里慢慢熬，慢慢搅。火候很重要。熬过了就焦了，有苦味。熬欠了太软，吃着粘牙。察看火候，做糖的时不时挑起一点糖稀让它们滴下来，根据下落的速度判断粘稠度。这里边是个经验问题。时候到了，就把炒好的花生（或糯米花，芝麻等）倒进锅里，把花生和糖稀搅啊搅，搅成一团，移到桌上。桌上事先摆好有四根木条拼成的一个方框。然后把裹着糖稀的花生团在方框里擀匀擀平，然后就可以切了。冷了以后应该很脆才对。收好，慢慢吃。作糖的忙了一天，就图个一包烟，在主人家吃一顿家常饭。

年货其实还有些别的，各种糕点也算。常常是要从镇上拖一板车东西回来。并不需要花多少钱。困难家庭置办的要少点。年货置办齐了，等到三十那天，需要做几件传统项目。首先得“掸尘“。甭管平时屋里收拾的干净与否，年三十都要彻底打扫一遍（也有说是三十前几天的，具体日期这个我记不清了），特别是屋顶。把笤帚或者掸帚绑在长竹竿上把屋顶旮旯都扫荡一番。第二件事是消毒。农民用的是醋。我家那时有一个特制的小铁勺，虽然小，但很厚，比较深。先在灶膛里烧红了，拿出来浇进醋，顿时醋香四溢，把这飘香的热醋在墙角旮旯偏僻处都洒点就算消毒了。后来听说西北地区也有类似的“烧醋碳“的传统，做法类似。第三件事是贴春联，前门后门房门都贴上。我家原来是我父亲写，后来我写，就是图个红纸黑字。第四件事是贴一种类似窗花但又有区别的东西。我不知道正式的名称，只知道土话叫“天钱“或“天星“之类的。姑且叫天钱吧。也是红纸做的，有大有小，专门有农民会做这东西，就是裁一叠红纸凿成镂空花样，虽然也是镂空的，北方的窗花就是剪的。这天钱一般在门楣上贴一溜，随风飘飘的很好看。因为不值钱，许多别的地方也贴，猪圈贴一个，鸡笼也贴一个。有的农民家里在堂屋的椽子里上贴上一排排的大天钱，那风景，真是门口旌旗招展，屋内彩旗飘飘！等三十那天，家家户户都贴上红纸做的春联和天钱，那还真有些过年的氛围。

三十晚上大吃一吨，夜里还是老老实实睡觉，早些年头，农村没有电视机，也看不到春晚。我家没有守岁的传统，还真不记得别人家的情况了。印象中老家那里守岁这事是跟着有电视机以后兴起来的。初一一大早，开门头件时就是放鞭炮，挑一串小钢炮在门口就放开了，劈里啪啦的响好一阵。中午吃饭前也放，晚饭前还放。经常左邻右舍的一起放。你来一串小钢炮，我来两个二踢脚，他来一个震天雷。有些炮仗没响的落在地上，之后有小孩把他们拆开收集里面的火药玩。这事我也干过，还有个发现，原来鞭炮里面不只有火药，还有黄泥，大概是封口用的。黄泥太多就不响了。

琐碎的记忆，象陈年的酒，打开一闻，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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