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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洪大全案始末 (一)百年疑案的由来 -- num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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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洪大全案始末(七) 造假的帮凶

广西巡抚幕僚,曾亲见“洪大全”的半窝居士在《粤寇起事记实》中提到赛尚阿伪造洪大全其人事时说:“所有?获递解情形,皆比部某君粉饰,此贼途中所作诗词,亦系比代撰。斯事凭空结构,粤中人人嗤笑。(比部某君为军机章京,随大帅至粤)

尽管此处没有提“比部某君”的姓名,但从“为军机章京,随大帅至粤”的履历便不难知其身份,更何况此人帮赛尚阿伪造洪大全之事已令“粤中人人嗤笑”,所以时人大都知道此君是谁。于是郑鸣鹤藏本就在这一段话上作了批注:“比部者,丁星斋守存是也。”

这就使主要帮凶的身份浮出了水面。正因为丁守存是赛尚阿亲信,“专司摺奏要件”,又久做军机章京,对官场里那一套欺上瞒下的伎俩历练得十分娴熟,赛尚阿才会把这样一件大事交他主办。丁守存后来在咸丰召对时自己也承认奏报中的作伪是普遍现象,并把这说成是“体制不得不然”:

“上问:”汝随赛尚阿到广西当何差使“?奏曰:“营中大小事均和衷商办,臣专司摺奏要件”。上问:“汝办折子是凭什么”?奏曰:“所凭者各营禀报,与大营专弁探报,方敢酌量入奏”。上曰:“禀报、探报靠得住么”?奏曰:“固知不能全靠得住,胜仗少有敷衍,败仗少有弥缝,亦体制不得不然。臣固不敢欺蒙皇上,然其中实情亦止有八”。上黠首。”

这里说到的“体制”,就是说封建王朝为了维护其统治,对奏报必须铺张粉饰或弥缝掩盖的,只要“稍有根柢”,皇帝还是准许的。又如曾国藩幕僚薛福成议骆秉章奏生擒石达开事军报作假时也曾说,“按达开初到大渡河边,北岸实尚无官兵,而骆文忠公奏琉谓唐友耕一军已驻北岸,似为将士请奖张本,不得不声明其防河得力,因稍移数日以迁就之。当时外省军报,大都如此,亦疆吏与将帅不得已之办法也。”而曾给曾国荃办奏折的机要幕僚赵烈文更曾明白地说:“君父之前,立言有体,虽近世捷报,大半虚辞,然亦必稍有根柢,不敢全然诳语。”

丁守存对皇帝说是“八分实情”,实际当然不止于此,往往是“大半虚辞”的。

丁守存作为赛尚阿作伪的主要帮凶,其作伪行为主要包括四个部份

(一)造假

据丁守存《从军日记》记载,洪大全被俘之初是命丁守存当众审理的,然而丁守存称洪大全自称要见赛尚阿,这其实是丁发现洪大全可以作掩罪免过的工具。于是洪大全的审理完全由赛尚阿和丁守存等几个心腹暗箱操作,然后由丁守存负责捏造了一篇永安《洪大全供》。

在将洪大全押赴北京献俘时,赛尚阿特派丁守存同行,以备随时弥补破绽。果然,在途中丁守存就发现了许多破绽。洪大全这么一个活人到北京守审,谁能保证言语间不漏破绽?而且很可能为了自己脱罪把一切揭穿。(“首逆”之罪与普通“贼目”不可同日而语)。于是,据丁守存家乡山东日照县的口碑说,丁守存在路上就把洪大全毒哑。口碑中“所有供词,均系假造”的说法与半窝居士的记载完全一致。接着,丁守存又发现永安《洪大泉供》中许多不合理之处,于是在途中又伪造了洪大全《上咸丰表》,弥补破绽(详见前文考证)。而伪造这一文件还有附带作用,就是借洪大全之口攻击政敌乌兰泰(丁守存对乌兰泰十分痛恶,这在他的《从军日记》中有充分体现),吹捧自己(“臣多上书于联芳,丁守存,亦蒙优礼相待,此皆国之忠臣也”)。

(二)在《平定粤匪纪略》中圆谎

《平定粤匪纪略》一书是1865年清政府为了夸耀剿灭太平天国的“圣功”而编纂的一部官方“平叛史”,此书以杜文澜为主编,命丁守存等“参酌讨论”,共同撰成。于是,这部著作中竭力渲染洪大全的重要性,大书“阵擒伪天德王洪大全槛送京师”,又借洪大全之口说:“不料汝等能以我至此,吾休矣!然亦罪有应得,此必丁某之计,何毒也!”如此一来,丁守存不仅在这部清朝地方官修的传布最广的记载镇压太平天国事的史书中全部肯定了从前经他一手捏造出来的“天德王洪大全”的事,还说什么“此必丁某之计,何毒也!”,借以宣扬自己的“大功”。

(三) 在《从军日记》中圆谎

丁守存在自己的《从军日记》题记中说此书于同治元年湖北武昌送印,但据考证,此书实际付印的时间当在同治四年或稍后。因为古人印书是自己出钱开雕,印好送人的,因此都是在当地选择书局。同治元年丁守存人在直隶,印书应在直隶,不会跑到湖北,同治三年以后他调任湖北,才可能Ô诤?北印书。那么,丁守存道填日期的动机是什么呢?我们姑且不妨揣测,这很可是一种作贼心虚的掩饰。因为《平定粤匪纪略》编纂于同治四年,丁守存在这部著作中肯定洪大全事迹,又自吹自擂“大功”,但究竟有些担心“物议”,怕人说是自己主张放上去的。于是在《从军日记》中倒填年月,假装出版在《平定粤匪纪略》之前,好像是《平定粤匪纪略》的编者们是商量同意根据他的《从军日记》来记载的,而不是他自己的主张】br>

(四) 在《发逆初记》中圆谎

“江左明心道人”在《发逆初记》说是“记咸丰元年春至六年夏间事”,其实完全是用洪大全故事贯穿全文,内容十之八九是记洪大全事,全书竭力证明洪大全和洪秀全是同一个人,说洪大全被俘后太平天国就再没有洪秀全,后来天京的天王是洪秀全的第三个儿子,而不是洪秀全。

这当然是胡说八道。但很多论者却用《发逆初记》作为洪大全在当时的太平天国负有盛名的依据,因此不得不再追究一下,这个“江左明心道人”究竟是何身份?他是出于什么动机牵强附会说洪秀全就是洪大全?

作者虽然竭力隐瞒真实姓名,自称是“迫于衣食”而四处流浪之人,但他为了论述洪大全,却无法把他的身份和他的社会关系完全隐瞒起来,留下许多蛛丝马迹作为追踪的线索。

纵观《发逆初记》,其作者至少有以下三个特点:

(1)是赛尚阿的幕僚。据作者记,洪大全被俘后他曾与之见面,并向赛尚阿献议且为采纳,考虑到赛尚阿当时清廷首辅,钦差大臣的身份,可见作者绝非如他自己所说是一个“迫于衣食”的流浪者,而是赛尚阿的幕僚。

(2)作者曾极力推荐向赛尚阿推荐向荣。

(3)作者痛恶乌兰泰。

以上三点丁守存全部符合。据丁守存《从军日记》说,赛尚阿本不满意向荣,是他竭力推荐,“至于泣下”,赛尚阿使用向荣统北路军。他对这件事一直沾沾自得,直到咸丰八年面见咸丰时还将此事极力铺张,借以表现自己的“尽忠”。另一方面,丁守存则在《从军日记》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抨击乌兰泰。

“明心道人”捏造自己身份的可疑和他与丁守存的三点共同点,很难令人相信全部是巧合。赛尚阿的幕僚固然不少,但其中如此坚决地推崇向荣而痛恨乌兰泰者却只有丁守存一人。丁守存字“心斋”,《发逆初记》作者号“明心道人”,我们由理由相信,这个伪称是流浪汉,实际却是赛尚阿幕僚的隐瞒身份的“明心道人”,实际就是丁守存的化名。这样,才能解释《发逆初记》抹煞事实,硬说洪秀全和洪大全是同一个人的动机。

综上所述,后人引以为“天德王洪大全”存在的重要依据《洪大泉供》《上咸丰表》《平定粤匪纪略》《从军日记》《发逆初记》的相关记载,无不是出自专提赛尚阿草拟奏折要件的丁守存之手,他的这一系列作伪行为正是“天德王洪大全”这一百年疑案的根本由来。

至此,已经澄清了赛尚阿丁守存等人捏早“天德王洪大全”的来龙去脉,下一节中在来一窥所谓“天德王洪大全”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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