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流氓简史 作者: 雪亮 -- 红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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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没看错。后世文人所仰慕的“竹林七贤”的的确确是个流氓团伙。这个团伙原名”竹林七闲”,指的是无所事事,终日游手好闲的七个流氓:来自陈留的阮籍和阮咸叔侄,来自谯国的嵇康,来自河内的山涛和向秀,来自沛国的刘伶,还有来自琅砑的王戎。
说起来这七个人能够辏到一起,还真是有些难以理解。因为从表面看,他们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如果你把他们叫过来,让他们背靠墙根站好了,基本上就是一个供受害者指认的样本群体:高的高,低的低,俊的俊,丑的丑。老的老,小的小。贪财的贪财,好色的好色。嗜酒的嗜酒,吃药的吃药。升官的升官,下狱的下狱……那么,他们到底为什么会结成这个团伙呢?
是鲁迅第一个发现他们之间的共同之处的。为此,他专门写文章回忆到:“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有流氓,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竹林七贤’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 ‘流氓’!”用更通俗的白话说就是: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流氓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让我们先从这个团伙的大头目阮籍开始,透过各种表象,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样暴露出自己的流氓本质的。
阮籍长得浓眉大眼,体格魁梧,喜怒不形于色。天生是个做首领的料。他的弱点是有强烈的俄底浦斯情结,也就是弑父恋母情结太重。早年做官时,他过问的唯一一个案子就是逆子杀母案。他判了凶手死刑。这本身没有什么奇怪。奇的是他的结案词。他当时一反自己无喜无嗔的作风,气的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你应该杀你爹才对嘛,TNND你干吗要把妈妈杀掉呢?!”(“嘻!杀父乃可,至杀母乎!”)偏巧那天皇帝也到庭旁听。当时惊得目瞪口呆。待缓过神儿来,他赶紧问阮籍:“杀父乃天下第一的恶行,你怎么能加以鼓励呢?”阮籍自知失态,仗着自己脑筋好使,眼珠子一转,瞎话就来了:“陛下,这个这个这个…这个事情是这样的:畜生都只知道跟着娘到处跑,从不知道哪个是自己的爹。杀父亲,还算畜生的同类;如果杀母亲,则是连畜生都不如啦!”
阮籍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正在和别人赌棋。听到这个消息,对手劝他别下了。他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弱点,故意蹦着劲,坚持把棋下完。等到他自己回到家里,就一头扎进酒缸里,想要死了算了。可惜家里酒剩的不多了,没淹死他。他泡在酒缸里,不知不觉喝下去两斗酒。直到喝得肝硬化,吐了好几升血才住嘴。在母亲的葬礼上,他又一次喝得吐血,酩酊大醉,披头散发,两眼翻白。人家来吊孝,他根本不知道,也不哭,也不言语,就那么呆坐着。别人见他总是白眼相向,都不愿再理他。后来嵇康知道了,连忙抱着琴来,给他弹了一首阮籍母亲最爱唱的“摇篮曲”,阮籍这才回过神,露出黑眼仁来。从此他就对嵇康青眼有加,引为知己。没事就缠着嵇康让他弹那支曲子。
母亲死了以后,阮籍的恋母情结转移到嫂子身上。每次哥嫂来看他,他都和嫂子聊个没完。有一次他嫂子要回娘家,阮籍特意跑去和她告别。别人对此说三道四,他眼睛一瞪:“我是流氓我怕啥?你们那些礼法到阮爷我这儿统统无效!”再后来,他这种恋母情结进一步恶化,逐步扩大到全体适龄妇女身上。体现的症状就是满大街的追着女的交朋友。别人家死了女人的,不管已婚未婚,也不管认识不认识,阮籍都要跑去哭上一回。像他这样的,要是放在解放后,早就给当流氓送去劳改了。
阮籍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的儿子也立志成为一个小流氓时,立刻加以制止,说:“你堂哥已经学了坏,越来越像我了。你要是再加入进来混这碗饭,我们这些流氓早晚都得饿的没饭吃了!去去去,赶紧读书准备当官去!”阮籍说的儿子的“堂哥”,指的就是他侄子阮咸。
阮咸从小就羡慕阮籍游手好闲的本事。大了以后乾脆脱离家庭搬到阮籍家隔壁。阮家在当地是旺族。大部份阮家人住在大路的北边。唯独阮籍阮咸两家住路南。路北的阮家富丽堂皇,路南的阮家土坯草房。七月七,晒冬衣。北边阮家晒的衣服都是织锦罗缎,光闪闪耀人眼目。阮咸气不忿,抄起根竹竿,上挑一件大号粗布背心儿,在自家院子里晃来晃去。北边阮家的人看见了,不知道是怎么回儿事,跑过来问:“怎么了这是?大白天的不干活,招什么鸽子玩呀?”阮咸酸溜溜的来了句:“我看见你们的衣物在跟我打招呼,我也只好让自己的衣服回个礼咯!”
阮咸也和他叔阮籍一样好色。不过他可没有什么恋母情结。他甚至在母亲的丧葬期间,还勾引姑姑的使唤丫头呢。姑姑帮他料理完丧事,准备回夫家了。她看阮咸当时正在招待客人,就没告诉他,自己上路了。阮咸听说姑姑和使女都走了,噌的一下子从席子上跳起来,二话不说的从客人手里抢过马鞭,冲到院子外,骑上客人的马就开始追。一个在前面跑呀跑,一个在后面追呀追。最后追上了,阮咸在马上一伸手,就把那丫头从马车上拎到自己的马背上,然后拨转马头,乐颠颠的带着她回去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地强抢民女,当时却没有人敢管。可见国人的麻木不仁实在是古已有之,算不得什么新闻。
大概阮家的人都好喝酒。阮咸尤其如此。与众不同的是,他喝酒不用杯盏壶觞。他用大号洗脸盆。只要在他家喝酒,他就把家里的脸盆撂在院子里,里面装满酒。大家围着脸盆坐一圈。别人都拿杯子从盆里舀出来喝,他却把脑袋凑到盆里去喝。久而久之,连他家里的猪都学会了这招。往往酒喝到后来,就见一圈猪头加一个人头围着酒盆,你拱我,我拱你的争着喝酒,在一片哼哼声中,偶尔传来阮咸的几声吆喝:“喝,喝,不喝的是小猪……。”其实不只喝酒用脸盆,在阮咸家里,刷牙洗脸生炭火,炒菜做饭涮火锅,样样都要用脸盆。这种一盆多用的现象,至今在我国还可以看到。凡在东北生活过的,都知道我这话是真的。
虽然阮咸是个和猪同槽共饮的酒鬼,但他至少不撒酒疯,酒德还在。而这个七人团伙里的另一位,名叫刘伶的,则连这点长处都没有。刘伶不光人长的丑,还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在家里,老婆知道他那德行,把酒瓶酒壶都藏起来,一滴酒都不敢给他喝。有一次,他馋坏了,对老婆说,我从今天开始,彻底戒酒。老婆冷笑着说:“你已经戒了N次了,每次都是三天之内就开戒。你以为我不知道咋地?”刘伶严肃的说:“以前的失败我已经总结过了,都是因为我戒酒的时候心不诚,没有祭神。这次我得这么做。二儿他妈妈,你去,给我烙俩糖饼,买上好的酒肉,我对神许个愿,这回一定戒掉!”老婆禁不住他这么软磨硬泡,被说的动了心,跑去买好了酒肉,供到神龛前。刘伶在神案前跪定,高唱“祝酒歌”:
天生我刘伶,喝酒最有名。
一口干一瓶,五斗仍清醒。
老婆孩子话,千万不能听!
唱完了,起身抱起酒肉就跑得无影无踪了。等喝醉了,他不象别人似的找地方睡一觉,忍一宿就过去了。他善于借酒撒疯。有一次,喝多了,他和一东北大汉碴上架了。酒壮松人胆,他也拍桌子踢板凳的,弄得挺象那么回事的。可东北人不吃这套。说急了眼,挽起袖子,提着拳头就过来了。刘伶一看人家动了真格的,他也不含糊,呼啦啦把衣襟撩起,露出两列排骨,嘴里说道:“您看我这鸡肋骨上有地方放您的拳头吗”(“鸡肋不足以安尊拳”)结果那个人大笑而去。就刘伶这么个喝酒就闹事的人,您猜他流传下来的文章是什么?嘿嘿,猜不着吧?他的文章就叫“酒德颂”。不知道的人,看了他这篇东西,还以为他是个酒中君子呢!您说他流氓不流氓?
了解了这些流氓的事迹,您就会觉得嵇康实在是这七个人里的一个异数。首先,他的个子是这几个人里最高的,有七尺八寸。这个尺寸搁现在就是姚明的个头。按史书记载,他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长的可谓一表人才。他这个人我比较欣赏。本来可以不把他算在流氓里的。可惜他性格太软弱,不敢反抗老大阮籍的淫威。虽然心里不满,但也不敢明白表露出来,只好平常靠服用一些不明来源的药物麻醉自己,仍然混迹在其中。
嵇康原来最擅长的是弹琴,琴技可谓出神入化。他对阮籍“白眼病”的治疗,创下了历史上第一个“音乐疗法”的成功案例,他的“广陵散”和华佗的 “麻沸散”一道被誉为中医的两座丰碑,被当时蒙古大夫广为采用。人们尊敬地称他们两位用“散”的高手为“散仙”。可惜不久这两道散的配方就失传了。后来有些不三不四的流氓土匪自封为“散仙”,啸聚山谷,以骂人取乐,无端的坏了“散仙”美名,真是大煞风景。
阮籍母亲去世后不久,嵇康就不再弹琴,而是改行打铁了。原来,那一阵阮籍天天缠着嵇康让他弹琴,而且每次只能翻来覆去弹那一首摇篮曲,他实在不堪其烦。开始的时候他消极怠工,后来索性把琴给砸了。以至于到后来,他上刑场的时候,也只能借别人的琴,弹他的”广陵散”了。
琴砸了,可他不敢跟阮籍直说,只是拎把锤子开始打铁。而且他还专门挑阮籍上门的时候打。他嘱咐帮他钳着铁块的另一位流氓向秀,让他每次在自己抡锤敲完之后,把铁块抬一下,好像它自己弹起来的样子。这样,嵇康就可以一边敲打铁块,嘴里还念念有辞:“我叫你弹!我叫你弹!看我不把你砸扁了!”阮籍每每看的后脊梁骨冒冷汗。如此几回,阮籍再也不提弹琴的事了。
同属“竹林七闲”的向秀,本来一直在嵇康的铁匠铺里当夥计,偷着从嵇康那儿学了不少手艺。嵇康因为不愿当官,被捕入狱,斩于东市大街。嵇康一死,向秀立刻摇身一变,参加了革命队伍。皇帝见到他,不无讽刺的问:“我听说你小子不是和嵇康一起,准备当隐士的吗?怎么,到底还是忍不住,跑我这蹭饭吃来了?”向秀脸皮够厚,立刻对自己的铁匠师傅反戈一击,大拍皇帝马屁:“那些个作隐士的,其实都是些个精神病。他们根本不能理解皇上您老人家的圣明贤良。这些人有什么值得让我羡慕的?还是跟着你老人家好!” 象这种背叛朋友,落井下石的小人,不骂他流氓都对不起他。
向秀的老乡,同样来自河内的山涛,是这七个流氓里最滑头的。所以他的官当得最大。位列三公,到了80岁才告老退休。表面上他清正廉洁,生活朴素,实际上,他贪污受贿起来并不比别人心慈手软。当初有人为了升官,送给他百斤丝绸,他悄没声地收下了。后来那个人东窗事发,官府顺藤摸瓜找上山涛的大门要他退脏。山涛翻翻自己的笔记本,钻进夹壁墙里,不一会儿拽出来一筐,交给官差。官差一看,筐上尘土一寸多厚,显然很长时间没动过。把浮土扫掉,以前那人贴的封印还在上面,果然就是赃物。原来,山涛有收藏癖。别人受贿都是图享乐,他就是为了享受拥有的乐趣。他给自己收到的每件贿赂都详细分类登记,妥善收藏。平常他时不时点着小油灯钻进夹壁墙,象慈父端详孩子一样,仔细在每件贿赂面前坐坐看看,常常一呆就是一整天。受他的影响,后世的脏官多有此癖好。当然,如今都讲与时俱进。脏官们也不例外。比如,现在脏官的笔记本里,记得都不再是赃物,而是和自己耍过的小姐了。一个两个不算,金陵正副十二钗一般,有娘子军连的人数才够得上是人物。
山涛虽然也算贪官,但他的贪婪比起“竹林七闲”里最年轻的王戎来,只能算是毛毛雨了。王戎不仅贪,而且奸。他虽然比阮籍年轻20岁,可是心眼绝不比他这些流氓哥哥们少。当时科技不发达,他就利用人们的无知为自己制造知名度。比如,他曾当众表演自己的绝活:他能不眨眼睛的对着太阳看上半天。别人对他佩服的不得了,可谁也不知道,王戎天生斜视。你觉得他在看太阳的时候,他看的却是第一排坐的那个小姐。别人说他目光炯炯,可谁也不知道他眼睛根本对不上焦距!
王戎的心眼多到什么程度?六七岁的时候,他和小朋友在路边玩,看到有一棵李子树结了很多果实。别的小孩都跑去摘李子吃,他一个人躲边上。别人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不过去。他说:“李子树在大路边,树上还能有这么多果子,那它一定是没有人爱吃的苦李子!”结果真是如此。各位看官,您在那岁数上能有这份心眼儿吗?
按说心眼多不能就算是流氓。可他这心眼用的不是地方。他用在哪儿了?他全用在聚钱兴利上了。成家立业以后,每天都在琢磨怎么能多敛财。每时每刻手边都得有一个算盘,睡觉的时候,手里都得拨着算盘珠才能睡踏实。他算计到什么程度?给您举个例子:他家里种有良种李子。每年卖李子可以收入不少。为了不让别人得到种子,他卖的时候要把李子打个眼,把核取出来再卖。
对外人算计也就罢了,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他儿子王万,天生肥胖。王戎从医生那里打听到,儿子即使喝开水也能长肉。这下他可乐坏了:从那以后,他再没给孩子一顿正经饭吃过。平时就让他吃糠。后来儿子结婚,王戎借给他一件单衣。婚礼一过,第二天天刚亮,王戎就堵在新房门口要儿子还衣服了!您说这种人活个什么劲?
就这么七个人,就因为有个“竹林之游”,被后世的流氓以讹传讹,由“闲”而“贤”,尊为“竹林七贤”。奇怪的是,对于这次重要的竹林一日游,正史中从没有详细记载。今天,凭着对他们的了解,我想当天的情形一定是这样的…
盛夏的一天。一望无际的水田里,农民们在顶着日头辛苦耕作。在他们从田里直起腰来喘口气的时候,看到田边山脚下的竹林里,游荡着这么几位“闲人”:
阮籍走在前头开路。一旦到了路的尽头,他就扯开嗓子干嚎一声(文词叫“长啸”,俗话叫“踩着猫尾巴了”),坐在地上开始痛哭流涕。嵇康跟在他后面抱着琴,一看见阮籍哭了,赶紧准备为阮籍弹摇篮曲;刘伶醉熏熏坐鹿车上喝酒,上车前他塞给向秀一把铁锹,说:“你,帮我扛着。待会儿走哪儿看我不行了,就挖个坑把我埋那儿算了!”向秀老老实实的扛着锹,累得呼哧带喘,心想这流氓当的不易,看来还是做官清闲。阮咸替刘伶赶车,时不常从车上偷点酒喝。同时左右端详路边的竹子,寻思着那根可以拿回去,七月七晾衣服时用;跟在后面的山涛不停的在笔记本上描画着,想着路上要是发现点宝贝,拿回家该放哪儿。王戎埋头劈哩啪啦拨着算盘,算计着这次旅费一共多少,自己应该找个什么借口,把这费用摊在另外六位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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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1)吕不韦 红拂 字3897 2004-03-13 18:07: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