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童话]蝴蝶女郎（上） -- 平沙落雁

往后，蝴蝶差不多天天都来找格兰玩儿，她会静静地停在他的书本上,等着格兰写完作业再带他出去玩儿，他们去的地方越来越远，有一次还差点儿要了格兰的命。

那次蝴蝶飞过了一条小河，却把格兰隔在了河的那一边，格兰大叫：

“我过不去，你还是回来吧！我们到别的地方去玩儿算了。”

可蝴蝶在格兰头顶上飞来飞去，不相信格兰会真的过不了那条河，象是在鼓励他：“试一试吧，试一试。。。”

格兰没办法，只好脱了鞋子，卷起裤腿，小心地淌到河里去，起初水还不太深，只没到了他的膝盖，格兰放了心，大步朝河中央淌过去。

谁知，河中心的水一下子深得没到了格兰的胸口，吓得他直叫救命，可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他想退回去，可是脚却陷到了河底的淤泥里去了，轻易拔不出来，一挣扎反而呛了口水，连头都被埋到水里去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格兰心里想着，想哭哭不出来，喘气喘不上来,只有拼了命地挣扎，也不知怎么弄的，终于拔出了一只脚，连滚带爬地上了岸。

鞋子丢了，衣服全湿透了，回家肯定是要挨骂的，这都不算什么了，刚才，也就几分种前，他差点儿被淹死－－－－再也回不了家了，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河底，肚子里灌满了水，呼吸不上来，这个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一想到这儿，格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忍不住哭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回走，一抬头，看见蝴蝶还在眼面前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飞着，好象是在关切地询问：

“你好了吗？没事了吧？”

格兰生气，决定不理她了。

过了两天，蝴蝶又飞到了格兰的窗前，格兰还是不理她，看见她来就故意把窗子关上，还拉上了窗帘。

又过了好些日子，格兰生病了，不能去上学，一个人躺在床上，头上还敷着冰袋。当他还迷迷糊糊做着梦的时候，听到有一个声音，象是在敲窗子，睁眼一看，原来是蝴蝶正在窗子外头。

格兰一骨禄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跑过去把窗户打开：

“你来看我了！－－－－想我了吧？蝴蝶！可惜我生病了，不能陪你玩儿，医生说这叫”猩红热“，是要传染的，所以学校里的朋友都不能来看我，我快闷死了。。。”

“格兰！你在跟谁讲话？”门口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格兰一跃而起跳上了床，掀开毯子，叫蝴蝶快钻进去，然后飞快地从床头柜上抄起一支寒暑表就往嘴里塞。

当妈妈推门进来时，格兰已经乖乖地躺在床上，嘴里含着一根寒暑表。

”刚才你在跟谁说话？“妈妈问。

格兰则一脸紧张地拼命摇头，并指了指自己的嘴。

”可是你连寒暑表都插反了。“妈妈满腹狐疑地把房间四角都打量个遍也没发现什么，喂完格兰药之后关上门，走了。

”快出来，快出来－－－你没闷死吧？“格兰赶紧把蝴蝶从毯子下头放了出来。

”我们接着聊天吧，不过得轻一点儿。。。“

就这样，格兰和蝴蝶又恢复了友谊，蝴蝶还是天天来找格兰玩儿，而格兰呢，也天天“喂”她吃糖果，饼干，喝柠檬水，然后他们两个再出去玩儿。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格兰已经是个少年了。

这天夜里他正睡得香，突然感觉脸上有样东西，湿漉漉，凉嗖嗖的，他没理会，翻了个身又睡了，谁知，那样东西又来了，格兰睁开眼一看，吓了一大跳！

－－－－－就在他的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格兰吓得滚下了床，缩在墙角：”

“。。。谁？。。。你是谁？快说话，要不然我可打电话叫警察了！“

一面哆里哆嗦地摸索着想去开台灯。

”。。。别。。千万别开灯。“那个人影轻声轻气地开了口。

停了一会儿，它又说：”别怕，格兰，我是你的朋友蝴蝶。“

”－－－啊？！你骗人！你怎么可能是蝴蝶？－－－－我一定是在做梦。“

”你没做梦，格兰，我就是蝴蝶－－－－是蝴蝶变的。。。我就要死了－－－其实，还应该有一年的寿命，可我向天神请求，让他把我变成人的样子来向你告别，这样我就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了，明天一早我就会死了。“

”可为什么啊？你活得好好的，我们还有一年时间可以在一起玩儿，为什么非要变成这个样子，还差点儿把我吓死！“

”蝴蝶有什么好？－－－它不会说话，不会哭，不会笑，更不能跟你告别，你也不会去真心爱一只蝴蝶，虽然她爱你爱得要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还夹着哽噎。

”呵，好了好了，“格兰最受不了女孩子哭，一哭他的心就乱了，”这么说，你真的是那只蝴蝶？“

”当然啦，不信你摸摸我的额头，这里有个疤，就是上次你把我塞到毯子下的时候慌慌张张碰伤了我的触角留下的。“

”真的？“格兰伸手过去摸了摸蝴蝶的额角，还真的有个小伤疤似的。

”还有，那次你跟着我差点儿淹死，你还每天“喂”我吃点心，喝柠檬水，这些别人怎么可能知道呢？“

格兰一想，还真是的。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蝴蝶那双臂紧抱着身子的小身体打了个寒战，此时，她背对着月光，只能看见她身体的轮廓，长长的头发披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你冷吧，来，让我们都躺到床上盖上毯子再说话吧－－－－今天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的奶奶病了，他们上她那儿去了，你可以放开声音说话，没人能听见我们讲话的。“格兰说着，先上了床，钻进了毛毯。

蝴蝶也跟着钻到了毯子底下，紧埃着格兰躺下。

“你的身体好轻好软，还真象一只蝴蝶－－－告诉我，是不是女孩子的身体都象你这么可爱？－－－说真的，我还从来没看见过女孩子的身体呢，有一次差点儿，我们班的几个男生从女更衣室的钥匙洞往里看，刚轮到我就有人过来了，只好跟着他们一起逃跑。”

“可你们为什么要偷看女孩子的身体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还是不一样的吧，其实有的女人也跟男人差不多，我们有个体育老师，女的，头发短得跟男人一样，说话声音也象，这样

‘Hi, guys...'"

说着，格兰故意压低了嗓门弄出点儿沙哑声音学老师讲话，刚说了一句就笑翻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蝴蝶问。

”你不知道，她是个gay.“

”什么叫gay?"

“就是没有丈夫，女的和女的亲吻的那种人。”

“那有什么？我们蝴蝶见面也要”亲吻“－－－也就是互相碰碰触角。”

“这是不一样的。”月光的影子下能看到格兰的一只眼睛里闪过一丝狡滑的光。

“你连这都不懂，那你更不会知道”做爱“是怎么回事了。。。”

“是没听说过。”

“他们说做爱会有小孩子生出来。”

“我们蝴蝶要生小孩就得“交尾”，你有尾巴吗，格兰？“

”没有。再说我也不想生孩子，我自己还是个小孩呢。－－－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变成人，当个蝴蝶我们还有一年时间可以在一起呢。”

“噢，格兰。。。难道你没有心吗？”蝴蝶又伤心起来了，“我的心虽然很小很小，但里头充满了对你的爱！”

“可为什么你要爱我呢？－－－－－－－我长得很丑很难看的，瞧，我长的一头红头发，满脸雀斑，还带牙箍，而且一晒太阳身上就变红，他们都说我就象一只刚煮熟的虾。。。”格兰难过得快说不下去了，只觉得鼻子发酸，眼泪在眼框里直打转儿。

“。。。没有女孩子愿意跟我说话－－－曾经有一个，她叫爱玛，这学期也搬走了。。。除了爸爸妈妈，再没有第三个人爱我的了。。。这辈子也不会有了。”格兰背过身去低声地抽泣起来。

“格兰，格兰，你不明白，在我们蝴蝶眼睛里是没有好看难看的，只有“爱”！－－－－你每天“喂”我糖果点心，我虽然不能吃这些东西，可我却能“吃”到那种叫作“爱”的东西，你每天都在用“爱”来喂我，这种东西你看不见，摸不着，可它确实存在！“

”你用“爱”把我喂饱了，现在我的心里也充满了对你的爱。。。我以为你也是爱我的，可是，没想到。。。“说到这儿，蝴蝶也抽泣起来。

”我没说我不爱你呀，“格兰连忙转过身来搂住了她的肩膀，”我只是感觉太突然了，明明是一只蝴蝶，怎么突然又变成人了？让我再想想，我都糊涂了。－－－－－现在，告诉我，什么才是“爱”？怎么样的感觉才叫“爱”？“

”爱就是一个人老想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一刻也不分离，如果不得不分开就会思念，这儿“蝴蝶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就会很疼很疼，要是永久的分离就会恨不能随着另一个人一起去。－－－－当我知道我就要死了，要永远地离开你了－－－－而蝴蝶是没有灵魂的，跟人不一样，所以，一旦我死去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心里就难过得要命，宁可早死一年也要来告诉你我爱你，好叫你知道，曾经有一只蝴蝶爱过你。。。“

”别说了，求求你快别说了吧，蝴蝶！现在我的心里也难过得要命！－－－－所以，我想我也是爱你的，可是你能不能再变回去呢？我可不想让你那么快就死啊？你不是说，要是变回去的话，还有一年的寿命吗？“

”不能了。“蝴蝶摇了摇头”我已经在天神面前发了誓，再也变不回去了，明天早上你会在床上发现一只死蝴蝶，那只是我的躯壳，不是我，那个时候我已经彻底没有了，消散了，不存在了。”

“可你也应该通知我一声阿，也许我并不想让你变成人呢，我还是喜欢你是蝴蝶的样子。。。”

“可我怎么通知你呢？我是蝴蝶的时候既不能说又不能写，我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的心思呢？－－－你知道，我为此痛苦得要命，当我得知可以用一年的寿命换来一个晚上和你说话的权力的时候，别提有多高兴了！”

"那么就让我变成蝴蝶吧,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不,别傻了,格兰,人是变不成蝴蝶的,再说,就算变成了,也会有不得不分离的那一刻---------格兰,格兰,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等你长大了,还会有全心全意爱你的另一位真正属于你的蝴蝶女郎."

"不,我只要你,只要你-------------"格兰的眼泪又下来了.

这时,天空中已经透露出一丝晨曦.

"啊,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格兰,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刻了,让我们作最后的吻别吧."

两个孩子的嘴唇贴到了一起,格兰紧紧地把蝴蝶拥抱在怀里,拼命地吸住她的嘴唇不放开-----直到自己的嘴唇麻木了,嗓子疼了也不松开,眼泪却肆无忌惮地流了一脸...渐渐地,他感到蝴蝶身后有股力量在把她拉开,这股力量越来越大,他好像正在跟这股无名的力量争夺那个紧贴在他怀里的小身体.

"不!不!不要!----------"他心里大喊着,手臂更加有力地箍紧了那个柔软的小身体,可是这个身体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柔弱,而那股力量却似乎是不可抗拒的,不容置疑地要把他怀里的蝴蝶夺走.

"去吧-------让我也去...跟着你..."格兰突然感到怀里一空,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当他醒过来之后,才发现除了枕边的那只死蝴蝶外,什么也没有.

格兰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住地流泪整整一天,直到第三天他的爸爸妈妈回家才发觉,他们的儿子混身滚烫,满嘴胡话,他被送进了医院.

等格兰病好了从医院里出来之后,他把蝴蝶的尸体放进了一只玻璃盒子里,常常拿出来看得出神,还经常到过去曾经跟蝴蝶一起去过的地方,默默地坐着发呆.

"她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了."格兰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这么说,但是要忘却却是如此的困难,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她陪伴着他度过了那么多日子,几乎是他唯一的朋友,无言的朋友,他向她倾诉过那么多心里话,直到了最后的时刻才听到她的回答-----------那就是爱!

格兰慢慢长大了,开始约会女孩子,他试图在她们中间找到那个"全心全意爱他的真正属于他的蝴蝶女郎",但每次当他告诉她们他与蝴蝶的故事,她们总是嘲笑他,说他是在编故事,是在做梦,甚至是在发神经,直到某一天,一个女孩子静静地听完故事,流下了眼泪,表示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后来这个女孩子就成了汤米的祖母.

当格兰爷爷给汤米讲这个关于蝴蝶女郎故事的时候,汤米才十岁,全心全意地相信爷爷说的都是真的,但当他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再也不信这套了---------那不过是一只漂亮的标本而已,他想.

有一天,他打开爷爷送给他的这个装着蝴蝶的玻璃盒子,取下钉在蝴蝶身上的大头针,正打算把蝴蝶放到桌子上细细欣赏的时候,谁知,窗外吹过来一阵风,把蝴蝶刮到了地上,汤米连忙走过去弯腰去捡,天哪!---------他看到了什么?

那只蝴蝶竟然扇扇翅膀飞了起来!

在目瞪口呆的汤米注视下,它飞出了窗户,飞出了院子.

汤米连忙冲出了家门,向着蝴蝶飞行的方向跑去,他奔跑在大街小巷间,眼睛里只有那只神奇的蝴蝶.

就在一棵大树底下,他眼见着蝴蝶停在了树干上,正当汤米跑得气喘嘘嘘,要上前抓住它的时候,只听耳边"哎哟"一声.

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和汤米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正跌坐在地上,旁边是一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女孩子一头黑亮的长发还系着桔红色的发带,胖嘟嘟的脸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嗔怒地盯着他.

汤米一时看呆住了,想了一想才明白过来,刚才自己大概光顾着抓蝴蝶了,撞倒了这位姑娘---------"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有意的."说着,他伸手把姑娘拉了起来,帮她拍了拍身上沾的尘土,并扶起了她的自行车.

"你没事吧?小姐."

:没事没事."姑娘说着自己推着车走了.

汤米呆呆地望着她渐渐远去,这才想起来还有蝴蝶这回事,再顺着树干找去,哪里还见踪影?

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脑海里那只神秘的蝴蝶的影子却被刚才那位黑发女孩的身影所代替----------且慢!爷爷不是说过蝴蝶会变成女郎的吗?说不定,她就是我的蝴蝶女郎!黑色的头发,桔红色的发带.....

汤米朝着姑娘远去的方向飞奔过去.

那一年汤米十五岁,沙伦十四岁.

后来,汤米把爷爷的故事讲给她听,沙伦哭倒在他的怀里,并发誓要做一辈子他的蝴蝶女郎.

两人还来到初相识的大树底下,用刀子在树干上刻上字"蝴蝶女郎沙伦".然后再心满意足地回家.

但是,沙伦并没有遵守她的誓言,十八岁的时候她跟着一位英俊的卡车司机跑了,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没给汤米留下.

几年后,沙伦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家,然后又跟着一个什么人走了,隔了几年又回来,之后就经常能看见有不同的男人从她的房子里进进出出,再后来她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带着孩子搬走了,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直到两个礼拜前,他们运来了她的棺材.

尊照沙伦的遗嘱,她被埋在了那棵他们初识的大树下面----------"她还记得,还记得"汤米想,"她没有忘记她曾经的誓言...蝴蝶女郎,哦,我的蝴蝶女郎..."

汤米老头儿想到这儿,向那棵大树的方向望了望,又摇了摇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迈着蹒跚的步子朝家门走去.

此刻,篱笆上的蔷薇在暮色中开得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