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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东欧中世纪历史与传说杂谈 序 -- AleaJacta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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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三:风水轮流转

大家现在听到的背景音乐是莫扎特作曲的<<末日经>>(<<Dies Irae>>)。

基督教基于<<圣经>>,发展出了一套系统的世界末日理论:

到了世界末日这一天,基督再次复活(第一次复活是殉难后三天,四十天后升天),世界上所有死去的人,将于号角声中,在约沙山谷苏醒。

像下面这幅图中画得那样:耶稣居中,边上是圣母玛丽亚,周围由十二使徒环绕,再外围是历史上的诸位圣徒(比如说波西米亚的圣瓦次拉夫公爵,他们在天堂的位置已经确定)。其他人将接受耶稣的审判,耶稣像“区别山羊和绵羊一样“,让好人进天堂,坏人下地狱(波列斯拉夫公爵的下场就很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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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世界末日究竟是哪一天呢?自罗马帝国时代起,很多基督教理论家如圣奥古斯丁,把这一天确定在千禧之日。在末日审判之后,耶稣将在世上建立人间天堂(以色列为中心),直到永远。

理论归理论,我们都经历过一个千禧年,但是当时核战的威胁几乎已经消失,其他东西更没什么可担心的。除了一小撮怪物,很少有人担心过世界末日的来临。

可是,在一千年前的公元十世纪,欧洲的基督教世界却是一片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悲观情绪。这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的人比现在虔诚,对基督教的理论深信不疑;更重要的是,那时候,信奉天主的世界的确是一幅大祸临头的倒霉相:

原来罗马帝国的粮仓北非,即使是轻度精神病患者,也不会提收复的事了;

西班牙半岛,几乎全丢了;

法国的蓝色海岸(现在开电影节的戛纳一带)和意大利,任凭撒拉森人(Saracen,地中海沿岸的穆斯林)海盗纵横;

英伦三岛和法国西部,是维京人的天下,不仅仅是沿海处处烽烟,维京人还驾驶着他们的快船,沿着河流逆流而上,深入内陆;

欧洲的中部腹地呢?另外一种异教徒,马扎尔人,几乎每年都要来洗劫一次;

再加上,自己的内乱,饥荒,瘟疫,基督教徒民不聊生,想“早死早投胎的“,不在少数。

唉!曾几何时,在公元800年,查理曼加冕为皇帝时,基督教世界是何等的形势一片大好!

天翻地覆的变化,罪魁祸首是万恶的"封建制度"。

欧洲日耳曼人的封建化的过程,由于现在还保存着很多希腊文和罗马文的记载,脉络比较清楚。

罗马帝国时代,日耳曼人各部落内部,开始了阶级分化。最上面是以酋长为首的贵族,下面是自由人(土地自有,不用向任何人缴税),半自由人,奴隶。

半自由人,又称为附庸Vassi(vassal一词的词源),在理论上和贵族们有人身依附关系。但是,他们和奴隶还是有本质的不同,他们不是“会说话的工具“,他们所谓的依附关系主要在于他们耕种的土地不是自己的,而是贵族们租借给他们的,他们的劳动成果要上缴。

而日耳曼人的传统里,附庸和贵族之间,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剥削和压迫关系,而是有一种相互的忠诚在里面,更像一种强者保护弱者,弱者拥护强者的关系。

酋长们率领全部落夺取的土地,把最大最好的留给自己,其他部分要分给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其他贵族,还有自由人。

自由人分到的地盘,把新兴的中世纪国家分割得支支离离,他们被称为自有领主Allod。这种所有制,开现代私有财产所有权的先河,他们在势力上,远远无法和王侯们相比,但在法律上,他们不依附于任何人,他们上面只有上帝或者一个抽象的国家,他们和国王是平等的,他们不需要纳税。自有领主,在中世纪扮演过很重要的角色,在捷克波兰,可以说起到了关键的(致命)作用。

而酋长自己留下的蛋糕也不能独吞,那些跟着自己上战场的附庸们,不能不发工资。当时一来也缺乏货币,二来就算是往他们账户上打个三千美元,他们也没地方买东西去。当时多的是的东西只有一样:土地。于是,封建制度形成,贵族把土地租借给附庸们,附庸们加以耕种。

附带的还有相关的权利义务:贵族保护附庸,附庸们有义务服从贵族(比如说应召上战场)。有些附庸混得好,土地越来越多,就会把自己的土地再租借给自己的附庸,从而形成了一个金字塔的制度——但是,金字塔最底端的农奴,是只有义务,没有权力的,他们连附庸都算不上。

另外补充一句,具体到一个人,他可以既是自有领主,又是某人的附庸——好比现在有人在国营企业当干部,自己又同时在外面开个公司。

斯拉夫人,凯尔特人的封建化,大同小异。

在罗马人自己的社会里,也有一个cliens制度的传统。罗马贵族世家,有类似战国时期门客的“受保护的平民“,而且各大家族乐于招收被解放奴隶和异民族当Cliens。最早这种制度仅仅存在于城市里面,后来推广到农村,表现形式就是贵族把土地交给自己的Cliens耕种,Cliens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

罗马的Cliens制度,和日耳曼人的封建自然合流。

另外,还存在着一种宏观的封建制。

日耳曼部落和部落之间,会结成部落联盟,或者叫部族。塔西陀(Tacitus)在他的<<日尔曼尼亚纪 >>(<<Germania>>)里面,描述过日耳曼部族的“议会“Thing(没错,英语的事情,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没事开啥会)。

一般的聚会地点,是在部族的宗教圣地。各部落里面的重要人物,从各地赶来。第一天先喝个大醉,第二天开始讨论全部族共同关心的问题,比如说裁决内部纠纷,Thing同时又是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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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总是有大有小,有时候Thing搞大了,比如说决定攻打罗马帝国什么的。各个部落的头面人物,就在一起推举出一位英雄作为首领,中文把这个位置翻译成公爵。英语叫Duke,来自于拉丁文的Dux Bellorum,军事指挥官,德语叫Herzog,Heer加Zog,就是”拉杆子的”,”带队伍的”。

刚开始的时候,是每拉一次杆子,选一个头头出来,而且,头头要冲锋在前,牺牲的概率比较大,想搞终身制也很困难。但是,总是有一些比较聪明的公爵先把这个位置确定给自己的家族(自己死后,由自己最厉害的亲戚继位),在这个基础上,再为了实现长子继承制而奋斗。

民族大迁徙开始后,罗马帝国解体,无数的公爵们拉着杆子进入它的疆域,广袤的土地成为他们的战利品。这些公爵们,有时候得意了,就称一下王(Rex),有时候又对其他的”王”称臣。

公爵向王称臣,也是一种封建。理论上,公爵的土地,也被献给了王,王再租借给他。公爵要向王宣誓效忠,但是,到底事实上有多么忠,得看双方的实力对比。有些公爵,在敌人大兵压境时,往往会称臣一次,但是内政坚决不受干涉;而王们,对于鞭长莫及的地区,也乐于接受这种无实质意义的藩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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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耳曼诸部族里,最终脱颖而出的是克洛维的那一支法兰克人。他们位于现在的法国,过去的高卢。这里的宗教界和居民,信奉的是三位一体的天主教。而大多数的日耳曼部族,信奉的是”父是父,子是子”的理论(至于这为啥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下次有机会再谈)。

而克洛维受洗,接受的是三位一体的教义。这到不是最关键的,同样信仰不保证不掐架,克洛维首先打趴下的,就是也信奉三位一体的勃艮第人。关键的是:克洛维对高卢的原住民一视同仁,把宗教界人士(能写会算,人才难得)吸收到管理层当中来,鼓励法兰克贵族和高卢贵族通婚。这样,力量倍增,短短几十年,基本上统一了现在的法国全部和德国西部。

但是,法兰克王国里面各族的文化传统相距实在太大,而法兰克的核心力量远不足以覆盖四方。一些和自己并肩作战的部族(阿奎丹,布莱塔尼),甚至有些被征服的部族(阿勒曼,巴伐利亚)有着很强的独立性。它们被称为部族公国,公爵基本上是世袭。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比如说阿勒曼人,长时期可以与法兰克人相抗衡,现在的法语里面还称呼德国人为“阿勒曼人“。但是,在公元746 年,查理曼大帝的伯父Karlmann把公爵和几乎所有的贵族,请到 Cannstatt 来开会,再给他们扣上一个“叛国通敌“的帽子,把他们杀绝。

可是,即使换上一个忠于法兰克国王的人去当公爵,他还是会和当地的旧势力结合起来(子女通婚),上一代是心系中央的铁杆,下一代就是分裂主义分子了。

到了查理曼大帝的时候,局面为之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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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曼彻底地废除了部族公国的世袭制度,又把全国分成了230个伯爵领地,所有的伯爵由他直接任命,在领地里有最高的警察权和终审权,查理曼打仗的时候,伯爵们带兵参战。公爵们的权力被架空——他们的力量,只是表现在查理曼的中央要通过什么法律政策的时候,他们在“议会“里有发言权。

为了监督各伯爵是否忠实,查理曼派出“刺史“,定期巡查各地——很有点中国的郡县制的味道了。

查理曼还走了一条“欧洲特色道路“,他承认宗教诸侯的地位,比如科隆主教区里的事,就是科隆主教说了算,公爵管不着。这里最大的好处是:主教是不能结婚的,私生子再多,也没有继承权,他们压根没有世袭特权可以去追求(和中国皇帝用太监的思路相仿)。一个主教死了,他的地盘就回到查理曼手里,又可以重新封给自己的心腹。

可惜,他的政策只坚持到儿子一代,他的三个孙子把法兰克王国瓜分。法兰克本部的力量也被分散,各部族公国的地方势力重新抬头,公爵们世代相传,国王又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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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曼的孙子“德国人路易“分到东法兰克王国,他和他的子孙下属的各公国,除了法兰克本部(中间蓝色)听话之外,另外的三个:萨克森(正上方土黄色),施瓦本(原阿勒曼,法兰克下方的桔色)和巴伐利亚(右下方绿色)都不怎么接受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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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克人能保持独立的地位,因为他们面对的对手,往往仅仅是巴伐利亚人一个公国的力量而已。

公元911年,路易这一支的查理曼后代绝后。

尽管当时西法兰克王国(法国前身)的宝座上还坐着查理曼的后裔,东法兰克王国各公爵依然选举出东法兰克王国的法兰克公爵康拉德为国王。

康拉德被史学界认为是第一个德国国王,因为他不再是原来那个法兰克王国的嫡裔了。

康拉德同样使唤不了其他几位爷。

公国中势力最强大,也是最不听话的,是当年查理曼大帝征服的萨克森人。

一般的说法,萨克森人的部族名称,来自于他们喜欢使用的武器Sax,考古学家在当年萨克森人的地盘(现在德国下萨克森州和威斯特发尼亚。德国现在的萨克森州,是到了1180年,萨克森公国被拆散,才冒名顶替的)发掘出了很多这种一边开刃的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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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顺便找到了克虏伯,大众汽车总部,汉诺威2000年世博会展馆什么的。

公元五世纪,一部分萨克森人渡海去了不列颠岛,努力地和另外一个日耳曼部族一起,把那里变成了“盎格鲁-萨克森“。

留在德国的那些萨克森部落,直到八世纪还没有接受基督教,他们结成松散的部族联盟,经常袭击一下法兰克王国。

公元772年,查理曼把萨克森人崇拜的象征永恒的圣树Irminsul摧毁,这里原来也是萨克森人有Thing时,开会讨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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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克森人团结在首领Widukind的周围,开始了可歌可泣的斗争。双方各有胜负,在萨克森,有教堂被建,有教堂被毁。

传说,Widukind的信念也开始动摇:到底谁是唯一真神?一天,他化妆成一个乞丐,去教堂参加了一次礼拜。之后,他被基督教的精神感动,他许愿:只要上帝再给他一个启示,他就改宗。

他上马走到今天德国的Herford,坐骑突然不走了,用蹄子踢开一块石头,地上涌出一股甘泉。马在萨克森人眼中是神圣的,Widukind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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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传说是真是假,公元785年,他率领部下受洗。查理曼大帝亲自主持他的洗礼,还当了Widukind的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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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画上大家可以看到,萨克森人抛在地上的骏马旗。现在可以在德国的Niedersachsen州和Nordrhein-Westfalen州的徽章上,看到他们的萨克森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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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教士们用老萨克森方言记录了当年萨克森人入教的誓词

Forsachistu diabolae? 问:你弃绝你的魔鬼崇拜吗?

et respondet: ec forsacho diabolae. 答:我弃绝。

…… (Diabolo,打过电子游戏的,都知道是啥)

Gelobistu in got alamehtigan fadaer? 你相信全能的父吗?

ec gelobo in got alamehtigan fadaer. 我相信全能的父。

Gelobistu in Crist, godes suno? 你相信基督,上帝的儿子吗?

ec gelobo in Crist, gotes suno. 我相信基督,上帝的儿子。

……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到了十世纪初,当年的弱者羽翼已丰。康拉德认识到,风水已经转回到萨克森人那一边去了。

公元918年,他去世前,决定只是把自己法兰克公爵的爵位传给弟弟Eberhard,东法兰克王国的王位,他“禅让“给自己的老对手,萨克森公爵海因里希。

据说,当王冠送到海因里希面前的时候,他正在忙着捕鸟,日后,江湖人称他为“鸟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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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王“和他的子孙,统治了东法兰克王国约一百年。这段时间里,他们不仅决定了德国的命运,还影响了法国,意大利,奥地利,丹麦,波兰,捷克,匈牙利等国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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