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回忆故旧 - 来自马来西亚的老天津 -- dfindy

下面这句话写出来有些不好意思, 但的确是实情, 父母之外, Ooi先生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了. 在美国工作这些年, 没机会做很有挑战性的工作, 普通工程师的活, 我基本出四五分力气就轻松搞定. 有时露一两手漂亮活儿, 自己默默得意之际常想起Ooi先生.

回想刚开始工作时, 虽然很能吃苦, 但其他大小毛病一堆, 比方说能学技术的地方就很用劲, 完全事务性的事就根本不上心. 生产线设备运进来, 自己加班加点地摸索机器读技术手册, 但对上面给的任务, 打印清单把备件库建起来一事则一拖再拖, 最后不得已胡乱在空白标签上手写出备件名称, 显得极其不专业. 比起我现在身边的成熟的工作环境, 那时候在天津厂做管理工作一个人得顶好几个人的工作量, 说是工作派给下属了, 自己还得记下来几天几天后在几个关键点要主动询问督促. 有些外籍经理缺乏耐心(也是能力欠佳), 常把中国人这毛病中国人那毛病挂在嘴上, 结果工作做不好还背得一堆人事部投诉, 最后灰溜溜走人.

Ooi先生的领导方式好像是拿柳条打学员手的驾校师傅, 他以粗人形象自居, 下属工作上有毛病出问题, 会很快地被他提进办公室, 关上门来一顿暴风骤雨般训斥, 我跟他干的前两年时常享受此种待遇. Ooi先生不跟人讲大道理, 后来我很多工作方面深层的东西都是自己慢慢悟出的, 他的办法就是让人产生痛苦的条件反射, 以后一想起同样错误就浑身打颤, 但另一方面, Ooi先生骨子里是个心极善的好人, 不算他下属的下属, 他从来没有开除过直接手下, 反而还有一两次他把别的部门准备开除的员工降级收到自己部门给人以第二次机会.

Ooi先生学电的, 对测试对产品很熟, 对我这摊就是门外汉了. 我们几个刚来的大学生白手起家, 全靠自己看资料琢磨, 另外新生产线产量要求不高更是个极大便利, 等于近两百万美元的生产线放在那儿给我们练手, 那年我自己几乎每周都在做实验, 几十块几百块电路板说废了就废了, Ooi先生对实验过程和所学经验总是很感兴趣, 很少在物料成本上为难我们. 那时我们在学习, Ooi先生也在偷偷进步, 记得有一次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奋斗, 我终于解决了个关键设备的技术问题, 当时自己很得意, 跟Ooi先生汇报, 期待得到夸奖, Ooi先生关起门来说, "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来, 这个问题完全是你自己搞出来的, 你自己瞎折腾弄坏了工艺, 现在找出解决方法不过是功过相抵." 一件不大的事, 体现了Ooi先生做技术经理的好几个优点, 有耐心, 给年轻人机会, 同时还不是完全不管, 在旁边细心学习观察.

我工作的开始两年常被Ooi先生关起门来训斥, 后来自己水平提高也成了个小主管, 和Ooi先生相处就较平等也开始有些朋友的感觉. 在天津工作时后面几年饭局很多, 吃喝完毕卡拉OK, 工作之外也谈其他话题, 听Ooi先生讲当年怎么在英国做穷学生, 怎么去巴黎旅游只能睡地板, 去美国工厂做项目怎么感觉到美国经理工程师的不尊重. 再后来工厂变得巨大, 总部派来新加坡工厂另一巨头接任, 我们这里原外籍经理大半换人, 还好Ooi先生有机会调到另一原件生产工厂做常务副厂长. 98年我离开天津时找Ooi先生写推荐信, Ooi先生签名时还特地在我原来写的他的头衔"Operations Manager"前面加上"高级"一词.

后来我在美国也常在网上查看原"单位"的消息, 公司网站上有月刊杂志, 北京总部方面提得多些, 天津工厂每月总有五六条消息, 总能看到熟悉的同事被提及, 遗憾的是帖到网上的杂志照片总是没法放大, 只好眯起眼睛贴近了显示器, 试图分辨出同事们的脸来. Ooi先生六七年前被提升为那个元件厂的总经理, 公司杂志上总有他的消息, 援建希望小学仪式, 庆新春晚会祝词, 陪同内地省份领导参观工厂等等. 大约四年前那个工厂总经理换成了个美国人, 我心里挺为Ooi先生担心的, 在天津这么多年, 回新加坡马来西亚高不成低不就, 肯定不容易找到机会. 在网上查了查他的名字, 也没看到有什么新的提及. 最近两年原单位急速走下坡路, 先是那个元件生产分部被整个卖掉, 前两个月又看到新加坡工厂要关门. 不过前几个星期再次古狗Ooi先生, 这次用他的中文名, 一下子就蹦出好多个网页, 人家已在天津一家电子企业作副总有好几年了, 这回是彻底中国化了, 估计那个怪怪的英文名只在偶尔回马来西亚时用用, 中国国籍不好说, 永久居民证肯定是有的了.

那家电子企业名字里带个"津"字, 规模不小, 但自己没产品, 全靠给人制造外包. 干这行对Ooi先生是轻车熟路, 但赚钱不易, 利润很薄. 原单位在津的员工上万, 估计有不少我熟悉的同事跟着Ooi先生到这家本土电子企业, 心里衷心祝福他们生意发达, 年年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