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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清末遗事之钱塘一战 -- 慕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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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续二

 那兵痞看了看众人,冷哼一声道:"你算是识相的,常言道见一面分一半,你这孙子孝敬大爷二百两上来就好了!"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已明白,这是这些兵痞们见财起意追上来打劫了,而且这话太过无理,说得众人心中无不火气。张寅生将满口牙咬了又咬,心道:"钱财是小,但银子如果就这样送过去,日后此事传出,我'花马双刀'"的名头还往哪里放?恐怕道上的人不说我委屈求全,也会说我惧怕洋枪。"

  他在这里想着,车厢里杜秋兰听得分明,只觉得这可是老天可怜她赐下来的良机,张寅生夺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再蛮横还能厉害过洋枪去?当下杜秋兰按耐不住,甩开按着她的丫环,掀车帘露出头来挑唆道:"强盗!人家这位张爷虽然有银子,但决不会给你们!人家张爷才不会怕你们!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人家张爷,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军法?"

  "他娘的!"那兵痞果然动怒,大骂道:"什么王法军法,有银子就是大法!老子这些年剿灭长毛屡立战功,他鸟总兵不过是四品官,老子身上传着黄马褂还当着小小哨长!这年头连朝廷都是虚的,就银子是实的!"说着举枪就瞄向张寅生。

  旁边有个兵痞忽然附耳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兵痞头子眼珠一转,上下打量一番杜秋兰,嘿嘿怪笑两眼放光。"想不到这还是个女伴男装的大美人儿啊!老子现在是银子美人都要!你跟老子回营,陪老子喝上三天酒!" 说着催马过来探手就要抓杜秋兰。

  杜秋兰没想到自己惹火上身,平日里她较少出门,那里见过这样的无理之徒,当下吓得花容失色,扔下门帘钻回车里。三个年轻的武师连忙上前相拦,"砰砰"几声枪响响起,打在三人脚前,渐起阵阵尘土。这三人顿时立在当地,不敢再上前一步。车厢内杜秋兰和丫环闻听枪声近在咫尺,吓得抱成一团高声尖叫。那兵痞哈哈大笑;"还有一个娘们儿躲在里面!兄弟们,抓出来大家一块儿乐和啊!"

  杜家护院的年青武士都被这几枪镇住,戴大成还未拔刀就被人用枪抵住胸口,几个兵痞推开众人直扑马车。在那兵痞头子的狂笑声中只听一声金铁交鸣,张寅生抽出双刀冷笑道:"这位军爷,你们五个人刚才放了几枪?您这洋枪是要一枪一装弹的吧?"那兵痞头子一愣,随即猛然醒悟自己方才得意忘形,五人连开四枪,如今只剩一人枪内有弹,对方却还有六人!洋枪若是膛内无弹,那是连烧火棍都不如!张寅生不等他装弹,催马跃出双刀挥动,将身前两名兵痞手中洋枪打飞,接着冲到那兵痞头子近前手腕一番,左手刀压住他枪管,右手刀横在他脖颈上。大声喝道:"都不要动,谁动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这一下变生突然,那几个兵痞们正忙着后退装弹,救应不及,那兵痞头子虽然久经沙场,却那里是张寅生的对手。张寅生一招得手,手腕用力将那兵痞头子的脖子用力下压,按在马鞍上,喝道:"我不想伤人!识相的把枪栓卸下来,我保你们性命无忧。"那几个兵痞面面相觑,一时间既不想弃伴而走,又不敢装弹上膛,就这样僵持着。易木林从驴上一跃而下,挥动大枪眨眼间将几名兵痞扫落马下,接着挥动枪杆将五匹马远远赶开,大声喝道:"现在要取你等狗命毫不费力,我大哥不愿伤人,你们还不快按他说的做!"

  那几名兵痞忙从地上爬起,手忙脚乱的卸下枪栓仍在地上,易木林心细,怕他们捡起来再用,走上去用枪栓远远挑开,回头道:"大哥,做好了!"

  张寅生招呼戴大成带杜秋兰先走,让易木林跟着随行断后。张寅生有心留下来单独跟那兵痞头子说几句场面上的话,让对方有台阶下,再给他些银子,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互留面子,免得日后山水又相逢时,被他所为难,毕竟官军不是好惹的。戴大成催动马车疾驰而去,几名武师忙乱的跨马跟在后面,易木林催动毛驴紧紧跟着,一行人朝渡口南去。

  杜秋兰见危险已过,掀开窗帘向外看看,问道:"张寅生呢?他怎么没来?"

  戴大成回头道:"没事,老张料理一下后事,马上就跟上来。他这人粗中有细,遇事善留退路,八成是怕咱们回来时遭这些人报复,所以留下来给他们铺台阶儿呢。可他这回拼命争来的银子,八成要破费了。"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枪响,众人心中一惊,不由得都停了下来。戴大成大惊失色道:"老张身上从来不带喷子(黑话:洋枪)!枪栓不是都卸了么?怎么还有枪响?"易木林脸色大变,喝道:"借马一用!"也不等对方答话,伸手将身边一名武师拉下马来,跃身而上调转马头向来路飞驰而去。杜秋兰看情形已然知道不好,追问道:"老戴,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戴大成面色惨白,心知不好却说不出话来。

  众人心急如焚的等在官道上,一盏茶的功夫如过三秋,总算看到来路上两人两骑奔驰而来。戴大成轻舒了一口气,刚要说句玩笑话,却发觉易木林大枪横放鞍前,伸手扶持着伏在鞍上张寅生。易木林未到近前高声喊喝:"谁带了金疮药!止血散!张大哥受伤了!"众人大惊失色,忙围上去,只见张寅生按住自己左肋下,鲜血已经将衣襟染红了一大片!

  原来那兵痞头子在靴筒内暗藏了一支手枪,趁张寅生松懈之时抽枪击发,打伤张寅生栽落马下,众兵痞一拥而上,围住张寅生痛下杀手想要他的命。张寅生带伤苦苦招架眼看不支,幸得易木林及时赶到,才抢挑了众兵痞,救了张寅生的性命。戴大成忙将马车赶下岔路,把张寅生放在地上,撕开衣襟只见他左肋下被铅弹撕开了一条数寸长的口子,伤口不深缺极长,显得血肉模糊。戴大成的心这时才稍稍放下一些,看这伤口应该是那兵痞突然开枪不及瞄准,便朝身躯开枪,张寅生反应迅速千钧一发时闪开了要害,不然若是那家伙开枪瞄头、或张寅生没闪开铅弹入体,那可就真麻烦了。

  戴大成行走江湖多年,经历丰富,他先拧开水囊冲洗伤口,再用净布擦干,顺手把布塞进张寅生嘴里,又拧开汾酒葫芦,倒在伤口上。张寅生疼得双目一瞪身体紧绷,两只手用力的抓住地皮。戴大成接着擦掉酒液,撒上云南白药,撕下衣衫下摆围在张寅生腰上系好,将他嘴里的布团掏出来道:"没事,五天一过你又是条活蹦乱跳的汉子。"接着戴大成起身对杜秋兰道:"二小姐,张兄弟这伤口不能骑马了,您看是不是这车……"

  杜秋兰一愣,方明白戴大成是要自己把车让出来给张寅生坐,虽然她知道自己这次脱险,全凭张寅生一人护持,但多日来的怨气却让她忍不住想要眼前这粗鲁、吝啬的市侩汉子多吃些苦头,让他知道这队伍里谁是主子,谁是下人。当下瞪了戴大成一眼,便只做没听见。

  易木林见状忙上前道:"二小姐,我义兄伤的不轻,求您发发慈悲,再说了,这一路上还要他前后护卫,万一耽误了行程,再有意外就更麻烦了。"

  杜秋兰哼了一声点头道:"我才不会可怜他,我是嫌坐车闷气,正想出来透口气,让璞玉留在车里伺候他好了。"那丫环闻言知道自己要和这个满身汗臭的男人呆在一个车厢里,伸伸舌头忙到:"我会赶车,我坐在外面替小姐赶车,张大侠一个人睡整个车更舒服。"

  一行人渡河向南,杜秋兰骑在马上想起前时遇到兵匪,要不是多亏了张寅生仗义出手,此时自己只怕早就凶多吉少,心下有点挂念张寅生的伤势,便抬手从车外撩开车帘向里探望。张寅生却扯开嗓子大声道:"别看了!这车厢里热,老子要脱衣服了,再掀车帘,就有鸟飞出去了!"杜秋兰脸色绯红,朝车轮上狠狠啐了一口,心里将这恶人骂了几十遍。戴大成不敢大笑,手掩着嘴连连咳嗽。

  一天后车到许昌,城门外两侧的墙上贴满了画着人像的告示,守门的官军用画像比对来往的行人,凡是发辫不齐都被带走审问,城头上探出横杆吊着的人头都成了白骨峥嵘的骷髅。戴大成仰头看见,叹口气道:"宁作太平犬,莫作乱世人啊!"

  众人怕有追兵,便找了一家僻静的客栈投宿。易木林小心的将张寅生从车上掺下扶进院中,张寅生见易木林左手扶着自己,右手枪不离身,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贤弟,昨天你冲回来救我的时候,我看到你这枪头是鹤喙样子的?"易木林点点头,张寅生接着道:"贤弟,你这兵刃大哥看着眼熟,昨天匆忙中也未曾领略,你能摘下枪套让大哥看看么?"

  易木林愣了一下,扶张寅生坐在院中石磨上,摘下枪头上的牛皮枪套,露出了亮银色的枪头。只见这枪头被铸成鹤头模样,约有儿拳大小,仙鹤的眉眼羽毛勾画如生;探出的尺长鹤喙便是精钢的三菱枪尖,鹤头两侧是耳状双环,拴挂着两端红穗,鹤头下是半尺长的精钢枪管,插接的白蜡杆子枪杆鸡蛋粗细,枪杆粗细均匀,平滑如玉;枪尾用两道铜箍连着半寸长的一个紫铜南瓜形枪攥。

  张寅生伸手轻抚枪身,大枪随着他的手抖而轻轻颤动,枪尖分三菱,内藏血槽,在院墙上反射出雪亮的光晕。张寅生定了定心神,缓缓道:"这好想是有名的'鹤喙枪',你和杨舒悯有什么关系?这是当年神枪杨大侠威震江浙的兵刃啊!"

  易木林闻听此言神色黯然,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哥果然见识过人,杨舒悯是先父,我是他老人家的不肖子。先父十年前过世,我从他老人家手里接过了这把鹤喙枪枪和八极枪法。我的功夫远不及先父的万一,怕因为我的无能累及先父英名,这才将名字拆开隐姓埋名,用牛皮枪套将枪锋雪藏。"易木林慢慢罩上枪锋,收拢了枪尖上的逼人锋芒,一字一顿道:"我要等到找到杀父仇人,为父报仇之后,我会在我父亲墓前更回原名,摘下枪套让这鹤喙枪的锋芒重见天日!"

  张寅生神色微变,问道:"你要为先父报仇,可是茫茫人海你如何去找那凶手呢?"

  易木林手抚枪杆冷笑一声道:"我那仇人虽然歹毒险恶,但却是一个自视重信守诺的伪君子,他当年留下了十年后等我报仇的话,答应在钱塘暗算我父亲的地方接受我的挑战,他一定会去!就算他不去,我也会找到他的老家去,杀他个鸡犬不留!"

  张寅生心中微微一颤,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温和谨慎的年轻人,心里竟然深藏着如此的戾气。本该是意气风发洒脱轻狂的少年人,却被仇恨折磨的如此老成。张寅生沉吟一下,轻轻问道:"你有必胜的把握么?"

  易木林微微一笑:"只要他去,我定能用他的人头祭奠先父。"张寅生"哦"了一声,低下头去若有所思,轻轻叹了口气。易木林心中一转,问道:"兄长,难道您认识家父?"

  张寅生默然片刻,缓缓道:"有一面之交,令尊当年的确……是个胸怀坦荡、有情有义的好汉子啊!"

  当夜月色如银,蝉噪稍歇。张寅生却大睁双眼看着房梁睡不着觉,几番反侧之后,他咬着牙从床上坐起,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身边熟睡的易木林脸上,显得冷漠狰狞。张寅生轻轻探手将枕边双刀抱在怀中,双刀贴在肌肤上凉如冰触。这对双刀本就是上好的雪花镔铁打造,出自名匠之手,二十年来与张寅生形影不离,正所谓"头不离肩、刀不离身"。宝刀跟随主人多年,颇有灵性,每临恶前战刀身便凉的似雪如冰。一路东行以来,双刀愈发透出凉意,近日来竟有跃跃欲动之势。张寅生一开始尚自心疑,留心周遭也找不到对自己有威胁的人,直到昨天,看到了易木林摘枪套力战救自己姓命时,他心中恍如电光火石般一闪,才想明白这蹊跷的由来!

  昨日他刀压那兵痞头子掩护众人远走,待看不到众人背影时,他收刀入鞘,正要从腰间围着的包裹中拿出些银两安抚那些兵痞。却冷不防那兵痞头子一个蹬里藏身从靴筒中掏出一把短枪,朝自己扣动扳机。也算张寅生身经百战反应奇快,在马上扭腰侧身闪过要害。西洋枪炮到底厉害,一个小小的铅弹就在他身上留下了半寸深的口子,远胜过刀砍斧剁。张寅生知道自己若是逃走,那兵痞头子装弹再射他必死无疑,当即跃下马来舞动双刀缠住众人,不让他们有拾取枪栓、装弹上膛的机会。

  这些兵痞们也是从战阵里杀出来的,自有一番临阵的默契配合,当下四个人拔腰刀拼死拦住张寅生,将那兵痞头子护在身后装弹瞄准。眼看着他装弹上膛,张寅生又重伤在身身法受窘无处可避,正在这关键时刻,多亏易木林催马赶到,脱手将长枪远远抛出,穿了那兵痞头子一个透心凉,救了张寅生的性命。而当时张寅生手中的双刀却没来由的颤动起来,犹如困兽遇敌一般,竟发出阵阵低鸣。当时张寅生还以为是自己伤重手抖,现在想来应该是雁翎双刀又重遇鹤喙枪,双刀极具灵性,与主人心意相通,记得到这毕生仅见的强敌,出声报警的缘故!

  张寅生随身带有金疮药,却无暇自救,因为他在被易木林救回的路上,伏在马上低头看到的正是鹤喙枪的枪尖,枪锋寒光四射锋锐刺眼,仿佛在对这张寅生冷笑:十年了,你终归还是落在了我面前,这就是天意!躲不掉的天意!。在马上颠簸中,霎那间前程往事历历涌上张寅生心头,十年前那惨烈的钱塘一战、当年自己在生死之交遇到的那长枪一刺、还有当时神枪杨重伤后的那一句谶语,顿时历历在目。在张寅生眼中,那鹤喙枪的枪锋,就是当年神枪杨那充满愤恨蔑视的眼神,在死死盯着他,告诉他十年之约已经到期!张寅生一路上竟忘了给自己点止血的穴道,恍惚着一路鲜血淋漓被易木林带到了戴大成身边。

  在路上张寅生躺在车里心中乱成一团,脑海中翻来复去挥之不去的都是当年那钱塘一战、那势如海潮迅猛不可挡的一枪、还有神枪杨重伤后那一句:"你如此的饮狠歹毒,老天绝不会饶你,十年后你必死在在这鹤喙枪下!"白天在院子里,他试探着问易木林,果然这枪法绝高的少年竟然正是当年钱塘神枪杨的儿子!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该是自己命中注定的,怎么躲也躲不过去!

  张寅生心思闪电般连转几转,如今自己重伤之下绝不是易木林的对手,而此时的易木林毫无防备,只要暗中一刀,就能了解这十年的恩怨。张寅生左手轻按崩簧,右手慢慢按住刀柄,此时那杆鹤喙枪就立在炕边上,距离他的主人数尺之遥,而雁翎双刀却在自己的手中。易木林尚在梦中,而他张寅生心中已有杀气,如果现在他抽刀出鞘,十年前那一段恩怨,就再没有人会提及了,以后几十年也再不会有人找他报仇,约他决战钱塘。

  想到这里张寅生心跳加快,呼吸也粗重起来,一双手竟然微微发颤,怀中双刀也冷得惊人!张寅生握刀在手,昨日下午那一战的经历却没来由的从心底涌出来;当时易木林听到枪响单枪匹马的杀回来,他双目通红势如疯虎,这鹤喙枪千钧一发之际标穿了那举枪待发的兵痞头子,保住他张寅生一条性命,随即响起的是急促马蹄声中那一声关切的:"大哥我来了!"此时这句话如雷鸣般反复响在张寅生耳边,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下,让张寅生手按刀柄,却拔不出来!张寅生在心中苦笑,十年过去了,想不到面临生死关头,自己还是这般的龌龊,和当年一样!

  张寅生咬着牙披衣下床,轻轻开门出屋走到院中。院中弦月正明,一如十年前鹤喙枪力破雁翎双刀的那一晚。张寅生仰头望月,心里却没来由的难受起来,十年来他洗心革面,处事瞻前顾后,一反年少时的张扬与轻狂,做了无数令人称道的侠义之举,为的就是给当年自己那一霎那的肮脏念头赎罪,却没想到这报应还是来了。这十年来他也曾无数次的自责,终归人死不能复生,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成百年身,张寅生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抱头苦闷不已。

  脚步声传来,戴大成给马匹喂完夜草回来,见张寅生在磨盘上抱头独坐,走过来咳嗽一声道:"怎么了,有心事?"

  张寅生苦笑道:"造化弄人,我这结拜的义弟是当年杭州神枪杨的后人,约我在八月十八决战钱塘的人就是他。"

  戴大成是张寅生相交十年的老朋友,当年钱塘一战他也在场,闻听此言大惊失色道:"你没看错?真的是他?"

  张寅生点点头道:"我问过了,他果然是神枪杨的儿子,那枪是鹤喙枪,'易木'不也是杨字拆开么。我早该想到的。"

  戴大成愣了半晌,脸色越发的苍白,叹口气道:"一看见那枪我就感觉不对,当年那一战我也亲历,你那一镖的确不够光明磊落,就冲这一点,杨家后人找你报仇不冤。不过我可怜的是你隐姓埋名多年,连江南都不敢再去,又做了这么多仗义的事情,可还脱不开这报应,可惜啊,可怜啊!"

  张寅生摇摇头道:"自己脚上的泡,是自己走出来的。人命关天,我纵然能救人,却也不能让人死而复生,说到底我不该在当年暗算杨老爷子。这条人命是我欠杨家的,这十年来这位杨家少爷肯定是苦练枪法一心报仇,我又多毁了人家十年的好日子啊。若没有当年那一镖,说不定杨家如今早就是三世同堂儿孙绕膝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戴大成皱着眉头问道。"不知道,要么我被他刺死,要么他被我砍死,就这两条路了吧。"

  戴大成沉吟半晌,咬咬牙犹豫道:"这边都是咱们自己人,你要想了解此事,不如趁着他还不知道……"

  "不行!"张寅生猛地抬起头来,"十年前我已经做了一次禽兽,被人所不耻,十年后难道我反而还不如当初么!我这十年所做一切不就是为了给当初赎罪么!"

  两人正说着,忽听身后屋内一声暴喝:"好狗贼!"喝声中窗扇爆裂,一杆大枪在纷飞木屑中刺出,直戳张寅生后脑。张寅生情急中俯身低头,挥刀鞘从肩后垫出,一招孟起披袍架住枪尖,同时合身前扑连滚几滚躲在戴大成的身后。客房外窗扇落地人影窜出,两人忙抬头看时,易木林手提长枪跨出窗口,却是面色铁青两眼热泪!张、戴二人谁也没有料到易木林竟然起身偷听他们说话,一时愣在当地,戴大成是眼望两边六神无主,张寅生是悔恨交加,心中羞愧如翻江倒海。

  易木林手指张寅生颤声道:"你就是当年比武不成,用镖暗算我父亲神枪杨的巴天石?你改名叫张寅生?你假情假意和我结拜兄弟?为的就是利用我?还要暗算我!"

  张寅生心中苦若黄连,摇头道:"张寅生是假名,当年暗算令尊是真,可结拜兄弟却是不假!我又何谈利用!"

  易木林横枪上前,咬牙切齿道:"张寅生,原来你就是十年前的杀父仇人!先父在天有灵,让我起夜无意中听到你二人说话!你装的真象啊……'花马双刀'张大侠,狗屁!你怎么不敢用你当年巴天石的真名!怪不得我多年寻访都找不到你,你以为你改名换姓就能躲得过天谴么?你以为你假仁假义就能赎罪么?你以为你假结拜真安抚就能蒙骗我么?老天有眼,你能蒙蔽我一时,却不能蒙蔽我一世!"

  张寅生心有苦衷,却无话可说,看着易木林手中颤动的鹤喙枪心中一阵苦笑,这枪恐怕真就是他的归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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