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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二十)

第八章 考验“蜜月”

  得知毛泽东打炮,蒋介石连说了叁个“好”/美国会不会为金门拔刀相助,

好大的一个谜/美国海军中将,在这里不仅仅是上宾,而且是上帝/尽管蒋先生

写了一本《苏俄在中国》,毛先生却从不写《美帝在台湾》/“骑手”采取了“

让马糊涂”的骑术

                          1

  据说,前线战报传到北戴河,毛泽东阅后,莞尔一笑,便放到了一边。他的

关注点兴奋点显然不在消灭了多少敌兵炸毁了多少敌炮敌舰使多少位名将之花凋

谢上面,他知道把那么多的炮弹甩到一座小岛上,总会有收获的。他对王尚荣中

将说:两位“大总统”那里有什么情况,请立即告我。在他的超远视聚焦镜里,

金门一闪即逝,轮换出现的画面,一个是台北,一个是华盛顿。他下令开炮的目

标之一,就是要让这两座城市间如胶似漆情深意笃的“蜜月”经受一次战火的考

验。

  8月23日,蒋介石正在位于日月潭畔的涵碧楼官邸小住,说明他对将要发生的

重大事件已有了某种程度的预感。因为他到这里居住,大多是有重大事件需要考

虑决策。每逢国民党召开中央全会,“行政院”和台湾“省政府”改组,以及党

政军重要人事变动安排等,老先生都要事先前往涵碧楼往上十天八天,国际上发

生重大事故而与台湾有关联的,有时也要到涵碧楼来考虑应对之策。

  背山面水青砖绿瓦的官那里,幽静的花园开放着杜鹃花,这使他感到赏心悦

目。

  “总统”的生活似乎是清苦和有规则的,他常常天亮即起,穿一种传统的中

国式蓝色长袍,或穿一套不带军衔的军服。蒋夫人身穿晨衣陪他做晨祷。他的早

餐仅稀粥、咸菜和白开水。早饭后,他读报到上午9点。然后秘书抱来大摞文件,

黄色文件代表例行公事,红色文件代表紧急问题。10点或11点,按照每一天的安

排召集有关官员开会。午饭后休息半小时,然后再开始工作。下午4点半,他常常

带上一个助手去散步,换换空气。归来,茶点已摆好,用罢,又继续工作到晚7点

。然后再去做祷告和沉思。晚饭后,他往往继续工作。如果有人劝他,说看场电

影并不是浪费时间的话,他也会同意去看。睡觉前洗一个含有硫化物的泉水浴,

然后再写上一段日记,这是他一直保持着的良好习惯。

  这一天的17时30分,毛泽东炮弹的冲击波,将老先生循规蹈矩的生活安排搅

乱。

  晚膳刚刚摆好。“总统”收到了金门正在遭受猛烈炮轰的报告。

  老先生突然一怔。有一会儿不说话。虽然在台湾海峡同中共早晚要大打一回

是预料中事,但真的就这么打起来了仍不免会感觉突兀,萌生惊诧。

  俄顷,眉头舒展,嘴角带笑,连说了叁个“好”“好”“好”。

  侍立左右的高级将领和幕僚们紧张不安的神情中又注入了惶惑与费解:要知

道,共军大规模炮击之后,很可能紧接着就是大举渡海攻金呀,台湾安危系于一

役。如此严重关头,究竟何“好”之有?“总统”又有何制敌妙策?

  “总统”两眼炯炯有神,短须、光头透着一股军人的威严,他的笑是令人最

难以捉模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尽管他笑脸常开,但他古板、暴戾、神秘的性

情常常变化无序,因此在他面前都养成了唯唯诺诺的习性。“总统”矜持地微笑

着,显示出领袖才具备的处惊不乱的沉稳,他并不做什么解释,用语调急促的浙

江方言吩咐道:赶快向斯穆特将军报告此事,我们急需盟邦的援助。沉思片刻,

又道:立即以我个人名义起草一封给艾森豪威尔总统的信函,就说我们希望美国

再一次显示出正义和力量,坚决制止毛泽东的挑衅和入侵,切勿让金门、台湾成

为第一、第二块倒下去的多米诺骨牌,致使东南亚乃至整个亚洲和世界的反共防

线被打开缺口,崩溃而难以收拾。

  美国着名传记作家布赖恩?克罗泽认为:蒋介石属于那种少见的、非同小可

的人物。这个人的勇气、谋略、魄力、个人意志及其工作精力均足一般人所想象

不到和难以相匹的。但历史的偶然使他不得不和另一个更为独特杰出的人物──

毛泽东──在这个国家里决一雌雄,这是蒋介石的不幸。或者说,他缺少那些政

治家和将军流芳百世的先决条件──运气。确实,他的运气糟糕透顶,这主要是

由于他自己的失误所造成的,因为,他在决策方面的不明智及性格、思想上潜在

的缺点常常是阻碍他取得成功的最大敌人。兵败大陆、撤退台湾,令蒋介石只能

以一个"失去中国的人"的面目出现在历史中,尽管他在台湾取得了相当的成就,

但也无法弥补他在大陆惨败的灾难性屈辱,如从希腊悲剧的意义上讲,他的悲剧

基本上是他个性发展的必然归宿,困守台湾方使他开始意识到和愿意正视这个问

题。

  布赖恩?克罗泽的评价一点是不错的,到台湾的“总统”与过去在大陆的“

总统”间一个明显的性格变化就是开始了对自己的挫折失败进行反思,对种种非

议的心理承受力也增强了。这位公开场合好像仍很自负而顽固的老人。在晚年的

日记中常常批评自己。每天,他还与夫人一起双膝长跪,向上帝忏悔,以此作为

“叁省吾身”的最佳方式。涵碧楼,那是他在秀雅清幽的风景区为自己建造的一

处反思之所。思考最多的是战略问题。

  卧榻旁,常年摆放着一本书──毛泽东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毛

泽东此文有千千万万的读者,他大概属于读的遍数最多且最有体会心得的一位,

因为毛泽东此文所言正是如何将他打败的战略。最令他叹息不已的是老对头的这

样一段话:“谁人不知,两个拳师放对,聪明的拳师往往退让一步,而蠢人则其

势汹汹,辟头就使出全副本领,结果却往往被退让者打倒。”此时此刻,已认识

到自己在发动内战之初实行“速战速决”、“全面进攻”是犯了战略性的错误。

  战略谋划上略逊一筹,先输给了毛泽东,焉有不败之理?

  最近,他还耐着性子阅读了许多西方作家、政治家、记者关于中国问题的述

评文章,这些崇拜斯巴达克式传奇英雄的洋鬼子们虽绝非共产主义者,但都以一

种由衷钦佩的感受描绘了毛泽东及其助手战友们的睿智勇敢,并都以痛心遗憾甚

至幸灾乐祸的心情提及他的失败,他们相当一致的看法是:作为一个政治领袖,

他仅是一个爱搞权术诡计的战术家,绝非远见卓识的战略家,他们几乎普遍对他

恢复在大陆统治权威的能力表示怀疑,认为他并没有一个详尽而可行的政治军事

战略,甚至嘲讽他"周期性的反攻大陆的威胁听起来越来越像是宗教仪式的咒语"

  西方人的言辞固然尖刻,但也是从另一个方面提醒了他,如想率领国民党北

伐中原,必须有胜敌一筹的高超战略。

  现在,毛泽东的炮弹在他坚守不弃的领地上爆炸,说"无所畏惧"那是假的,

但实实在在,多少年来苦盼久等的又正是这一时刻。历史可能正赐与他一次千载

难逢的恢复大陆荡涤耻辱的机遇,金门,很可能会按照他的战略设计,变成一个

巨大的泥淖,深陷进去的不光是毛泽东,还有美国人。美国人企图通过“条约”

来控制他,这是妄想,通过金门爆发的热战,他将把“条约”变成一条牵着美国

佬鼻子走的□绳。若能实现让毛泽东与艾森豪威尔在台湾海峡直接见面,请毛泽

东品尝一下第七舰队强大火力的战略构思,谁还敢讥讽他仅是一个焦躁盲动急功

短视的战术家?他必将作为完成二次北伐的伟大战略家而名垂青史。

  好!好!好!

  毛泽东的炮弹轰轰烈烈地爆响。他在心底窃窃地笑了。

                           2

  1954年12月2日,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和台湾"外交部长"叶公超在华盛顿签订了

美台共同防御条约。

  “条约”,对于蒋介石最后的栖身之所不再陷落获得继续生存的保证至关重

要;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那一部分。

  但他强烈不满。只是在与美国长达年余的讨价还价之后,不得不违心地屈就

美国。分歧有二:

  其一,美国坚持此条约仅适用于"防御",坚决不同意出现诸如"反攻大陆"一

类字眼,同时,必须写上缔约国就条约实施应"随时会商"。意思是说,蒋介石先

生若想实施反攻大陆的军事行动,事先须向美国请示征得美国的同意。或,没有

美国的批准,他是不能自由实施反攻大陆的军事计划的。

  如此“条约”对蒋,“总统”而言仅仅是一道避免台湾倾覆的"护身符",而

非追求反攻胜利的"讨逆檄",等于在他头顶支起一顶保护伞的同时,又把他的手

脚套上了绳索。叶公超坦白说:(条约)起到了吓阻中共不敢轻举犯台的作用,

但也限制了我们反攻大陆。我们得到了安全,却失去了自由,虽然现阶段安全是

比自由更重要更宝贵的东西。

  这其实不过是杜鲁门时代"台湾中立化"的翻版。

  1950年,美国第七舰队进入台湾海峡,杜鲁门宣布"美国一方面使用海军力量

遏阻中共在台湾海峡用武,但另一方面也要求在台湾的中华民国政府停止针对中

国大陆的军火袭击"。为此,蒋介石不得不郑重向杜鲁门提出交涉:美国政府既然

承认"中华民国"为中国唯一合法政府,而中共早已被国民政府定为"叛匪",如今

美国竟不许中国合法之政府讨伐"叛匪",岂不是干涉中国内政耶?杜鲁门慨然答

曰:第七舰队进入台湾海峡是为了保卫这片未定水域的安宁,也就是确保朝鲜战

场上"联合国军"的海上运输线,国共双方谁在这片水域上用武,都将破坏安宁,

因此美国都反对。

  当时,不得不吞下这颗苦果。

  现在,仍不得将苦果吐出。

  于是,也就明了:美国并不支持他用武力实现重返大陆。在台湾海峡维持不

战不和的局面使中国长久分裂实际上最符合美国的利益,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

头。他所能做的,唯有一方面忍气违心地在“条约”上签字,一方面继续大声疾

呼:“反攻大陆光复中兴”。他的策略是左手先获取了“美国之盾”再说他娘的

,右手的矛何时投出,老子待机而定。

  其二,美国在“条约”中坚持只写有协防的“领土”是“就中华民国而言,

应指台湾与澎湖”。至于金门、马祖等大陆沿海岛屿是否也在协防之列则避而不

提。

  因此,就出来了一个问题,一旦金门、马祖这些岛屿上爆发激烈战斗,美国

究竟是袖手作壁上观,还是会拔刀相助出兵干涉?

  好大的一个谜。让毛泽东苦苦思索。使蒋介石忧心忡忡。其实,艾森豪威尔

本人也并没有一个成形的定案。金门、马祖,绝对是他任内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的

二律背反。

  六十年代,卸任后的艾森豪威尔在他舒适幽静的乡间别墅撰写回忆录,他用

了整整两章来叙述他在那两座小岛上遇到的麻烦和经受的考验。

  我把这两章翻来复去字斟句酌地阅读了10遍,对艾氏是否会出兵金、马的问

题仍百思不得其解。我只是看到当有人劝阻他千万出兵不得时,他板起面孔说“

不可”!

  当另外一部分人撺掇他坚决出兵时,他亦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而当人们

欲问其底数究竟时,他却老奸巨滑地说“等着瞧吧”!

  粗略归纳,艾氏解析他的“二律背反”的思维要点逻辑过程大体是:

  A.1894-1895中日战争的结果,中国割让了台湾、澎湖给日本。开罗宣言公

布,二次大战后,这些岛屿归还给“中华民国”。1951年的对日和约结束了日本

对这些岛屿的所有权,但并未正式让渡给“中国”。(因此,它们的地位仍未确

定)

  B.更小、更靠近中国海岸的金门、马祖岛,则一直是在中国大陆政府的控制

之下。(它们的地位是确定的)

  C.蒋介石现在仍控制着金门、马祖,并准备以其全力加以保卫。在他看来,

对金门、马祖的攻击,是对台、澎攻击的前奏。而且蒋认为,这两个岛屿将成为

重新打回祖国的踏脚石,丧失了它们,他的主力将丧失战斗意志。但在这些岛屿

上集聚太多的士兵是个军事上的错误。他们的力量应放在武器、炮阵地、士气和

补给品上,而不是人数上。

  D.从美国对台、澎的防务上说,金、马在军事上并不重要;但如没有支援,

中国国民党人又不可能守住它们。

  E.如果美国去干涉了这些岛屿上的冲突,实际上就是参与了中国的内战。

  F.美国对台、澎和金、马的防务政策一直是有区别的。任何对台湾的进攻,

必须越过第七舰队,而对纯属沿海冲突,美国仅限于物资援助。美国应该维持这

一政策,还是加以改变?

  G.如果美国参与这些岛屿的防务,我们就不可能局限于金门岛。而如果我们

进攻中国,我们将不会如同在朝鲜那样,限制我们的军事行动了。

  那可能是在跨进第叁次世界大战的门槛。而如果我们要进行一场全面战争,

合乎逻辑的敌人将是俄国,我们需要在那里进攻,而不是在中国。苏联或许会尽

一切可能使美国陷入一场消耗实力的对中国战争的泥坑中去。

  H.我们得到蒋介石的协议,除非我们同意,蒋不会从他的沿岸阵地向大陆进

行任何攻击行动。然而,我们的作为显然被中国共产党人解释为软弱的迹象。现

在到了经常退让只会鼓励他们更加好战的地步。中国共产党真正感兴趣的是台湾

。虽然为了自己,美国可以采取不管金、马这些岛屿命运的态度,但这不能使问

题平息,还会使它复杂化。

  I.只要蒋介石认为占有金门、马祖对台湾的军民士气和精神状态是重要的话

,我们不想去讹诈蒋,压他从那里撤退。如果向蒋施加压力,迫使其放弃金门、

马祖,这将让中国共产党人从厦门和福州两港出击,并且诱使中国共产党人去考

验一下美国防卫台湾的决心。

  J.不管任何代价,我们决不能抛弃蒋介石的部队,我们必须维持它的力量、

效能和士气。如果蒋能单独地防御金门、马祖,美国不必介入。如果真的发生了

对金门、马祖的进攻,关键就在于判断它确实是地区性战争,还是大力进攻台湾

的前奏。

  K.于是,我在绥靖敌人和打全球战争之间狭窄而又危险的水面上闯出一条路

来,通过了变幻莫测、纵横交叉的河流。其中只有一条渠道导向体面的和平,有

一百条渠道导向战争或耻辱。

  以上,基本就是艾森豪威尔开的既含混又明晰的答案。

  到底是否出兵?仍然没有从正面给以回答。

  当《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记者约瑟夫?哈希又一次向艾森豪威尔提出这一严

肃问题时,艾氏干脆这样回答:“每一场战争都以它发生的方式并以它执行的方

式,使你大吃一惊。因而,要一个人去预告,特别是一个负责行使决定权的人去

预告,他将使用什么,如何进行,难道不认为这暴露了他对战争的无知吗?所以

,我认为你等着就是,这也许是那天一个总统需要为之祈祷的一种决定。”

  艾森豪威尔无疑是美国式聪明和狡猾的杰出代表,他的模棱两可的种种言词

实际上是要在金门、马祖这些岛屿的命运问题上保持最大的灵活性和留有进退自

如的余地。

  面对来自各方没完没了的诘问,艾森豪威尔最后索性以不变应万变:“如果

这类问题提出来了,我就把他们搞糊涂。”

  蒋介石可一点也不糊涂。美国说到底是要他知足认命永远蜗居孤岛终老异乡

,而反对他实现反攻复国的宏图伟业。“条约”不仅没有为金门、马祖提供牢靠

的安全保障,反而限制了他从这些岛屿实施对中共的军事打击。

  他只能针锋相对,在1955-1958年间,偏偏将金门、马祖的守军人数从5万加

到10万,占其陆军总兵力的叁分之一。他岂有不知,在中共日益强大的军事机器

面前,此举很可能是将一块肥肉放到了老虎的嘴边。但他只能如是做,这是一把

双刃剑,既是对付毛泽东的,也是针对美国佬的。试问,一旦金、马爆发战端,

你美国救也不救?不救,等于任凭中共动武,美国的国际威望将一落千丈,自由

世界盟主的脸面往哪搁?救,美国便正式陷进中国内战,那时,由不得你不鼎力

相助吾之“反攻”矣。

  无疑,蒋介石的战略风险度很高,颇有几分象赌的味道。赌注──戍守外岛

十数万国军官兵的性命。

  对蒋介石战略的“高明”缺乏透彻了解,是很难体味他在挨了炮弹之后还能

叫出“好”来那种复杂微妙的心态的。

  无论大陆还是台湾的史学专着,都已普遍认同了一个象征意义上的概念,即

把1954年12月美蒋签订“共同防御条约”至1960年艾森豪威尔访台,称为美台关

系史上的“蜜月”期。

  “蜜月”的第一层含义:感情甚笃。

  台湾政界一位老人回忆道:那个“蜜月”可是泡在咖啡壶里的,甜嘛甜得要

命,苦又苦得要死。

  还有人说,美国对蒋的感情始终是又怜又恼,蒋对美国的感情则始终是又爱

又恨。“爱、怜、恼、恨”成了一部美蒋恋之曲的主旋。大概只有蒋介石本人才

能说清楚这种苦甜相加的“蜜月”到底是何样滋味。

  他同美国的第一次“蜜月”是在四十年代的上、中期。那时,他依然是脚踏

半壁河山手握几百万军队的“君主”,这使得正在南洋同日军苦斗的美国人不能

不对他大献殷勤。“盟军中国战区司令长官”的桂冠,源源而来的美援美械,夫

人以她那高雅的气质及雄辩口才在美国掀起的“宋美龄旋风”,都向世界显示着

他同美国“热恋”的坚不可摧性。也有一些小的磨擦龃龉,但最后总是美国人让

步,例如,他同盟军参谋长史迪威的着名争执,最后还不是那个野心很大同情共

党的“刺儿头”将军灰溜溜返回国去?最后,他同罗斯福、邱吉尔、斯大林一同

出现在开罗,签署包括把台湾归还中国条文在内的“开罗宣言”,那是他毕生事

业最辉煌的顶峰,他以“四巨头”国际重量级领袖人物的身份向罗斯福伸出了热

情友好不卑不亢的手。

  再后来,他才真正搞懂,美国的“爱情”是同他的实力与价值的大小成正比

的。

  只有当他拥有对毛泽东的绝对军事优势时,美援才滚滚而来;到了败局已定

翻盘无期的时刻,美援便也戛然枯竭。夫人再次访美遭到空前冷遇,司徒雷登大

使拒随政府从南京迁都广州,美国国务院一本厚厚的《白皮书》,将他治下的中

国描绘得无比黑暗、腐败、无能、不可救药,为美国政府“丢失中国”进行开脱

。他离开大陆刚刚踏上台湾的土地,杜鲁门又迫不及待发表声明:“中国发生的

事件是一场真正的革命,蒋并不是为军事优势所击败,而是为中国人所抛弃。美

国目前无意在台湾获得特别权力,或建立军事基地,不拟使用武力干预中国现在

的局势。”种种背叛行径令人胆虚齿冷。此刻他方知道,抛弃他的不光是中国人

民,还有盟邦美国。

  无意中,在一本杂志中翻到一幅英国人画的漫画:一位戴有USA标志小帽的胖

厨师,正吹着口哨将手中面团揉搓成各种形状的面包,每个面包上的英文都是“

PRINCIPLE(原则)”。

  他感受深刻地对家人说:美国是个最不讲原则的国家。

  如果无美苏在全球范围的尖锐对抗和朝鲜战争,美国就不会也不可能重新和

他站在同一条战壕。

  在有了第一回“蜜月”并险被无情抛弃的经历之后,同"无原则之国"第二回

度“蜜月”,怎能不多几分戒备多几个心眼。

  第一回,他好歹还是一个“大国之君”,双方在人格国格上起码是平等的。

第二回,自己已沦落为“孤岛酋长”,无形中,比对方矮了可不是一截两截。幽

默的英国人又画一幅漫画:全别武装的山姆大叔巍然站立在台湾岛上,状如侏儒

的他坐在巨人的脚面一手拽住巨人的裤角一手指着对岸发泼怒骂。对英国人的丑

化审视良久,叹道:同美国人搞在一起,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憎恶山姆大叔,又不能没有这个巨人。有了山姆大叔,还须时时提防这个巨

人。

  漫画中的那条粗腿,既可以给你生存和力量,也可以再次把你踢到不需要的

角落。

  除了紧紧拽牢它,又无别的选择。于不平等的“联姻”中继续保持人格与国

格,难啊!

  1979年2月1日,美国政府宣布,同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的同时

,废止五十年代同台湾签订的“共同防御条约”。

  这一次,美国是讲了原则,还是仍无原则?

  此时,蒋介石先生已经作古,但他在世时,已经从尼克松总统到北京去拜会

毛泽东预知了将第二次被美国抛弃的命运安排。

  “蜜月”,本来就寓含了第二层含义:时间短暂。

                          3

  台北宾馆灯红酒绿,笑语喧哗。“外交部”举办的欢迎斯穆特将军的聚餐晚

宴已达到高潮,杯觥频频碰击,宾主极尽欢愉。

  “国防部”联络局局长胡旭光少将带着满脸的愁云急匆匆走到主宾斯穆特身

旁,附在他耳边低语:将军阁下,我要向您报告,共军正在向金门发起猛烈炮击

,他们已发射了十多万发炮弹,这是一个紧急的事件,我们需要盟邦的援助。

  胡旭光聪明地把落弹数扩大叁倍,事件的严重性便也被夸张了叁倍。

  斯穆特的笑脸刹那间变得凝窒而肃然,端起的酒杯停滞在空中。

  叁个星期之前,曾任“新港新闻”号巡洋舰舰长的斯穆特海军中将,被任命

为第四任美军协防台湾司令官。那一天,他的座机经关岛至日本,再换乘一架小

型飞机抵达台湾。在机场上空盘旋时,他看到了一个激动人心的宏伟场面:台湾

几乎所有党政军高级官员都早已在停机坪上列队恭候,还有那齐刷刷一大片站得

笔挺的叁军仪仗队、军乐队,甚是雄壮和好看。欢迎国宾的礼遇无疑满足了斯穆

特小小的虚荣,他赞叹道:这是何等隆重的欢迎仪式呀!

  斯穆特接受了十七响礼炮,又检阅了叁军仪仗队,然后参加“国防部长”俞

大维和“太子”蒋经国为他举行的盛大欢迎酒会。当斯穆特踏着红地毯步入宴会

大厅时,嘉宾们整齐起立,掌声如潮。那一刻斯穆特真切地感受到,美国人在这

个小岛上所享有的极特殊尊贵的地位。他,一位在国内并不十分显赫的海军中将

,在这里,不仅仅是上宾,而且是“上帝”。

  以后日子,每天例行公事似乎就是应酬和吃饭两项。一次邀请接着另一次邀

请,一次宴会接着另一次宴会,他从好客谦恭的中国人那里学到一句形象的玩笑

话:

  “疲劳轰炸”。最高潮自然是“总统”及夫人的召见和款待,“总统”在天

南海北闲聊并关切地询问他在台湾有否不适并叮嘱左右一定要给予最好的生活保

障之后,重复了许多中国人都曾谈及的那个主题:请美国盟邦尽全力援助我们!

  斯穆特真正被这种东方式的真诚和热情所感动了,他也十分真诚和热情地认

为,自己确实应该给与这个小岛上为了生存而挣扎奋斗着的非常可怜的一些中国

人以帮助,何况帮助台湾本质上也就是自助美国。所以,他对“总统”重复了对

所有中国人许诺的慷慨大度:美国有句名言,患难是考验友情的试金石,为朋友

献出一切者乃真朋友。对“总统”阁下及所有中国朋友的需求,本人一定尽全力

而为之,我的使命和良知均要求我这样去做。

  “事情紧急。我们需要盟邦的援助!”

  现在,胡旭光正用一种受了欺侮的小兄弟才有的哀乞的眼光望着他。

  极短的一瞬间,斯穆特身不由主慌乱地把目光移向他处。他似乎于突然间醒

悟和发觉,美军协防台湾司令官这个差事面对的不光是赞歌、鲜花、掌声和碰杯

,还有像今天这样令人扫兴和棘手的难题哩。

  是的,援助!援助:如果他仅仅代表自己,他是很想把那条上万吨的“新港

新闻”号开过来助战的。但他还没有忘记,自己代表的是美国,没有忘记国务卿

杜勒斯临行前的交代:将军的职责是既要保持我们中国盟友的信心士气,又要避

免让美国陷入一场同赤色中国没有结果的战争中去,仅仅为了几个并不重要的岛

屿的归属而冒引发世界大战的风险,并不符合我们美利坚的利益。

  他是军人,曾率领世界无故的美国的舰队遨游五大洋,那时,整个地球都在

他的脚下。而今天,一个小小的海岛压在他的肩上,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解开衣扣,松开领带:“噢,今天的天气实在太闷热了……是的,援助,

胡局长,一定会援助的……请允许我把今天的事件先向华盛顿和总统报告……”

  在金门炮战的几十个昼夜,斯穆特几乎没有回过他在台北的豪华的家,睡眠

不好与连续不断的神经紧张使他体重减轻了15磅。每天午夜12点以后,是他同(

美)国内直接通信的时刻。时差关系,此时海军军令部长及其幕僚正在工作,可

将金门最新战况直接报告给他们。

  若干年之后,卸任赋闲的斯穆特以未辱使命的愉快心情回忆:

  如果炮击期间,我们作了错误的决定──尤其是未经请示及咨询,误用我们

的空军去制压大陆上的火炮,则可能造成一场国际大战。

  “条约”中说明:如果“外岛”遭受攻击而威胁到台湾本岛的安全,则我们

将协助防御。除此之外,我们的援助仅为顾问咨询及后勤支援,无直接军事支援

。我必须经常记住共同防御条约中的条款。而中国人的目的则是使美国卷入直接

对抗中共的军事行动中去,我只能向蒋总统说明,虽然那是一件很难解释的事,

我军不得直接涉入当前的事件。无疑,对他们而言,此举是严重打击。

  在台期间,斯穆特恪尽职守地做了他职权范围内应做的一切,并且,十分礼

貌和技巧地回避了蒋“总统”给美国人备下的圈套。

  欢送他的场面与迎接他的场面一般隆重。他走后,台北官场对他的评价是:

此人是几任美军协队司令中最真诚、友善、热情和富于同情心的一位,但他同样

表现出了美国人绝不会轻率上钩的精明与滑头。

  斯穆特放下酒杯,适时向东道主建议:“鉴于金门那里正在发生激烈战斗,

今天的晚宴是不是到此结束?”

  他一边将餐巾整齐地折叠成叁角形,一边说了句美国式的幽默:“哦,这是

我生平第一回望着一桌丰盛的食品而饿肚子,那个可恶的毛泽东。”

  消息公布,欢声笑语戛然而息,满堂失色。人们纷纷搁置刀叉酒杯,在瞬间

的沉默静肃后,宾主尽散。

  惊惶不安的议论和杂沓匆乱的脚步声,掩盖了海军中将的窘迫。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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