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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2003, 28岁大妞在北航的考研生活 -- 人来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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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2003, 28岁大妞在北航的考研生活

.如果说刨除男人对我的诱惑,可以说我考研过程中就会少了很大的一个绊脚石,我是如此好色,以至于我从来就没有象别人一样在学习的过程中心静如水,我总认为,女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聪明美貌,为一大群象样的男人所包围着,这样的女人本身就得有很多硬件,我什么也没有,所以我就要考研。

  考研之前,我也做了swot分析,就是营销学上常讲的优势劣势分析。那时我认为我一无所有,我啥也不是,我无权无势,好在从小到大学习还不错,再说既然有钱有势的人不屑于吃这份苦头,那我只好发挥吃苦特长来试一下。又因为从小到大家人一个劲地说我学习好,结果我高考却考到了那个烂校,从此被高中的同学远远地拉了出去,这股窝心火我也要发一发。现在话说回来,我要是当时就理解家里人真正关心的是学习好带来的后果的话,如发大财什么的,我也不会一门心思地再想去证明什么。所以家长教育孩子的时候一定想说啥就说啥,别大喘气,搞得我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还在这瞎耽误青春。劣势你也看出来了,我当时年纪不小,又不是一个心静如水的人。

  不过人就是这样,一但相信自己能占便宜,就忘乎所以,看见自己周围一大群研究生牛逼哄哄,就再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劣势。诱发我考研直接的原因是我的男朋友,他用了四个月就考上了,而我从来不认为他比我聪明。

  

  我从来都认为自己啥也不是,啥也没有,从我到了那个该死的大学之后,即使在我最漂亮的时候,也就是二十四五的时候,我依然没有胆量去爱去要,总是远远地遥望繁华,我这样自卑并不妨碍我在人前活泼,我大放厥词,我热情真诚,这种做法招致的后果是我永远都找不到我喜欢的男人,我喜欢阳光灿烂的、激情四射的男人。但那种男人不需要热情,他们有的是热情,他们到底要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他们不要我。我的市场在另外一群人那,那是三、四十岁老色棍和20多岁的小弟弟,前者肯定是喜欢我肥胖的身体以及以为我缺心眼好骗,后者可能也喜欢我肥胖的身体,但更多地把我当成他成长过程的教母。总之,在我考研的时候,我对我的所有状况都不满意,我希望我能重新洗一次牌。但洗牌过程中会遇到什么我没有太想。

12.

  其实,我在洗牌过程中,什么也没遇到,遇到的只是枯燥寂寞的生活以及对这种枯燥寂寞生活的忍耐和抵抗。

  这种生活是以听考研大师讲课开始的,如果你在京城考过研,你一定听说过“三驾马车”,这三驾马车分别是数学大车陈文灯,英语大车朱泰祺,政治大车任汝芬,最后那驾在后来被陈先奎干掉,但无论怎样,几乎每个考研的人都交了养马费,我交了1000块,花了几百块钱买了书本资料,为考研事业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中国出一个应试制度,就有人靠这个制度发财,。有人要考试,就有人帮你考试,你不需要懂太多,你只需要懂他们要考你的东西,那些辅导班的老师与出题者就象间谍与反间谍的关系,明里暗里,斗智斗勇。斗争经费来源于庞大的考生队伍,斗到最后,斗满了大师口袋,斗残了大部人的头脑。

  考研现在是一个产业,有讲课者,出书者,卖书者,组织者,建校者。有基础班,精讲班,押题班,一个名师,可以横跨几个课堂,在全国各大城市飞来飞去,忙着讲课,忙着出书,忙着打击盗版,忙着出国玩。这是一个已经成熟的产业,这个产业养活了人大旁边一条街、各个高校里的小书店和数不清的打字员、搬运工。来到任何一个大学,只要一进门口,你就会看到铺天盖地的考研信息。在激烈的竞争中已经有涌现几家知名企业,我不妨介绍给你,它们是文登、启航、文都、恩波。你报任何一家都行,因为老师就那么几个,跑来跑去。

  你觉得奇怪吗,一点也不奇怪,为了社会稳定,就不能让太多的小青年在社会无事可做,就要把教育被推向市场,说白了就是花钱上大学,从而使上大学是变得容易,萝卜多了不洗泥,当然质量要下降。下降了就不如原来值钱,大家就要接着考研,也就是现在的考研取代了以前的高考。最终大家都还得回社会,还得乱哄哄找事做,可是年纪大了自然就不会再起屁,社会就这么稳定了。这是一个玩人的过程,没人想通过这个过程学到什么,大家只希望通过这个过程得到什么,在这一轮过程中没得到,大家还要厚着脸皮接着玩这个游戏,如我一样,没在高考中获利就老大不小的还希望重抓一手好牌。

我们上课的地方是在老干部解放军俱乐部,民族大学附近,数学大马车陈文灯的老巢,这辆马车靠考研起了家在这开了文登学校。数学与英语一替一天,也就是说我们每晚要见不同的老头子,我佩服这两个老头子,能在别人最忽视的地方赚钱并且名号响当当,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在北京这样的人很多,如新东方的愈敏洪,这都是北京才能创出来的神话。到了北京,是个人就想考研,连条狗都想出国。

  说在北京往天上扔块砖头都能砸死一个硕士一点不假,我周围一群硕士博士,一个比一个土,一个比一个傻,吃饭不知点菜,菜上来不知敬酒,瞎说一气一点也不逗,二十七八还是个处男。有一次我和土匪在北航东南门福华肥牛吃看见一群学生,估计是北航的,三男三女,女的就不说了,用土匪的话说全都下垂,其中一个男的穿了一个民工的夹克,里面是件红色的涤纶鸡心领毛衣,里面还伸出一个淡绿色衬衫领,目光呆滞向我们这边瞅来,标准九零年养鸡专业户打扮。我对土匪说:“估计是研究生。”土匪回答:“这模样研究生哪能挡得住,得是博士。”

  在北京就是这样,这个号称文化城的地方,总有大量有穷又土的人他们叫学生。

  现在这群人同我一起坐在老干部解放军俱乐部礼堂里,听大师们讲那考研的事情。其实说实话,他们的课没什么好听的,两个老家伙,一对旧机器。陈文灯就象1号楼的那个楼管老头一样,说话不紧不慢,听了让人想上去揍一拳。朱泰祺还好一些,时不时还来个老式笑话,用英文举例时说:“有的老师已经堕落到靠教学生应试技巧为生”。下面哄堂大笑,他赶紧说:“那可不是我,我还在卷子上给你们印有每日一言呢”。为了这句大实话我觉得花五百块钱值。

  如果有人想报什么辅导班,我劝你们不要报,太耽误时间,来回走路加上听课每天要耗掉五六个小时,除非你也象我一样,听课时能挨着象周星弛一样的帅哥,坐公交时能碰见忧郁美丽的公交小弟(355路,星期一、三、五末班车)。

  

  那时我觉得时间尚早,自己实力超群,每天课间体息的时候在门口点上一棵烟悠悠地抽着。我觉得自己正在向智慧大门一点一点迈进,到了门口,就会有人给我发一个通行证,说:“来吧,大妞,进了门,打扮打扮,你就是又美丽又智慧的富妞了”。一想到这些,我就欢喜得不能自己。夜里回家,一路上春蔷薇开得正艳,美丽的灯光从各个大厦照下来,公交车里挤得热火朝天,我被挤得紧贴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下车时回头淫荡地瞅了瞅我,“挤吧,瞅吧,...,用不了多久老子就不会再同你们一起受这鸟罪!”

13.

  下了公交车,车站有个少年在等我,不用说,你也知道,这是我的男友,其实他不小,可他的脸却停在了少年时代,同苏有朋是一个类型,我真不敢想我到了四十岁的时候还领着这样的一个少年会是什么样,我和他在一起就象一个大姐姐领着个小弟弟。只要想到偌大的北京城还有一个人在路灯下等我,发生什么事还有一个人在担心我关心我,我就会泛起一阵阵的暖意。我考研这个怪念头都是因他而发,他考研太容易了,四个月就考上了,看他平日里也不比我聪明哪去,现在想来真是误交损友呀!一个人的决定来源于他的信息,一个人的信息来源于他的环境,我的环境里只有他,我就只好傻拉巴几地考研。

  同所有恋人一样,我们不能正确看清对方,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学习能力是一样的,其实不是,他一直是一个比我能学习的人,这从我们的高考成绩就能看得出。我不愿正视自己的考试史,总认为那是由于各种偶然因素造成的,比如拉肚子、家中出事等。大学学习不好,又认为我是打工打得太多的原因,总而言之我自己不自觉他又不提醒,我们就盲目地学呀学,结果他丰满的女友变成了肥妞,殷实的口袋变成了漏斗,一室一厅的房子变成了学校里的两张床铺。

  那晚路灯下他拉着我的手往家走:“你要是考上了,你的心境就会完全改变,你就会把以前失败的情绪一扫而光,你能控制的东西比现在多了,至少你在经济上不会再有不安全感……”。那晚的情景例例在目,路灯下,一个瘦弱的小猫在拉着一个痴肥的大胖猫在絮絮叨叨地憧憬着未来。

  

  为了学习和节省开支我住进了北航,退掉了房子。这也就是说,我和男友从此就会有相当长的时间不能有人间欢乐。舍不住孩子套不住狼,人家三十多岁成家立业的人不也在北航的宿舍干熬嘛。北航研究生楼倒是管得松,经常有女生在那留夜,情人节第二天一早,洗漱间有好几个女生在洗漱,看得别的男生馋得要命。不知那些宿舍其他那些男生是怎么受的,估计整晚大家都是小心小心加小心地支愣着耳朵听吧。说到这我倒想起北航的一个往事,十几年前,在大学生还吃香的时代,北航有个男生把它女友带回宿舍,让其他人出去溜圈,有个小兄弟溜了一圈,回来早了,趴门缝看,那个女友内急,男生匆忙之间拿出电饭锅。这是我听到电饭锅在熬烫、煎蛋后最离奇的用途。

  

  我住在北航4号楼,北航的唐人街,几十年前的筒子楼,馊气馕沆,黑咕隆冬。每家每户早上起来还要往池子里倒尿罐,在这里我经历限了人生中最差的居住环境,一个屋四个人,170块钱一个月,睡觉的时候蟑螂能把你抬到地上去,七月份的时候赶上了北京40年以来独有的“桑拿天”。经过的人我就不多说了,我想说给外地人和在北京当时屋子里有空调的人,“桑拿天”顾名思义,气压低,空气里没有氧气,只有水汽,没有一丝风,整个北京的天空灰蒙蒙,上面飘满了灰尘,人就象在桑拿房里一样喘不过气来,正赶上北航校庆到处都在动工,空气里笼罩着一股白灰与油漆味,因为没有风,这白灰与油漆味一点也不扩散。我觉得那时就象世界末日一样,看不见天,鼻子里闻的是硝烟战火,胸口发闷,不敢快走路,怕缺氧晕倒,又无处可逃。那几天,我们屋子里的被褥都能拧出水来,晚上根本就睡不着觉,眼巴巴地等主M开门上里面吹空调。只有到了主M教室里,胸口才好一些。八天后的一个中午,我忽然感觉身边有一丝风,我以为是错觉,一会风更大了一点,这个沉闷地铁锅盖就一点一点地被吹走了。感觉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经过了那个桑拿天,我相信我再不会怕任何夏季。

 夏季的北航,美丽异常,静谧异常。坐在主南201教室里,满眼都是绿,一层一层的绿,间隙里看的是蓝蓝的天,耳旁是响亮的是知了的叫声,身旁是古老的暗红色的课桌,有多少人来过这个教室,有多少人记得这个教室,有多少故事发生在这个教室,一批又一批年青美丽的生命在此经过,同样的故事还要继续下去,身在这样的校园,无论学的是不是有用的、有意思的东西,那一刻我是如此满足。

  现在男友还对我说:“你倒是认认真真在北航读了一回书,我在北航读研,却被派到外面做项目,好象读研的是你,北航我还没你熟”。是的,他不仅没我熟,也没有我对北航有感情,这个牛逼富裕的学校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我住过北航五个地方,去过六次北航医院,手里有过北航四份水卡,和三个长相不咋地的男生调过情,贴过无数次小广告。参加过他们繁花似锦的校庆,看到过校庆中的腐败和劳做民工的可怜,拉开过北航学生的架,逃过北航保安的摩托蹦,吃遍北航各个食堂与饭馆。这个校园我能记住的脸从老师到学生,从医生到打饭的师傅,从修车掌鞋的到食堂门口卖书的。少说也得有500个。但是能记住我的人可能只有15个,哈哈。

  无论他们记不记得我,我都在那曾经生活在,在那吃喝拉撒外加学习过。这是我生命的一部份。对北航而言,我没创造美丽也没影响市容,制造了一些生物垃圾也刺激了一定的消费。

  

  整个夏季,我看了大量英语单词、阅读理解与白肉、腿毛,研究了大量数学、计算机原理与真假胸罩、狐臭种类等问题。捕杀了大批蟑螂,回击了多次4号筒子楼邻居的挑衅,感觉生活很充实,朝着那个大门腾腾腾地走了过去,像传说中的傻比一样快乐了几天。

 14.

  夏末初秋的一天,天空下起了雨,我在主M 3层上自习,有个男的向我搭讪,如上所述,他是土匪。我一直对他的考研动机不能理解,按理说,他是北航计算机系的学生,已经是抓到了一手好牌,又何必再去洗牌?从精神层面分析他,说他是想得到一种真知吧,他又不是一个真性情的理想主义者。后来得到的解释是为了丈母娘,这个解释好,这是白话水浒的解释,薛蟠的风格。合情合理,通俗易懂。

  我看他第一眼就想起了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那本书的主角是一个码头搬运工,是一个长相粗野,思想鲜活的人,后来成了一个作家。那个男主角长得是粗纩豪放,肌肉发达,用赵本山的话就是生猛酷毙了,里面有个思想苍白的贵族小姐一眼就爱上了他的肉体进而爱上了他。

  我觉得这个土匪就是那个生猛酷毙了,很容易让女人从肉体上爱的那种男人,不关乎思想。作为男人,不知这是好外呢,还是坏处。

  看他的打扮,应该是很时髦的那种,可是为什么要同我这种土里土气的人搭讪呢,为了专心学习,我学习的时候总把自己搞得又丑又土,这样心静,搞时间长了,现在不学习也又土又丑。我记得我那天的打扮土得象山里喂.的农妇。日后我也问过他,所焉不详。

  我一眼看过去,发现对方是一个鼻子不长,人中也不长的人。推想此人脾气不好,绝非善类。没想到一笑倒是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我索性问他,是不是假牙。记得我高中有个同学,几个牙齿中间有一颗特别白,是我第一个想出来那是一颗假牙的。我问过之后,土匪很诧异,想来是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答不是假牙,我又感叹人怎么能长出那种牙。我估计这几句话过去之后,他已经被干蒙了。我和他都没想到日后两人会成为那么长时间的朋友。

  

  

   那个教室还让我看见了赵致敬那个美男,这个美男完全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不久后的一天,我上1号楼学习,到处找教室,在103那个小教室,我发现只有美男的桌子上还留一块空地,我转身就走,又一想,你有什么呀,别人能同桌,你就不能吗,你一个小毛孩能有什么了不起,我进去问他,很老套的那种,:“同学,这有人吗”。他不是很情愿的把书拿走,我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坐下来,我就后悔了,这哪能学习呀,这不纯粹来分神的嘛。这个美男倒好,一会趴着睡,一会又起来,捣鼓了好几下,又出去了,我仔细看了看他的书,发现是一个计算机编程的书,级别还不低,心想,这个老小子不错呀,不光长得好看呀!怎样同他搭话才不丢份呢,平常聊天肯定是不行的,我没那么大的脸。最好有一个什么特殊理由,比如问他想不想当模特,他想当又怎样呢,我又不能为他搞个好玩的活动。再说他要是不想当呢,我在这个小毛孩身上费什么劲呀。他再回来的时候,我就走了,他永远也不会想到一个在他身边这么平静的人心里在鼓捣他已经半天了。就因他在分心不能好好学习而被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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