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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北朝志---第四章---其五十七:本章的终结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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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北朝志---第四章---其五十七:本章的终结

如绞肉机一般的滑台之战至上节为止已然终结,但我们要议论的事情,却依然没有完结的倾向。比如说此战对于南朝方面的影响,当点,重点是以及此战对于魏国的意义。

先来看官方一点的记录,来自《魏书》中所记载的北魏的兵力损失以及北魏对于此战的善后处理,关于兵力损失方面,“士众大疫,死者十二三”,考虑到虎牢断水的影响,“大疫”一说似有所因,非独天热之故,但刘宋的残存兵力的游击以及刘宋的焦土政策所带来的粮草供给方面的不足的影响也是不能忽视的。---有关魏军疫情的报告,亦见《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九》“时天暑,魏军多疫。建曰:‘兵人疫病过半,若相持不休,兵自死尽,何须复战!今全军而返,计之上也。’”---魏军此战,从战略上来说当是完胜,重要战略要地虎牢,许昌(许昌的此时归属,见下文的分析)已经握在手中,刘宋在淮河以北的据点仅仅剩下了摇摇欲坠的洛阳,而就是这重要的商业以及经济的重心,周边业已几无防线,三秦之柔弱的腹地彻底的暴露在了魏军的前面。数年前刘裕北征的战果即将毁于一旦。但仅仅从战术上来说,魏军此战暴露出的问题极多,如缺乏攻坚战的手段,上令而下不行,军队的组织相当的混乱等等等等,魏军此战,如论战术,则和宋军八斤八两,为惨胜。

再来看行政方面善后的情况,“辛酉,帝还至晋阳。班赐从官,王公已下逮于厮贱,无不沾给。五月丙寅,还次雁门。皇太子率留台王公迎于句注之北。庚寅,车驾至自南巡。六月己亥,太尉、宜都公穆观薨。丙辰,北巡,至于参合陂,游于蟠羊山。”《魏书.帝纪第三》。拓跋嗣在战后并没有处理诸如军队的调度以及对于国内事务的调整---新的行政区的建立对于北魏来说,行政上的调整势在必行---而是草草的对新占领地进行了视察之后就开始对北方的领地进行视察,而作为此行重点的又是对于魏国而言意义深远的参合陂,这一点,我以为恰恰反映了在滑台战役之后魏军的兵力的急剧减少已经不足以震慑它除传统势力范围之外的领地上的其他势力的蠢蠢欲动了。特别是前后燕的领地,随着驻军的减少,加上胡夏的存在,慕容等异族的势力已经是拓跋嗣所不能不直面的了,更不要说在北方,还有同样狼子野心的柔然了。拓跋嗣急于北巡,主在震慑这些不轨者,并不能认为是一般的统治者的游山玩水,其中夸耀武力的成分还是颇大的。

补充个东西,“(穆)观,字闼拔,袭崇爵。少以文艺知名,选充内侍,太祖器之。太宗即位,为左卫将军,绾门下中书,出纳诏命。及访旧事,未尝有所遗漏,太宗奇之。尚宜阳公主,拜附马都尉,稍迁太尉。世祖之监国,观为右弼,出则统摄朝政,入则应对左右,事无巨细,皆关决焉。终日怡怡,无愠喜之色。劳谦善诱,不以富贵骄人。泰常八年,暴疾薨于苑内,时年三十五。”《魏书.列传第十五》。拓跋嗣一朝,君有早死,臣有早亡,而且都是在宫廷之中。我有点疑心上文所说的服散问题是不是在彼时已经对拓跋一族乃至整个魏国的上层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了呢。事出有因,非空穴来风,但是这个问题委实太大,在新的考古资料出来之前,估计也只能作为一个迷题而束之高阁了。

再接下来,“秋七月,幸三会屋侯泉,诏皇太子率百官以从。八月,幸马邑,观于氵垒源。九月乙亥,车驾还宫。诏司空奚斤还京师,昌平侯娥清、交址侯周几等镇枋头。刘义符颖川太守李元窃入许昌,诏周几击之,元德遁走。几平许昌,还军枋头。”《魏书.帝纪第三》,这则史料的后半段颇为重要,关键在于三处,其一,李元所主导的刘宋的攻势正应对了上文所分析的刘宋的残余势力的游击一说,其二,许昌此时(虎牢战后)的归属问题,其三,魏军方面对于此事的应对,似可见魏军此时兵力上的捉襟见肘。

第一点和第三点都很好理解,重点在于第二点,这也是分析魏军动向的关键。即,在虎牢易手的这一阶段中,作为和虎牢具有同样的战略地位的许昌,是否也落入了魏军的手中了呢。在这一点上,我以为应该持肯定的观点。不妨来看《宋书》中关于李元的这次反击的记载。“时宣威将军、颍川太守李元德(即《魏书》中的李元)戍许昌,仍除荥阳太守,督二郡军事。其年十一月,虏遣军并招集亡命,攻逼许昌城,以土人刘远为荥阳太守。李元德欲出战,兵仗少,至夜,悉排女墙散溃,元德复奔还项城。虏又围汝阳,太守王公度将十余骑突围奔项城。虏又破邵陵县,残害二千余家,尽杀其男丁,驱略妇女一万二千口。刘粹遣将姚耸夫率军助守项城,又遣司马徐琼五百人继之。虏掘破许昌城,又毁坏钟离城,以立疆界而还。”其中虽无一句明言滑台战役之后许昌的归属,但文字之间依然可见当时的真相。在魏军的进攻下,李元是因为兵力不足而被迫撤退至项城的,而如果许昌在虎牢一战过后仍然能在宋军的手中的话,刘宋没有理由不大力经营这唯一的洛阳的屏障---虎牢,许昌虽然同为洛阳的门户,但是虎牢的失陷却并不能认为许昌的战略意义的降低---,在这样的情况下,又如何会出现兵力不足的情况呢,青州一线的檀道济一部虽无力再战,但是进驻许昌的时间还是足够的---从四月虎牢沦陷到十一月足有半年的时间。

因此,我推断事情的经过或当如此,在虎牢之战的进行中,魏军已经拿下了同为要地的许昌。但是,此时虎牢方面战事甚紧,因此,攻下许昌的魏军(奚斤)不得不在留下了极少的看守兵力的情况下,急速回师以增援虎牢。但是在此之后,虽然虎牢方面以魏军的惨胜而告终,但是一方面由于魏国国内以及北方的事态相对与战前逐步恶化,而令一方面,虎牢和青州方面的刘宋部队依然虎视眈眈,这就造成了魏军并没有即使的补充许昌方面的驻军。这就给了李元以可乘之机,令他在十一月得以偷袭拿下许昌---李元的这次行动,从青州方面宋军的动向来看,极有可能是他个人的策略。

但是,许昌的再度易主已为魏军所不能容忍,于是,魏军方面尽管兵力减少,依然通过征调的方式集结起了相对李元部来说为多的兵力对许昌进行了再度的进攻。而李元方面,由于是偷袭,无论是粮草(此时已经是十一月)还是应对手段乃至兵力都无法和魏军进行哪怕是纸面上的抗衡,于是只好进行撤退到刘宋的势力范围。但是,这却给了周以洞悉刘宋的反抗势力的兵力部署的良机,于是,魏军破项城,毁钟离,攻邵陵县,甚至连许昌都几为平地,彻底的扫荡了宋军的反抗势力。至此之后,虽然刘宋方面依然在外交方面相对的强硬,但是在淮北连成建制的游击战力都几乎没有的宋军已经难以给魏军造成威胁,洛阳,这一最后的据点的沦陷也仅仅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以上是见诸与史书方面的滑台之战的结局以及影响了。但是,正如上文一而再再而三的分析的,滑台之战的影响远不是一两个战略要地的得失所能划上句点的。

首当其冲的是汉族势力的抬头。在滑台之战中,由于崔浩计策使用与否所带来的结局不同的影响,其时给魏国朝野带来的冲击是相当的大的。虎牢一战中,拓跋嗣斩公孙表,固然是有公孙表在虎牢攻坚中的失算,但是,因为公孙表擅改崔浩的策略而带来的战略上的僵局,恐怕更是拓跋嗣对其恨之入骨的原因了。在草原上,以射猎为主,但是,一旦有了吞并天下的想法了,则要入乡随俗,大力的采用当地的势力,否则不足以有作为。这恐怕是滑台之战之后,鲜卑贵族们的大致想法了。于是,才有了在拓跋焘一朝中,汉族势力的快速成长。这种成长,也逐步渗透到了魏国的各个经济政治乃至军事层面。而在此之前,魏国的高层中的汉族人士,则多为参谋,太史之流,如崔浩,也就一高级参谋。如梁越。---“梁越,字玄览,新兴人也。少而好学,博综经传,无所不通。性纯和笃信,行无择善。国初为《礼经》博士。太祖以其谨厚,举动可则,拜上大夫命授诸皇子经书。”《魏书.卷第八十四》。---即使贵为拓跋嗣的启蒙,也只能作为一个郡县的太守而已。

而接下来的,则是魏国对于农耕方面的重视,这也从某一角度来说稳定了社会最底层的民心。终南北一代,北方在农业上的重视程度要远远的大于南方,比如《齐民要术》一书为北朝所出就是一例明证。这一点,似乎要归功与竺夔的焦土政策了。如果北魏在虎牢一战中没有吃到足够的苦头的话,能否下大力气整治农业,还是一个未知之数---比如后世的蒙元政权,在这点上就做的足够糟糕。甚至有废田为牧的设想,这就基本上失去了最底层社会的支持了。北朝在农业上的投入与其收获是成正比的,“...可知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北方农业,其生产工具和耕作栽培技术继承了汉代的成就并有重大创新与发展,这一领域中的生产力水平高于两汉,并带动了劳动效率的提高。农业中畜牧成分的增加是对土地荒芜情况的适应性变化,而非停滞和倒退。由于战乱和人口的流徙,北方农业的规模和经济总量或许低于汉代,但粮食单产和人均、户均产值则有可能超过汉代。(注:高原在分析计算后提出:魏晋南北朝‘高额亩产量超过汉代,一般亩产量与汉代持平’。”《魏晋南北朝北方农业耕作方式与人口关系之探讨》,《中国经济史研究》1995年第1期。

最后是政治乃至军事结构方面的调整。这方面的叙述已然和本章没有太大的关系。姑且放到下文,再做详细的探讨。

滑台战役已经完结,而作为这场战役的发起人的拓跋嗣,他的生命之火也已经燃到了尽头。“十有一月己巳,帝崩于西宫,时年三十二。遗诏以司空奚斤所获军实赐大臣,自司徒长孙嵩已下至士卒各有差。十有二月庚子,上谥曰明元皇帝,葬于云中金陵,庙称太宗。”《魏书.帝纪第三》。

而历史上关于他的评价,打底没有超出《魏书》的范畴。“帝礼爱儒生,好览史传。以刘向所撰《新序》、《说苑》于经典正义多有所阙,乃撰《新集》三十篇,采诸经史,该洽古义,兼资文武焉。史臣曰:太祖英雄,北驱朔漠,末年内多衅隙。明元抱纯孝之心,逢枭镜之祸,权以济事,危而获安,隆基固本,内和外辑。以德见宗,良无愧也。”,我个人也是如此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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