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一个老实男生的故事 -- 故园湾里

题记

最近总是看到“无事忙:现在不流行好人，流行能人！”的说法，弄得我很困惑。

在我印象里，这应该算是优点，不算是缺点哪。

这辈子第一次听到男性得到这个评价的时候，那还真是很久很久以前，往事历历如数……

（卡！镜头切换成黑白。）

某处农村，乡下小镇上，一户被按照阶级划分可以定义为“小工商业者”的家庭里，长子呱呱坠地了。以后陆续在7年间，他又有了一个弟弟，三个妹妹。哦，忘记说了他还有一个姐姐。于是这是一户父亲+母亲+二子四女的大家庭。

那个时候，那个地方，读书还是件比较奢侈的事情。不过那家的家长当年家里也曾经阔过，也曾经雇个脚夫帮他担着行李去县城求学，所以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比较看重的。可是孩子那么多，不可能全部保证他们的基础教育。于是只有这个身为长子的男生在小学毕业以后得到了继续去县城求学的机会。虽然是乡下县城中学，不过胜在民风好学，历史悠久，在方圆百十里地内也还算是过的过去。再后来，男生中学毕业了，运动了，不知怎么地就招工了，去了离开家几十里地的一个城市，在一所大学的图书馆里谋了个小小的职位。——比当年东哥在北大的情况差不多，几乎纯打杂。按照现在天涯的传统，这个男生就是当之无愧的全家唯一跳出农门的凤凰男。

时间一晃，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

过尽千帆皆不是……。

他看中了新一批招工招进来的一个女生。女生是上海知青。而他当时最远也就到过省城。上海是什么地方？只在想象中可以描摹一下：自行车、缝纫机、大白兔奶糖、霓虹灯下的哨兵……

女生，就是从那样一个几乎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大城市出来，来到这个，呃，要啥没啥的安徽小城市。当然，比广德农村好一点点，但也就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他发奋图强了三个月。

然后就会说上海话了（>_<就这一点而言，我一直觉得是奇迹！）

然后托人介绍。

六个月之后结婚。

两年之后有了女儿。

二十多年中，女儿长大了读书了毕业了工作了会上西西河发贴了。

就酱。

所以这个男生是我父上大人亲爱老爹。好吧，到目前为止，和老实这两个字还没扯上关系。

但我第一次知道娘亲大人6个月就完成了恋爱磨合决定嫁给老爹的时候，很是shock了一下。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闪婚吧？娘亲大人，看不出来你也有这么弓虽的时代啊。

娘亲大人往往悠悠一声长叹。“你爹人老实呀，人好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想起来，小时候不懂事，有时候会和娘亲大人抱怨说：“那谁谁长得比我还黑，人家就可以穿着漂亮裙子在儿童节表演钢琴！娘咧，为什么你当时没听老师的话给我买台钢琴让我学呢？>_<”

娘亲大人凉凉一个眼风过来锐利如刀：“你先把你的作业做完吧，拿到年级第一名不是一样可以上台领奖！……钢琴那时候虽然便宜，可抵得上我和你爸爸三个月工资，家里不要开伙了？”

“那为啥xx家买得起？”

“XX爸爸有能耐呀。”

如是者三。

我很OTZ地发现，基本上我班上有三分之一的同学，他们的老爹都追过我娘亲大人。剩下的三分之二里，还有一半不是本校子弟。换句话说，娘亲大人追求者的覆盖面约莫有50%这么高？OMG啊。

“那你为啥最后闪电嫁给老爸啦？”

“他人好，老实。”

“奈爸爸第一趟到上海来，吾窝了一碗汤果拨伊切，伊好切色忒了，一碗勿够切了两碗。迭辰光就觉着，伊宁真老实啊。”

（你爸爸第一次到上海来，我下了一碗汤圆给他吃。他吃得好吃死了，一碗不够吃了两碗。这时候就觉得，他人真老实啊。）

爹亲大人，新女婿上门你就吃成这个造型，做女儿的我都为你汗一把啊……。

这是我外婆说的。此后很久很久，二十年来每逢他们回上海省亲，外公外婆都会水磨糯米粉，沉在缸里用水养着，每天晚上装一点儿用个小布袋挂着沥水，第二天一早和上猪油芝麻芯子给女婿做宁波汤团吃，一做就是二十多个。——直到新女婿变成了中年女婿，再变成中年发福女婿，最后中年发福女婿说：“爸，妈，吾现在真呃切伐忒介多了。”才告一段落。

我爹亲大人，人是很老实没有错的。只不过远远不是那种小说里经常看到的完美男人。中国绝大部分男人都有的缺点，他基本都有：辅导辅导功课会因为耐心缺乏而一巴掌把我拍飞，或者把娘亲大人气得哭着抱着襁褓里的我直冲火车站准备回娘家这种事情，绝没有少发生过。不过总算那个成龙所说的错误他没有犯过OTZ。工作上嘛，好像前两年好容易混上个副教授，对他的学术水平，为尊者讳，我不予置评——其实他做的宋词研究我也没兴趣啊啊啊。

至于所谓副教授的文字功底，体现在今晚刚刚收到的家信上，就是……

“就我而言，一辈子做对了两件事：认识了你妈妈并和她结婚。”

爹亲大人，这你都能写在给女儿的家信里，你真的是老实到没救了啊。

• 《西河文萃》第18期 下 2009年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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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河文萃》试验版 山远空寒兄主编，俺修订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