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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友谊的故事 -- 扣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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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友谊的故事

友谊的故事

冬梅―同龄不同命的儿时伙伴

我记得的第一个朋友是外婆乡下的冬梅。四、五岁的时候了吧,我想不可能再小了。妈妈说我三岁时坐在奶奶怀里帮她纠正她扣错的纽扣(妈妈说奶奶的纽扣从来没扣对过),可是我一点儿印象也没了。所以有记忆的时候至少应该四、五岁了,也不可能再大,因为六岁的时候又回城里上学了。

冬梅是老外公以前长工家的长女,按外婆的说法,他们家跟老外公家也算是远亲。解放后没有什么长工不长工的了,大家都是人民公社的社员。外婆那时已经退休了,所以白天没事的时候就要带我去窜窜门子,去的最多的就是冬梅家。外婆说冬梅的父母都是老实本份人,冬梅又懂事,而且跟我是同年。

记忆中的冬梅长得很好看(我一点也想不起她具体的长象,是外婆从小告诉我冬梅长得好看,所以在我印象里冬梅是个好看的女孩子),不高,但家里的许多活已经要她承担了:做饭(以前农村的土灶台子很高,她要站在凳子上才能做),打水,打猪草,喂猪,父母出去的时候还要照顾弟弟(弟弟二、三岁的样子,很淘气)。冬梅其实没什么时间跟我玩,她总是一边干活的时候一边冲我笑笑,偶尔她妈妈不在的时候,就问我她的名字怎么写。梅字我也不会,回家问了外婆才告诉她的,她就很认真地用石头在地上写了起来。我把我名字也写在地上,歪歪斜斜的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起,我们就很开心地笑了起来,那种感觉象夏日清澈的泉水。有时外婆会带些象粟子一样的坚果回来,比粟子要小,味道比粟子还香甜(因为是野生的),外婆说是冬梅在山上摘了,特意留给我的。然后外婆就要在家里找一些好吃的或是我不穿了的衣服,第二天窜门的时候给冬梅送去。外婆说这是人情世故,收了别人的东西要还礼。冬梅的父母就很不好意思地收了,嘴里说着:大姑娘,怎么这么客气呢?(外婆是家里的老大,当地人以前习惯把雇主家的女儿叫“姑娘”,是一种尊称)。冬梅好象从来没被父母骂过,也没见她哭过,外婆说她太懂事,从不惹大人生气,不象我是个刁蛮任性的淘气鬼。然后外婆就叹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我似懂非懂。反正只要我不听话的时候外婆就要说,看看人家冬梅跟你一样大,就要帮父母干活带弟弟了,你整天除了吃就是玩还要淘气。当然外婆说完了这番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溺爱我,我也从不放在心上。但冬梅在我心里是个完美的形象,是好孩子的象征。我跟冬梅就这样似远非近的玩着,有时看看她喂猪圈里的猪,有时也把猪放出来,猪就在屋后面的烂泥潭里打滚,弄得浑身脏兮兮的,我就会少见多怪地大笑起来,她看见我笑就也笑了起来,我是笑猪的脏,她是笑我的笑。

六岁回城上小学,在学校有了新朋友也就不经常想到冬梅了。八岁那年寒假去外婆家,再见到冬梅就有些陌生感。冬梅还是象以前那样望着我笑,还是不太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问她的学校有什么好玩的事。她摇摇头说,我们农村哪里可以象你们城里人,让女孩子上学。我也不是太理解这跟农村和城里有什么关系,回去问外婆,外婆又叹气说,冬梅那孩子要是有机会读书应该是读得出来的,只可惜生在这样的人家。再后来外婆的户口也调回城,我就更少听到冬梅的消息,一直到我十七岁那年,外婆从乡下的亲戚那里得知冬梅已经嫁人了。外婆问我还记不记得冬梅,我当然还记得冬梅这个名字,但是已经想象不出十七岁就要嫁人的冬梅是什么样子。外婆说她嫁人的那天哭得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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