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萨大白话出西域 -- 萨苏

早晨起来看见一个帖子，里边提到“萨白话”，不仅忍俊不禁。

“大白话”，是京字京韵，意思是能忽悠的主儿，比如姜昆，那算是白话出水平来了。其实真正北京市井的大白话，没有赵本山那种忽悠卖拐的本事，俗话说“鹰嘴鸭子爪 -- 能说不能拿”的水平。早年，要是说人家是“大白话”，有点儿贬义，承认自己是“大白话”，很需要一点儿自知之明的。

萨比较有这个自知之明，捎带着把我一班同学都归进去了，这个体验，是大学的时候出西域游新疆留下的。

那一年在大学里办社团，结交了“西域大豪”叶尔兰，这哈萨克兄弟极是实诚，有一次活动完了大伙儿出去喝点儿啤酒解乏，谈的兴起，他老兄忽然豪兴大发，手指一画圈子 ?C “今年放了暑假，兄弟们都上新疆玩吧，我管吃管住！”

当时轰然叫好，也不太当真，结果到放假的时候叶尔兰就找到宿舍来，很认真地问我们能不能去。

那还有什么说的？天上掉馅饼啊~！走！

一行人除了叶尔兰，还有四男一女，都是北京的，男生里的几个，都堪称大侃 ?C 大白话，要我说，叶尔兰兄弟就是让这几把大刀砍晕了，才一腔豪气发作，带我们闯了西域。

叶尔兰的名字，在哈萨克语里面是“骆驼峰”的意思，此人在北京沉默寡言，外人以为他还有点儿羞怯，等进了新疆，忽然就仿佛换了一个人，这老兄不知道打哪儿弄来一辆中吉普，那种可以敞篷，军绿色的老爷车，烟也叼上了，怀也敞开了，串着野路乱跑，吹着口哨两眼如鹰似电，速度表上基本就没有下过八十迈，他们哈萨克人有个特殊的面部特征，就是两眼下有两条从内眼角到嘴角上方的斜纹，平时看着有些阴郁，这时就显出一种豹子一样剽悍的狠劲儿来。兄弟们一边系紧了安全带，一边忍不住骂一声，靠，这他妈才像个男人！不出一天，跟我们一块儿出来那女生“小疯子”就变成一女叶尔兰了，坐到司机副手座上，除了没敞怀，抽烟，口哨，眼放电，全学会了。

后来到叶尔兰的家，才知道这小子在北京肯定是憋坏了。叶尔兰家的房子只能用古代那种“堡”来形容，极尽豪华。打听之下原来此人一家在哈萨克人中时代称豪，极有威望，六十年代一个什么政治事件站错了队，否则就是有一个赛福鼎样的人物。尽管如此，中央对这号人物还是极尽安抚。此后开车出去玩，几百里周围的牧民，一听说是“叶尔兰家的客人”，都敬畏万分，那可不是假装得来的。新疆搞了四十年社会主义，居然还有如此豪族，令人惊讶。

这小子要搁古代就是一戈壁的酋长，据说早年他这个地位的还带抢亲呢。在北京当大学生？！也太不合脾胃了。。。

平心而论，叶尔兰真是太够意思了，带着我们天山达坂苏公塔，全是自己开车，中间，你们北京人说不能喝酒，那就不喝酒，你们北京人说不敢骑骆驼，那就不骑骆驼，他的汉语不好，就笑眯眯的听我们一车上胡侃。

让我反省自己是一“大白话”的，是还没到叶尔兰家，去达坂城回来路上。

达坂城比预料的要遗憾一些，眼睛黑又亮的姑娘一个也没见到，大辫子的见到一个还不如叶尔兰的女朋友，据说达坂城姑娘美丽是清末的事情，因为左宗棠平回部，驻军于此，与当地人通婚，生出漂亮的混血儿来，现在已经是历史了。达坂令人难忘的是羊肉，达坂城的羊肉来自天山，那里的绵羊吃山上含碱的草，绝无膻味，极为肥美。民族朋友杀起羊来凶悍异常，把羊望树上一甩，手中尖刀飞出，正将羊头钉在树上，鲜血标出，那羊儿只蹬动几下，一声未出就断气，民族朋友上来就剥羊皮，一只羊六十元，羊皮归主人。

看到杀羊的一幕，哥儿几个都觉得胃里有些翻腾，但是羊肉烤起来那种香味如此诱人，最终，大脑向大胃投降。

香阿！我们六个人，其中两个不吃羊肉的，干净利落的干掉了一只两岁羊，倒把主人吓坏了，连忙送上成串的大蒜，免费，为了助消化。

回去路上，叶尔兰大概吃多了，不再说话，闷头儿开车，北京几位爷们儿姐们儿则顾盼神飞，满嘴跑舌头，吃羊的时候喝了点儿酒，说起来旧事，打群架，称霸王，威震四九城，每一个北京大白话好像都有过五关斩六将的神奇故事，听得小叶酋长直翻白眼，几次走神差点开进沟里去。

正在这时，路边的草场上，就出现了一片白云一般的羊群。

小疯子哇的一声叫起来，拍着车门让叶尔兰停车，抄出照相机就拍照。

几个人看着，一边的杜子忽然舔了舔嘴唇，说道：咦，好像没有看羊的。

军子看看叶尔兰，会意的点点头：这新疆的羊，真好吃阿。。。

叶尔兰一笑，满不在乎的一指后厢：你们去抓一头呗，塞在后面，带回去吃。。。

北京的几个哥们儿看看叶尔兰，叶尔兰按按方向盘，意思是你们去抓吧，我得开车阿。

也是，在人家家乡地方，人家点头就够给面子的了，总不能让小叶替我们去抓吧。

谁去呢？

小疯子忽然发话了：军子，你不是在动物园一把链子锁打趴下二十多个呢么，抓个羊还这么运气阿？

军子咽了口唾沫，看看我们。我们剩下三个兄弟齐刷刷后退半步，一起拱手：祝军子兄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军子没辙了，哼了一声，扎煞着两手奔羊群去了。

一只小羊羔走离开了妈妈，在离羊群老远的地方吃草，进入了军子邪恶的目光。

军子猛扑过去。

小羊羔有点儿莫名其妙：--- 你，你干啥？

军子吼叫一声，一把抓住了小羊羔的前腿。

大功在即！我们正要欢呼。。。

那小羊羔见势不妙，咩咩的叫着挣扎起来，又踢又咬，一蹄子招呼到军子脸上，军子一慌，扔下羊就逃。

几个人灰溜溜的回头看去，却见叶尔兰下了车，坐到一边大石头上，笑嘻嘻的抽起烟来，显然很想看几个北京人怎么抓羊。

远远看去，那小羊羔跑了几步，看看我们没动静，并没有逃走，反而好奇的又走近了几步。

挑衅阿！

罢了，士可杀不可辱！兄弟几个互相看了一眼，阿三发话：一块儿上啊，不信咱四个人还对付不了一只羊！

于是，四个人就分了工，我和阿三抓前腿，军子和杜子抓后腿，谁放手谁是兔子。上！

四个人分四个方向摸了上去。

风萧萧兮易水汗阿~~

等那小羊羔发现不对，已经落入了我们的包围。跑？嘿嘿，来不及啦！

四个人一拥而上，按住了措手不及的小羊羔，一人一条腿，阿三还在那儿嚷：谁也不许松阿！

正在这时，一边的树棵子里忽然跑出一头卷毛牧羊犬来，汪汪狂叫！

四条汉子顿时顾不得面子，扔了自己那条羊腿，撒丫子就跑，个顶个百米冠军的速度，老萨第一个蹦上车，赶紧招呼叶尔兰：小叶，小叶，快开啊，快开车！

叶尔兰哈哈大笑，跳上车，一踩油门。那狗在后面狂追，却越来越远。

惊魂已定，杜子忽然冒出一句：那狗肉更好吃哦。

众人正要点头。

叶尔兰忽然踩了刹车。

吉普车四轮刹出一道青烟，那狗猛追了上来。

众人抡起拳头一起猛砸叶尔兰的后背，嗥叫起来：小叶，快开车，快开。。。

一道黄尘飞驰，留下一道犬吠。

自那儿以后，我们几个，就被小疯子称为“大白话”了。。。

[完]

• 【西西河电子期刊】第10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