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戈登在苏州杀降事件中的角色--与伯牛兄商榷 -- numzero

1863年岁末，镇守苏州的太平天国将领纳王郜永宽等四王四天将刺杀守将慕王谭绍光后向李鸿章献城。淮军入城后，不仅杀死献城的四王四天将，更展开了一场血腥大屠杀，前后被害军民达数万之多，这就是骇人听闻的“苏州杀降”事件。在这一事件中，受降一方的李鸿章所扮演的角色，谭伯牛兄所著《战天京》一文已有相当精密的考证，极具说服力。惟此次谈判的“保人”戈登在事件中的角色，《战天京》一文认为他在事发时中了李鸿章的“调虎离山之计”，完全被李鸿章所蒙蔽，对真相一无所知，因此也是事件受害者一节，本人略有不同看法，特作此文与伯牛兄商榷。

根据戈登本人的叙述(该叙述附于文后)，他从受降之前直到杀降结束一直留在苏州，但并未采取任何监督或促使谈判协议履行的举措，相反，是他本人主动对李鸿章提出要求前往无锡。

从戈登自己的说法看来，李鸿章并未施展“调虎离山之计”，倒是他自己颇有施展“金蝉脱壳之计”的嫌疑。根据戈登公开发表的“备忘录”，整个受降和杀降期间，他均不在现场(据说因为在他告诉纳王他决定离开时纳王没有表示他有特别须要留下来的理由)，包括从受降当日中午12：30听说发生突变直到次日凌晨4：00为止，并且还是在纳王亲戚的一再恳求下才肯勉强留在城中。

继各王被杀后，三万降军亦被屠杀，这是发生在在戈登留下一封短简给李鸿章就去了??山之后。换言之，戈登也没有留下来就剩下数万太平军降兵的处置问题做出进一步交涉，反而急于脱身。

最后，戈登曾向纳王承诺他只要控制一座城门就可以阻止苏州被劫掠(这应该也可视为谈判承诺之一)，但苏州遭焚掠屠城的后事是人尽皆知的了。

根据以上事实，本人认为，戈登虽无主观骗降意图，但从始至终没有真正试图履行过保人责任，否则，他没有理由在献城临开始之前急于指挥部队开拔前往昆山，而且在受降开始之后始终没有出现在现场，甚至没有留下一个中立代表在场----作为保人，竟然需要通过受降一方程学启的说词来了解受降过程。虽然郜永宽在他离开时没有提出“特别需要他留下的理由”，但“离开的决定”是戈登告诉程的，如果郜永宽信赖戈登这个保人，自然也会相信戈登无论如何都会保证协议的履行，既然他决定离去，就一定是有把握事情不会再有变化了。但就戈登而言，确保献城顺利进行是他的责任，难道还需要什么更“特别”的理由吗？

戈登所有的抗议和反对都是在海内外英文媒体一片哗然之后才有的，在他自己的备忘录中，没有提到在事发当时进行过任何挽回的努力----哪怕是并不需要他“拿出真正的军人气概和爱护荣誉精神，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中国之友》语)去进行的抗争----包括在受降发生“突变”后诸王的安全问题，苏州城本身在献城后的遭遇问题，以及苏州数万降军的处置问题上。他是否可以挽回是一回事，但是否尝试过，是另一回事。

由此可见，戈登纵然不是有意骗降，但利用郜永宽等人的献城承诺实现后，就没有再试图履行对郜永宽等人的承诺。这一“不作为”本身，是否也可算是故意欺骗呢？而《中国之友》认为戈登是有意推脱责任而“溜走了”，似也不是无理妄断，否则，如何能解释他急于在献城开始之前离开苏州的反常行为呢？是否在为将自己置身于可能发生的卑劣事件欲设退路呢？

最后，我想补充一点，戈登在《备忘录》中提到“叛军全部剃了头”，而李鸿章等人报给清廷的太平军将领提出的条件中却包括“不擞发”，孰是孰非，相信不需更多考辩。

以下为《中国之友》刊登的戈登本人的备忘录节选

“12月4日夜间，叛军全剃了头。我去见抚台．告诉他．我的部下闲着无事不是办法，我向他提出开往无锡。。。。。。

我在娄门的门楼上看见程的栅寨附近有一大群人，我想这是举行投降仪式。几分钟后，大约是十二时半，一大队清兵开上来了，经过城门，一边呐喊，一边冲入城去，象他们通常冲入撤空的栅寨一样。我看不起这种行为，对于其中一些人更表示我的不满．可是他们蜂拥而入，一面向空中开放滑膛枪，一面鼓噪着。接着，程来了，面色苍白。我问他，会见是否已经完毕，一切是否圆满。他说，纳王并未前去见抚台。我说，我曾看见他和其他人一同去的．他说，没有，他不能确定这事，不过他想他已逃走了。我说我不懂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刚才还见到了纳王，并且纳王还对我说过一切事情都好．我问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故?他说，纳王要求带兵二下人占领半个苏州城，以一道墙隔开为界，抚台已经拒绝了这个要求；他又说，纳土留曾忠王的一些兵士入城。后一部分话我知道是谎话，可是说来奇怪，我相信前一部分话是真的。我问他纳王会到什么地方去?他说，他不会回到叛军那里，而是去到某处乡间住下来。我想这事太奇怪了，就让我身旁的即马尼医生到纳王住所去者他，告诉他不要担心．程告诉我，只有他的部下才准人城，城里不会发生劫掠，我知道他的部下纪律很好，所以我并不但心，于是跟他一起骑马绕城而行。他不住向空放枪，我劝阻他，不懂他的目的何在，他说，这只是为了阻止广西人在他的部队占领苏州城时对他们有所举动。我逐渐为纳王不安起来．我在南门(盘门)离开了程将军．骑马到纳王府去。我于天黑时抵达纳王府，发现府中已被抢劫一空，纳王的叔父碰见了我，他请我到他的住所。我的身旁只有我的译员，我无法派人与程将军或与我的部队联系，可是这个天将一再恳请，我只得同意他的请求，于是我和纳王家属到他住所去了。我在那里见到他的兵士列队戒备，街上设了防御工事．我要派我的译员出去求援，可是他们一定不让他走。因此我一直留到清晨二时，其间阻止了几批清兵的抢劫。清晨二时，我派我的译员和一个照料我的马的清兵去叫几艘汽轮到外跨塘来，要抚台负责，同时再叫我的卫队前来．他走了之后，和他同去的那个人回来了，说他被清军砍了头。我一直留到早晨四时．始亲自前去命令那些汽轮。我被清军扣留了一小时。最后，我到了娄门派卫队往纳王住所，但为时已晚，清军已把纳王住所劫掠一空。我于是到娄门去，碰见了程将军，向他提出了我的意见。他竭力为自己辩解，但我不听他那一套，此时．我尚不知各王已被斩首．接着我到了程的栅寨，碰见了贝莱少校，他在那里率领程的炮队。他说，程将军非常不高兴．抚台命他处死各王，已令军队入城．以致他丢了脸云云。贝莱又告诉我，纳王之子现在他那里，他把他领来见我。我拒绝跟程发生任何接触．纳王之子上了我的船，指着对岸说，各王就是在那里被杀的。我渡河到对岸，认出了康王、纳王．锡王、松王诸王的首级。。。。。。我等待着汽轮，因为听说几个高级人员仍在禁锢中，我想我可以威胁抚台把他们交出来，可是，抚台听说我来了，就进城去了，我给他留下一封短简说明自己的意见，然后乘汽车前往??山。。。。。。

以下为《中国之友》刊发的述评

“我们认为本报今天所发表的一份文件是我们多日以来幸或不幸而读到的最惊人的文件．以戈登这样的才能和地位竟发表了这样一篇文字，我们殊觉失望。我们何以会有这种感觉，谨请读者加以判断。

少校的确切地位似乎是??山的副将，虽然权在程将军之下：而程将军的撒谎本领却具有一种叫人相信的惊人力量，我们想这种力量是具有吸引力的，尽管少校曾经告诉我们，他明明知道这个恶棍是在撒谎．让我们引证一下少校本人所说的话：“后一部分话我知道是谎话，可是说来奇怪，我相信前一部分话是真的。”

这个程将军，这个卑怯的撤谎者．他就是特地选拔出来在一切必要时候去和叛军进行谈判的得力角色。少校告诉我们．太平军各王曾与程进行谈判至少献出苏州四应城门投降。我们认为此事当在11月9日之前。我们知道12月4日程对于幕王有落入戈登之手的可能极感高兴，并且我们听说同一天他就得到了那个不幸的慕王的头颅．

程接着成为抚台的代表“磋商各项事务”，我们想这是指苏州献城而言，这时少校宣称自己“无能为力”，就从这项“事务”中脱身溜走了，这是在他已经向纳王保证过他要使清军相太平军成为朋友，并且他只要据有’一座城门”就可制止任何抢劫之后发生的。

戈登少校没有告诉我们，在占领苏州的“紧急“关头，他为什么这样急切地要获得“飞而复来号”。我们请读者注意下面一段话：“我想我最好在出去之前看看纳王，于是前往纳王府．我把他拉到一边问他一切是否妥善。要不要我做些什么?他说不要，诸事都好。我告诉池我要前注往太湖，他说．‘为什么不等一等？我要在各王聚合的地点去看你．”据他的想法这个地点就是在抚台那里。戈登少校为什么缺席呢?为什么他不负起责任来前去监督实现他向纳王所作的担保呢?

少校告诉我们，当他发现纳王府校抢劫一空的时候，他甚为“不安”，可是他留在那里直到次日早晨四时这件事，并不能证明他其正是不安的这种说法，他并没有告诉我们，他为什么派自己的仆人而不亲自前去调来自己的卫队。另一方而，他对于自己的汽轮的事就非常重视了，当他被清军扣留一小时的时候他曾派了一名助手前去“传达命令”。(自然，此时程将军是十分忙碌，戈登正好在这时候被扣)程将军丢脸的可笑的滑稽戏，戈登少校拒绝跟他发生任何接触的表示，正好紧接在这场悲剧的后面。(人们对于这种装腔作势是会发笑的，)威胁抚台这种想法是巧妙地混过去了．抚台既然进了城，他在城里自然是不能受到威胁的：于是少校乘上一艘汽轮到??山去了。 给抚台留下一封短简。

读者都可以看到少校的信件，自会判断我们的分析是否正确．我们认为少校出为最近军队损失甚大，担心攻打苏州时遭到失败，因而使用阴谋取城，可是他又想保护自己不要卷入那件无耻丧良的事件之中，所以他完全象他所宣称自己曾经做过的那样去做的。

我们虽然读过不少历史，可是我们在记忆中找不到一件可与施诸轻信的太平军首领身上的无耻阴谋相比的前例。。。。。。我们是根据戈登少校本人的陈述来评论这些事件的，要是戈至少校找不到解脱的办法，那么我们已经把他置于无耻丧良的高峰，他是不能轻易地从那里爬下来的．戈登少校一成为满洲人的撒谎典范----程将军的处理投降事务的同谋者的时候，他就应该挺身而出，站在清朝抚台的屠夫和轻信的被害者之间，拿出其正的军人气概和爱护荣誉的精神，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而不去作一个遭到世人唾骂遍体污秽的奸佞小人。可能他真是被撤谎者程和抚台所欺骗。可是当我们考虑到他根据纳王之子的意见，跟我们说什么“忠王是愿意来降的，产丝地区所有的人也都是同样的”之后，我们就不能完全相信他是扳欺骗的了。。。。。。”

“我们刚走出城门的时候，忠王的一个可靠的信使把一封从嘉兴府发出的信件交到我们的手里．我们读信的时候心中产生了怎样的感触啊！信里有着这样的字句：“你们外国人跟满洲人一样．你们不讲信义!你们欺骗了我们！作为外国人，我们感到其中所包含的全部辛辣．作为忠王的私人朋友，我们因为自己的民族被比作不信不义的满洲人而感到了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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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西河电子期刊 第11期 2004年6月5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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