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出来混，迟早要还 -- 秋原

三、

“这一封书信来的巧，天助黄忠成功劳。”

——京剧《定军山》选段

《定军山》是一向被看作谭派的代表作，但少有人知道，擅长《空城计》、专攻老生的于魁智也是唱过这一出的。于先生曾经对俺说过，为排好《定军山》这一幕戏，他曾专门前往汉中地区采风。举这个例子，俺想说明一点：凡事就怕认真。而“认真”二字，恰恰是目前大多热衷于架空题材的网络写手最欠缺的东西。

经过这几年对网络文学的了解，俺感觉网络写手中普遍存在不踏实的毛病，急于求成、虎头蛇尾，即不虚心也没有脚踏实地的韧劲。大部分写手仅仅是历史和文艺爱好者，没经过专业的文学锻炼，创作水平有限是可以理解的，但创作态度的浮噪却是要注意和自责的。归结起来，俺觉的有如下三点：

一是眼高手低，没有主见，别人写什么，他就模仿什么；“小说”还没写出完，就幻想着怎么改成剧本了。在02年前，俺还从未接触网络文学，02年底到03年初，有N位网络文学青年托人，登门求教。俺这人有个毛病，就是性子直，嘴皮子刻薄一些，见着好的该夸就夸，觉的臭的也不太能给对方留面子。因此有那么一两位王道的后生，让俺批的挂不住颜面，反驳说：“咱家的东西放到网上，人人都说好，咋就你爱挑三拣四咧？！”俺说那成，就把你说的那什么网站告诉俺，俺也去看看人家怎么说的吧。于是03年躲过非典，俺就去了铁血。

到过铁血，俺方才知道什么叫“人人都说好”了，敢情就是“顶”，“再顶”，“偶也顶”，“必须顶”，“一定要顶”，“顶了不看”，“不看也顶”，“是中国人都要顶”……那会儿俺正闹胃溃疡，总感觉腹部坠涨，在BBS上泡了小半天，即刻痊愈，至今未再复发。06年夏天，有位朋友看过《疯狂的石头》后在俺跟前聒噪，说国际大盗麦克那厮，常在嘴边挂了些没头脑的呆咒，实在是太克塞啦。俺忽然感觉胸口一阵闷痛，呼吸困难，赶紧摆手止之，曰：“闭、闭嘴，别、别他妈说了！三年前俺就知道，只是部位……不同而已~”

二是贪多。这种现象往往出现在一些“有所成就”的写手身上，俺过去两年里在北京举办的几个有关网络文化的会议上、以及起点网的作者交流中碰到了几位。一个个意气风发，就跟1999年那些鄙视“旧经济”的挨踢精英一样，不屑和俺这种保守党为伍。他们一致的特色就是以“写的多”为荣，二十万不算数，三十万刚起步，五十万都拿不出手，过了百万才“有资格叫作家”，“大作”的字数就跟打算和那两年京沪深的房价叫板一样，噌噌噌地猛窜。问题是，北京的房价涨了，照样以人民币做单位，您几位的“大作”也有那么坚挺么？如今北京房价阳萎了，而几位“大作家”的……算了吧，他们压根儿就没“举”过，除了意淫，手淫和早泄的快感都不曾享受过——从俺认识他们那年开始，几位就嚷嚷着“今年肯定能出书”，蒙自己的本事比搞传销的还牛，嚷到今天，别说书了，连报纸杂志上的豆腐块都瞧不见。

三是故弄玄虚。看其作品，写了N万字，可是从头到尾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即没有朦胧派的简单委婉也不见诗人作家的精短干练。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记叙文六大要素无一具备，就这样他们居然还自我感觉良好，其实还不如中学生写的高考八股呢。有这么一位大仙干脆对俺说：“我就是要让人家看不懂！”这类写手很不常见，但最让人生厌。前两种写手虽然毛病不少，但起码也有“生猛”和“勤奋”两点可取。这第三梯队么，实在一无是处，只能用一个很粗俗却又形象准确的词来评价：装逼！

演义一出祁山中，孔明见姜维带兵“一带火光，势若长蛇”，叹曰：“兵不在多，在人之调遣耳！”行军如此，行文也一样。阿弩写《朔》，后期遇到一些创作瓶颈，俺告诉他，你风格和文识已定，再这么写下去，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提高，建议他以后少写这些动辄几十万字的长篇，多写一些三两千字的短文，体裁不限，杂散词记皆可，如此练笔对自己才有积累和提高。车轱轳话写流水帐不叫有本事，能用最少的字数表达最丰富的内涵才是写作的至高境界。文不在长在于妙，字不在多在于精，所谓一字千金，正是如此。这道理不仅适用阿弩，也适用各位写家。

因为工作的原因，俺经常要接见一些慕名而来的文学青年，但他们请评求序的要求，大都没有得逞。有些脾气不好的，让俺一个“不”字斥的尴尬不堇，自觉脸面大损，跑到网上放些微词。所以在这儿，俺也说明一下自己恪守的原则——五千字标准和一万字标准。

对于小说来讲，您不必把数万字的大作捧到俺面前，俺也看不过来，只需把其中您自认为最出彩、最得意、最能代表您个人文风的五千字摆出来就成，而且不分章节段落，前中后您随便挑。有人担心，五千字对于那些十万字以上的作品来讲，情节尚未能铺开；其实俺看的不是您的故事，而是您的文笔、您驾驭文字编织语句的功底。文如其人，而为人和为文是一致的，看过一段辞措不通，病句连篇，的地得不分的屎文，打死俺也不相信它的作者能编出什么精彩的故事~

对于剧本，或者您打算把您的小说往剧本方向发展，那么您把您的故事留干截枝，挑精去粕，简修洗饰，缩写成一篇一万字以内的梗概。因为小说强调意境，又是直接拿来阅读的，必须让读者会意共鸣；而剧本是戏剧的胚胎，不是直接拿给观众看的，还要由编、导加入各自的想法和构思，有个结构精密，情节合理，逻辑通顺的故事底子更重要。

说白了，看小说是品意，看剧本是观形；无论意也好形也罢，最后都要看到作者，也就是人。

当然也有例外，就是俺事前收了您的杵，或者您有本事托到俺的人情。这序就必须得写，这评就早晚得作，没准还有啥劳什子的作品研讨会，桌上立着俺这么个大活人的死牌位，等着俺发一通慷慨陈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至于礼节，其实俺并不会对这些要求无端拒绝，那怕是没有事先交代的不速之客，俺也从不恶语相加。没看您作品之前，俺是不卑不亢的待客态度；看过您作品之后，俺是有什么讲什么、实话实说的认真态度。您要是觉的那就叫挨呲讨骂，那是您自己胸狭腹空，听不进逆耳良言罢了。05年夏天，有位刚参加过高考的后生捧着他自称“新玄幻武侠”大作的手稿而来。这位毛发发达的二九少年声称，为了求新求异，他给主人公安排的兵刃即非风雅的剑也非潇洒的刀，更不是神秘的暗器直爽的枪，而是瓦缸寨好汉惯耍的大杀器。俺一念他父亲的面子，二念这份携手稿参拜的认真劲儿，当场答应一定好好品读。看过三章，把俺笑岔了气，里面全是“……那一把宣花大爷，足有二百三十斤。……某某舞起大爷，杀将出去。……只听咯察一声，枪爷相碰。……‘休得无礼，吃我一爷……’”

俺一向习惯给别人起些外号，打这儿之后，就以“宣花大爷”来称呼那些亟待提高的网络青年文学家了，简称“大爷”。宣花大爷文才有限，但礼数不缺，无论俺怎么百般辱骂，居然不恼，一概以憨厚傻笑相对。后来他愁眉苦脸地问道：“怎么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网络作家嗫？”俺说，“既然你是个肯于虚心求教的孺子，为啥非要把自己局限在‘网络’这个圈子里呢？”近年来，除了网络作家，还出现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作家、拿黑杵的房产作家、买弄老婆风流史的绿帽作家、下半身握笔的美女作家，心术各异，道路殊途。对于这些包括网络作家在内各种“门派”的作家来说，只有那些创作前无欲无求，创作中无物无我，发表后不图虚名的家伙，才是其中的精华。如果你能达到“离开网络，仍是作家”的境界，你就是出色的网络作家了。

东风吹，战鼓擂，如今这世上谁怕谁？！

——网络世界里的诸位宣花大爷们自勉

十月十八日 秋原作于京东肉饼慎思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