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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春运轶事(16)两天两顿饭 -- 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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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春运轶事(16)两天两顿饭

     

今年春运,安排我大年初五添乘东莞东临客。

我这趟车图点是中午十三点零五分开,我估算了一下,时间上来得及,所以当天中午十一点半就在家里早早地吃过了午饭,十二点钟准点到站台上接车。

为啥那么早在家吃饭呀?这列车上不是有餐车吗?

根据历年来的经验,春运期间,尤其是这节后首趟临客开行,车上肯定乱得一团糟,咱们得做好在车上吃不上午饭的准备。非但如此,我还在背包里放了几块饼干和几个脐橙,作为应急干粮。

果不其然,这趟车是用景德镇车套跑的,十二点半才进站台。这边一下完旅客,就立刻要上旅客了,乱得一塌糊涂。

和我同行的两位列检师傅都是五十多岁的老江湖了。他们当天上午十点跑车回来,在库里做完交接后,立马赶回家里,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和我一样提前上站台接车。

事实证明,我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短短的站停三十分钟,备品交接,出乘整备,车上工作人员个个忙得象热祸上的蚂蚁。好容易开车了,跑到餐车一看,那里乱得就象是鬼子刚刚扫荡过。

要吃饭?餐车水箱里连水都没上,炉子都还没点火呢,你怎么吃呀?

车上旅客找不到车厢的,有人抢了他的座位的,同伴走丢了的,都拥在餐车里吵得人头疼。

车长,添乘领导正忙着应付旅客呢。本趟车的餐车主任――一个高大、肥胖、粗鲁的中年妇女却扯着嗓子火上浇油,一个劲地怂恿旅客去投诉铁路局。

这时候,添乘本趟临客的路局领导听不下去了,拉下脸来呵斥餐车主任,有你他妈的这么说话的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但不帮忙平息事态,还在这里挑灯拨火,你还是咱铁路职工吗?你这是给铁路抹黑你懂不懂?

你还别说,事后仔细一打听,这帮餐车的从餐车主任到大厨,再到饮事员、服务员,都不是铁路职工。

这是怎么回事呀?

原来本局春运试点,把临客车的餐车承包给了路外人士,一个春运下来,你给路局上交三万块利润,这餐车就由你包了。

承包这趟东莞东临客的这帮人,事后打听都是鹰潭城乡结合部的农民,个个沾亲带故。那中年妇女,就是他们的头儿。

车到樟树东,列车上的秩序才逐渐稳定下来。

由于列车早点了半个小时,所以列车在樟树足足停了四十分钟。趁着这功夫,咱们自己动手,赶紧给列车加水,重点当然就是餐车了。

充当临时列车员的还是某段的退伍兵们。

停在樟树东站那么久,大伙儿站着门岗,有些无所事事。

这时候,一条消息从车头传到了车尾。原来那餐车主任声称,本趟列车只给乘务员们开两顿饭,要再吃饭的话,那就让他们吃自己的乘务费。

一听这话,退伍兵们顿时群情激愤。这趟车往返两天一夜,前后三十小时左右,列车员们还要值通宵夜班,才开两顿饭那怎么够?

于是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小伙子跳脚痛骂的同时,放言要到餐车翻盘子,砸餐车,到了卖饭的点不管它三七二十一先抢了饭吃再说,要打架就奉陪。。。。。。

退伍兵们的带队干部站在一旁,听到这些话脸都黑了。

这事说起来与我也不无关系。大家都在车上,在这一点上利益是一致的,他们要是真没饭吃,那咱们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要是他们闹事成功了,咱们也一样沾光。

于是我急忙制止那几位暴燥的小伙子,话里有话地对他们说:“小伙子们,别嚷嚷,就是要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嚷嚷呀,叫得多难听呀?”,随即我话锋一转,冲着那带队干部说:“你们有带队干部,还有段领导亲自添乘,我看还是先礼后兵,先走正常渠道,如果能顺利解决那对大家都好”。

带队干部瞧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

按餐车的规矩,先卖旅客饭,再做乘务饭。

当天晚上七点,车长通知我们可以去餐车吃饭了。说实话,中午饭吃得太早,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计了。可是这个点我们还真不敢去吃饭。

为啥呀?

因为晚上七点半车到赣州,那可是我们局的南大门,春运时不知有多少路局检查局在那里蹲点。你在明处,人家在暗处,你从哪个车厢下车,往哪个方向走,有没有按照规定作业,人家都死死盯着呢。一个没做到位,人家二话不说,一张监察通知书就寄到你单位上了,你就等着被罚款吧。这列检受处罚,那添乘干部也得受牵连,谁让你督导不力呀?

要是现在就去餐车,不但饭吃到一半就要到站作业,而且作业位置,步骤肯定与规定不符,又是一场麻烦事。所以干脆等赣州开车后再去吃饭吧。

好不容易赣州开车了,咱们一行三人这才放心地去餐车。

到餐车一看,好家伙,大伙儿正狼吞虎咽呢,没人再挑剔饭硬不硬,菜好不好,先填饱肚皮再说。

我们三个人去得比较晚,一瞧饭桶里的饭不多了,怕是轮不到添第二碗饭。于是咱们二话不说,找了三个汤盆来盛饭,甭管它三七二十一,把汤盆盛满,再使劲把饭压压紧,上面再堆上一个小饭包,这才坐下来慢慢享用咱们的晚饭。

再说句难听的大实话吧,开吃前咱们把裤腰带都提前松开了两扣。不要笑咱们吃相难看,而是条件实在恶劣,瞧这架势,下一顿饭还指不定啥时能吃上呢。

当晚吃什么菜呢?一个烧豆腐泡,一个大白菜,一个木耳肉丝,一个紫菜蛋汤。咱们去得晚,那菜都已经凉透了。

凉就凉了,总比没有强。我们风卷残云,把肚皮填饱,心满意足地剔着牙缝回宿营车睡觉去了。

说实话,在车上我总是睡不沉。第二天凌晨两点到东莞东,凌晨三点折返,我都一清二楚,挂换机头,试风,车机联控对话,这些都听得真真的。

也没法不清楚,作为车辆添乘人员,对这些都必须做到心中有数。

凌晨三点,列车晃晃悠悠折返。晕晕乎乎地睡到早上九点起床,起床后找退伍兵们一问,有没有早饭呀?你们吃过了吗?

没有早饭。

你们带队干部不是和餐车交涉过了吗?

是交涉过了,可餐车说没有水了,根本没法做饭。交涉的结果就是凌晨两点到达东莞东站时,从站台上弄了点水来煮了一小锅面条给值晚班的列车员吃。刚刚我们去了餐车,人家说又没水了,所以没法做早饭。

好堂皇的借口呀,不过我不明白为何这承包餐车的胖女人在昨天刚开车时就有如此先见之明。

说白了,返程的时候没客流,这餐车没赚头,自然不肯做饭给我们吃。

既然大伙儿都不出头,那咱也犯不着起头闹事呀。何况咱背包里还有几块应急干粮。

说到这应急饼干,不到万不得已时,我就没打算动它。因为车上根本就没开水了,我还是头天晚上装了一杯充作应急之用。饼干嘛,越吃越渴,没有充足的饮用水,最好别动它。好在咱已经练出来了,撑也撑得,饿也饿得,昨晚死命撑了一顿,够顶一阵子的啦。再说了,咱就在这床上躺着想心事,尽量不运动以减少消耗量,撑到中午应该没啥问题。

就这么熬着,在上午十点半左右终于到了赣州。

您还真别说,原先我们估计返程肯定是空车,没想到在赣州上来了好几百旅客,一问,原来都是去上海,南京,宁波,杭州,温州方向去的打工族,搭我们这趟返程车到南昌中转。

一见上来这么多旅客,餐车那帮人顿时来精神了,忙乎着做起了午饭。

有小伙子质问餐车,你们不是说没水了吗?所以早饭也没法做,这会儿怎么又有水了呢?

那胖女人面不改色心不跳,说车停赣州的时候,她亲自下车接水管,补充了一点水。

切,在赣州就停了五分钟,你忙乎来忙乎去能补充多少水呀?水压在那儿摆着呢,上水速度就那么快,能补充多少水咱心里都清楚。

餐车手脚真麻利,不一会儿,就开始推着小车在车厢里来回兜售盒饭了。等他们把生意做完了,也接近下午一点钟了,这时候才轮到我们吃饭。

饭还是那早米蒸出来的硬饭,菜还是昨天晚上的剩菜,品种一模一样,由于重新热了一道,菜色有些发黄,而且口感更差了。

顾不上这么多了,将近十七个小时没进食,咱啥也不挑剔了,可着劲地往肚子里填食,先解决温饱问题再说。

在饭桌上,我和两位列检师傅低声嘀咕,这事儿要是放在正班车上,咱们早就动手修理餐车了,但这是临客,没办法,况且下个班也根本碰不到面了,修理了也没用,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哎哟,说到下个班碰不着面,那这乘务费可要餐车主任现在就兑现。你不主动提,她肯定装傻充楞,以后碰不到面了,你再问谁要乘务费去?

于是计议停当,两位列检师傅把那胖女人叫到面前,提出现在就结清乘务费。咱们列检带头一提这事儿,乘警也跟着嚷嚷起来了。

胖女人作一脸的恍然大悟状,连声说对不起,太忙了,把这事给忘了,现在就去算乘务费。

。。。。。。

饭吃饱了,事也办完了,我们又回宿营车接着休息。

这趟车图点是下午四点半到昌,但由于初六是节后客流高峰,站台不够用,于是我们的车都到家门口了还是被一直摆放到傍晚六点才放进车站。

车到站,咱们几个和接班乘务员办完交接就撒腿往家跑。在车上这三十个小时,就填过两顿饭(按车上的规矩,三十个小时得供应三干两稀共五顿饭),现在终于到家了,特别向往家里的热菜热饭。

咱们是可以幸福地打道回府了,可那些充当临时列车员的退伍兵小伙子们还得继续跟车去九江,车体要继续套跑,先去九江充当小运转使用,返回时再开临客。

这趟车底本来就晚点得厉害,在站台上肯定待不了多久,能不能加上水那可不好说。真不知道这帮小伙子们的晚饭如何着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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