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岳父 -- 火星草

以人为镜不敢当。反省确实有一点。因为，这件事一直纠葛在心中，索性都写下来，算是交代清楚，自己心里也轻松些。

当时妻收到岳父病情的电话，和我商量。我建议她回国陪岳父过完最后一程。当时的妻找到工作后不久，也是找了很长一段时间，自然犹豫。我当时鼓励她，老人的时间有限，工作没有了，可以再找。再说，一时半会儿你没有工作，我们经济也过得去。我能感觉出妻是感激我的这番鼓励的。

当时想妻带两个孩子一同回去，打算呆一年的时间。后来，妻觉得带孩子走太匆忙。也还没有想好在国内怎么安顿孩子，另外也不知道老人病情如何，带孩子反倒添麻烦。于是，我们准备请人帮忙照看孩子。妻临走前，到处找朋友帮忙，查报纸和网上广告找保姆。可是，一时间很难找到，最后只好找邻居，请他们从学校和幼儿园接两个孩子，然后孩子和他们家一起吃晚饭，等我回来再接孩子回家。妻走时带着歉意，但是没有时间做别的事了。

我其实刚换了工作，那时正是紧张的时候。新单位因为项目拖了一段时间才招到人，所以盯得很紧。不仅如此，我当时压力有些大，是因为隐约感觉出，如果工作做得不好，单位会尽快换人，以免时间耽搁太晚。

晚上回来，从邻居家接孩子回来，我自己煮包方便面，或是热些速冻食品。孩子虽然吃过晚饭，这时往往也再和我吃一些。我知道两个孩子在别人家，吃饱没吃饱很难说，但也真没心思好好给孩子们做一顿晚饭。然后收拾孩子们洗漱睡觉。因为时差，晚上10点或11点有电话会议，孩子们在卧室睡觉，我在心里盼他们这段时间不要醒。还好，白天一天都很累了，孩子们都睡得很沉。

记得有天是星期四，幼儿园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女儿喊肚子疼，哭叫不止，幼儿园要父母回去接孩子看医生。我匆匆赶过去，女儿一脸的疲惫，泪痕满面，嗓子嘶哑，已经哭得没有力气。见到我，只是紧紧抱住我，不停地说，肚子疼。

我带上大的，抱着小的，去诊所。办了手续，看到一屋子候诊的人，头大的不行。女儿仍旧是哭闹不止，我抱着她，轻轻安慰，却是没有别的办法。

心里麻木，只盼时间过得快些。好像过了不是很久，护士喊女儿的名字。我环目四周，还有很多人在等。我不知道是不是护士看孩子哭喊可怜，把我提前了。我看到胖胖的女护士在前台，看着女儿，脸上一丝怜意。我路过她身边，发自心里地跟她说了谢谢。

第二天，我请假在家，照看女儿。窗外漫天大雪。我心里是无奈之极。日子过得象绷紧的发条，不知道，如何是个尽头。

妻刚回去后，忙着照看老人，电话里顾不得说什么。后来，岳父病情稍好，妻来电话，抱怨哥嫂们照顾老人不够。我知道妻照看老人的用心别人比不上。后来听我母亲说，妻回国月余，从来都是裹衣而眠，没有一天不在医院里陪床。

我刚开始还劝慰她，别人好歹在国内，平常怎么也比我们照顾老人照顾的多。再说，你回去，不是为了和比别人比。

可是后来，我对于生活越来越感到精疲力尽。我不断催妻。先回来，然后要么接孩子回去，这样可以长住陪老人。要么，再相机回去。其实，相机回去，是什么意思，谁都明白。

回想起来，我那时心里想得很冷血。虽然不担心妻丢了工作，失去收入。可是很担心我也因为生活和孩子的原因，工作不够尽力，失去工作。当时，只是希望这样的生活快点结束。

从来论心不论迹，论迹天下无孝子。我这样安慰自己。可是，要是真有心，什么样的迹做不出来？

后来，妻回来。对我说，你父母来医院探望，老爷子对他们说，我这次得病，牺牲最大的是在国外的小草。我心里一震。也许老人这话是说给我的父母，也许老人真的体谅我一人要工作还要带两个孩子的难处。不管怎么，跟老人说的话比，我那时的想法却并不光明。

久病床前无孝子。自古以来，便不愁自欺欺人的好话。

后来国内再来电话，要妻回国。这次，谁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妻定了机票后，国内又来电催，这次是要越快越好。妻连夜打电话找代理和航空公司改机票，期间等的时候。我劝妻，如果改签不行，就第二天早上去机场等。等到什么航班，坐什么航班。

第二天一大早，妻一个人坐出租去机场。我因为在家看孩子，不能送她去机场。孩子们都在熟睡，我送妻子到门外，两个人都默默无语。

岳父离世便是妻到的第二天。

妻后来对我说，当老人病情转好，妻准备回来时，岳父曾跟妻说，再陪我一个月，过完元旦，你回去就不用回来了。妻没有答应。妻答应的是，安顿一下孩子，会很快回来再陪他。

妻没有食言，那时已经委托妻嫂安排了孩子们回国的小学和幼儿园。妻也很快再回去了。可是——

我有时候想，老人不知道我们这里的处境。国外不比国内，一个家庭，两个人都失业之后真的很艰难。可是，对于一个出生于抗战之前，经历过战乱和饥荒的老人来说，什么样的生活才真的算是艰难？

我也曾想，我们年轻一代总归是要生活的。死者长已，生者尚生。岳父在天有灵，也不希望我们因为他而生活陷于困顿吧。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要陪伴父母最后一程，什么样的代价才是应该的呢？

天上应该没有这些世俗凡事吧。愿老人家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