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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铁罐中的呼喊——巴勒斯坦小说《烈日下的人们》 -- 江城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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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翻译】村上春树《总是站在鸡蛋那边》全文

这是本月15日至20日,村上春树在以色列接受“耶路撒冷文学奖”时的致谢辞。这篇演讲辞与2001年苏珊·桑塔格接受此奖项时的致谢辞《文字的良心》一样,都是直截了当地批评以色列在以巴冲突中的政策。然而网上的译文读起来并不能让人满意,而环球时报今日的译文又有删节,不是全文。于是本人不辞浅薄,对此文翻译如下,还望各位指正。

总是站在鸡蛋那边

村上春树

晚上好。今天,我以小说家的身份来到耶路撒冷,而小说家,据说就是以讲述谎言为职业的人。

当然,小说家并非是唯一说谎的职业。我们知道,政客们也说谎,在某些场合,外交官与将军们也会以自己的方式吐露谎言,还有汽车经销商,肉贩子和建筑商也一样。但是,小说家的谎言和其他人不同,没有人会因为小说家说谎而批评他品行不端。实际上,他的谎言编得越浩大,越精巧,越有创造力,就越有可能从公众和评论家那里获得赞扬。为什么呢?

我想可能是这样的:巧妙地叙述谎言,也就是虚构出以假乱真的情节,小说家就是凭借这些手法,才能将事实真相带入新的场合下,并使其昭然于世。许多时候,想要恢复事件的本来面貌,精确地描写真相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才努力以一丝线索而追寻到真相的藏身地,将它以故事的形式改头换面,安排到我们小说的体系中去。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们首先必须弄清,那些在我们身边的,还有我们自己真实的谎言到底在哪里。若想编好谎言,这是一个重要前提。

然而,今天我却不想说谎。我会试着尽力诚实些。一年来我只有很少几天才不说谎话,今天恰好属于这个时刻。

现在让我来说件事。在日本,有很多人建议我不要到这里来领取耶路撒冷文学奖。有些人甚至警告我,说如果我来了,他们就会宣传抵制我的作品。这一切当然是因为加沙正在激战中。而联合国报道说,有超过1000人在被封锁的加沙市区内丧失了生命,他们中许多人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有孩子,也有老人。

从收到获奖的通知开始,我便反反复复多次质问自己,在这种时刻,前往以色列领取一个文学奖项,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这是否会给人们留下这样的印象,认为我是在支持这冲突中的某一方,并且认同某国施展其压倒性军事力量的政策?更何况,我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书籍被抵制。

可是,经过仔细的考虑后,我还是决定来这里。原因之一是有太多人劝我不要这么做。像其他许多小说家一样,我的行为也许会和别人的建议正好相反。当人们纷纷告诉我,特别是他们都警告我“别去那里”,“不要那样做”的时候,我却想要尝试着“就去那里”,“就那样做”。这恐怕是我身为小说家的天性。小说家是很特别的人群,除非他们亲眼所见,亲手所感,他们不会轻信任何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我来这里的原因。我选择来这里,而不是呆在远方。我选择亲自观察,而不是漠然无视。我选择与你们交谈,而不是完全沉默。

请允许我对你们说句格言,一条很私密的格言,它在我创作小说时,总萦绕在脑海里。我虽然从没有想过把它写在纸上,贴在墙上,但它却铭刻在我心里。它是这么说的:

“在一堵坚固的高墙与一个撞向它而破碎的鸡蛋之间,我总是站在鸡蛋那边。”

就是这样,无论那墙可能多正确,那鸡蛋可能多错误,我都会站在鸡蛋那边。其他人会判断到底谁合理,谁谬误,也许时间或历史会给出答案。但是,无论什么原因,如果有个小说家站在墙的那边而创作,那么他的作品究竟价值何在?

这个比喻是什么意思?有时候,它非常简单明了。轰炸机、坦克与白磷弹就是那堵高墙,而那些赤手空拳的平民则是鸡蛋,他们在那些武器的威力下被炸碎,被烧灼,被枪击。这就是比喻的一重含义。

但这还不够,还有更深的寓意。请设想如下的情景: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也是一个鸡蛋,每个人都具有独一无二的灵魂,包裹在一个脆弱的躯壳里。这是我的真面目,也是你们所有人的真身。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每个人也多多少少都在和一堵坚固的高墙对抗,这堵墙有个名字,叫做体制。这种体制本来是打算保护我们,但有时候,它却会自己获得生命,并开始杀戮我们,或驱使我们冷酷高效有组织地屠杀别人。

我写小说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展现出个体灵魂的尊严,使其焕发光彩。故事的主旨是要发出警报,要让一束光芒射向那体制,使其不能网罗我们的灵魂,不能惑乱和贬低我们的人格。我坚信,小说家的工作应该是阐述每个独立灵魂的唯一性,而手法就是写故事,写有关生与死的故事,写有关爱的故事,写那些能让人哭泣,让人因恐惧而颤抖,让人开怀大笑的故事。这就是我们日复一日,一直高度认真地编著小说的原因。

去年,我的父亲以90高龄辞世。他生前曾经是退休教师,也兼职僧侣。当他从京都的学校毕业时,就被军队征召入伍,并拉到中国去打仗。作为战后出生的儿童,我曾常看见,每天早晨,他在早饭前,都要在家中的佛龛前长久地,深切地祈祷。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告诉我他是在为战场上死去的人们祈福。他说,他正在为所有死去的人而祈祷,无论是战友还是敌人都一样。我凝视着他跪拜在佛坛前的背影,仿佛感到死亡的阴影正在他周身盘旋。

我的父亲已经过世,也带走了他那些我永远无法知道的记忆。但是那种潜伏在他身上的死亡观感,依然留在我的印象里。这是我从他那里学到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但也是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今天,我只有一点想转达给你们。我们都属于人类,都是超越了国家、种族与宗教信仰的个体,也都是一个个鸡蛋,在体制这堵坚壁前脆弱无比。表面看来,我们毫无胜机。这堵墙太高,太坚硬,也冷酷至极。如果说还有任何获胜的希望,那我们都必须信仰:我们自己和其他所有人的灵魂都是独特的,不可相互代替;还要相信:我们能获得温暖,只要我们的灵魂联合在一起。

请花点时间好好考虑。我们每个人的灵魂都是那样切实而有生气,但体制里却完全没有这些的踪迹。我们决不能任由体制摆布,决不能让体制自行其是。不是体制造就了我们,而是我们创造了这个体制。

我想对你们说的就是这些。

感谢你们授予我耶路撒冷文学奖。对我的书在全世界那么多地区被人阅读,我也很感激。在此我要谢谢以色列的读者们,你们才是让我到这里来的最大动力。我希望我们能共同分享某些有意义的观念,我也很高兴今天能有机会在这里发言。

谨致深刻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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