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讨论】历史的情感周期 -- 可梦之

历史的情感周期

今天和师姐说起隋炀帝杨广。师姐基本上是一个历史盲，所以我这只看过一点历史普及书籍的半吊子可以大模大样的再她面前侃侃而谈。师姐还是知道隋炀帝是亡国之君的，所以基本上对杨广做的什么都是持否定态度。所以我们就争辩起来了。争辩的具体过程没有太多的意义，不过却促使我去考虑一些问题。

杨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暴君，不体恤民力，肆意发动战争，为了个人享受大兴土木，这是标准历史书上的结论。然而仔细想想，仿佛他作的每件事情都是该做得。完善和推广科举制度，这个毫无疑问是有进步意义的。虽然从五四以来对儒家和科举制度有着过分的批判，但是毫无疑问，在当时科举制度是最合理和完善的制度。最起码比西欧那些原始部落和南北朝时期世族门阀制度要好上多倍。修建大运河，这个更是重要无比，甚至佩服他的前瞻性。在汉朝，关中地区是粮仓，足够支撑帝国首都。然而随着三国两晋南北朝的战乱，关中地区受到很大破坏。而且随着气候变化，农业和经济中心南移。到了五代，南方已经超越了北方。宋朝定都开封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紧靠大运河，漕运方便。而元朝更是大修了大运河，将之从河南东迁到了山东，缩短了到北京的距离。而这成了之后明清京都的命脉。而如果没有征讨西域的胜利，可能没等唐太宗上位突厥已经占领西安了。而备受诟病的三征高句丽，似乎也是策略和手段有问题，打高句丽无疑在战略上是正确的。否则也不会唐太宗，唐高宗坚持不懈的去征讨了。如果说隋炀帝是好大喜功，那么唐太宗也是三次征讨，也没有胜利，难道不是好大喜功么？其实当时高句丽是仅次于唐朝的强大政权，大部分国民就是汉人，因而技术差距并不像突厥那样明显。因而对中原王朝是一个严重威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想想后来宋朝如何受辽国的欺辱，大概就明白了为什么要征讨高句丽。

这样看来，杨广做的每件事情大方向都是正确的，那么为什么又失败了呢？毫无疑问，杨广是聪明人，肯定不是笨死的。荒淫无道？那是对所有失败君王通用的结论，没有任何意义。我想可能是他想要做的事情超过了帝国能够承受的极限，过分耗费民力，力量枯竭而造成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急迫的做这么多事情，为什么不一件一件来呢？事情果真到了不做就立刻亡国的地步么？恐怕未必。那是什么给他的这种急迫感呢？我不由想到了和杨广类似的一些君王。秦始皇，汉武帝，和毛泽东。他们有一些共同的特点，雄才大略，能力超人，有着无可比拟的历史功绩，也造成了严重的创伤。秦始皇，统一文字，度量衡，创建郡县制，修直道，筑长城。一个人做的事情可能比一个王朝还多。然而恶劣的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汉武帝东征西讨，大大扩大了疆域，建立起一个世界性的超级王朝，某种程度上奠定了汉族的民族自豪感。然而也将他爷爷爸爸积攒的家底都挥霍光了，汉朝没有因此像秦朝一样迅速灭亡很难说是汉武帝的能力造成的还是运气比较好。毛泽东的最伟大功绩无疑是让一个被打垮的人站了起来。而大跃进，文革等有时候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些人无一不是急匆匆的想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而仓促的步伐又难免让他们栽跟头。

有人说是英雄创造了历史，但我更愿意相信是历史创造了英雄。没有秦始皇、汉武帝，我不太觉得那时会出现宋徽宗。帝王的这种急迫感，往往是民众紧迫感的一种表现。经过春秋战国五百年的战乱，社会上下无一不期盼和平秩序的生活，无一不希望废除旧的制度，采用更新的制度，无一不希望好好发展，治理国家，免受外族的侵略。从那种战乱中走来，我想无论是帝王，还是将士，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的渴望都是类似的。经过了一战的血腥，法国不也将对和平地渴望转变成了马其诺的钢铁？我们现在毫无忧患的批评着长城的修建，或许那时中原大地上的普通农夫正期盼着长城给自己带来安定的生活，就如同法国人民对马其诺的信赖。汉初也是类似，如果你天天被一个啥都不如自己的蛮夫欺凌着，还得将自己的姐妹送过去，老子用完儿子占着的侮辱，你能不义愤填膺么？等你有足够力量了，你不会一拳挥过去么？而隋朝在三国两晋南北朝四百余年动乱之后，饱受了外族入侵，内部割据之苦，如何能对西域、高句丽等强敌放心？当我们将他们统统都打败之后，自然可以放松的说，他们也不过如此。可是之前命悬一线的时候，谁知道对面是高句丽还是契丹，是突厥还是蒙古？事后我们自然可以批判毛泽东不切实际的目标，可是想想百余年欺凌造成整个民族对富强的极度渴望，想想建国十年飞速的发展，那些目标似乎又不是那么遥不可及。难道那时候头脑发热的只有毛泽东一个人么？我不觉得，毛泽东无疑是伟人，然而即便是神人，如果违背整个民族的意愿和历史的潮流，也必将沦落成无人理睬的小丑。大跃进，无疑毛泽东有着不可替代的责任；然而，根本原因还是整个民族的亢奋。

因而，无论是秦始皇也好，隋炀帝也好，他们的失败几乎是一种历史的必然。一个人受了侮辱和欺凌，往往会奋发图强，全力反抗，过度保护自己敏感的自尊。一个民族亦是如此，当从动乱和黑暗中踉跄逃出来，他们对光明的渴望使他们如同飞蛾一样扑向烈火。无论秦也好，隋也罢，甚至包括后面短命的元朝，不幸正处在这个阶段。然而也正是这三个加在一起寿命还不如别人一半的王朝，创建和确立了中国历史上绝大部分创新的制度和政治框架。而也正是其造成的痛苦使整个民族冷静下来，能够理智有序的迈向前方，从而开启了一个个强大的王朝。

将一个人看作是历史无疑是无法解释历史的。而将历史看作一个人，有着人一样的情感，这样能给我们一个新的视野么？我不知道。然而我们回望整个民族的轨迹，又与个人的生活经历何其相似。艰难的时候，我们忍辱负重，日日思变，积累了巨大的力量；一朝扬眉吐气，便有些得意忘形，免不了栽个跟头崴个脚；疼痛和挫折又使自己警醒，踏踏实实走每一步路，从而登上个人的事业上的巅峰；而这中长久的安逸又往往使自己丧失警觉，贪图享受，不思进取，最终酿成灾难，进入下一个循环。

可梦之胡言乱语于二零零九年二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