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情深不寿的故事（二）--荀粲（上） -- 南方有嘉木

我三岁那年，父亲死于寿春。

报丧的人至家之时，我正坐在母亲绣着梅花的裙摆上看她为父亲的衣服薰香。母亲听到父亲死讯站起来的时候，我摔了一个跟头，我伸出手一把拽倒了香笼子，于是父亲那充满香气的长衫盖了我一头一脸，我索性躺在了地上，在弥漫的香气中听到母亲压抑的啜泣。

我叫荀粲，字奉倩。我是荀彧的儿子，最小的那一个。在那个阴深的夜晚，我看见母亲把父亲的长衫一件一件折好放进一个硕大的檀木箱子。我借着烛光看到大滴大滴地泪水落在那些衣服上，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口痛得厉害，我想大哭，像往常受了哥哥们的欺负哭喊等爹爹回来我要告状去，可是我竟然哭不出来，于是我跑到母亲身边，死死抱住母亲的腿，把脸贴在她的裙裾。母亲颤抖着手抚摸我的头发，我抬头看母亲，发现母亲的头发已经灰白。

母亲去世的时候，大雪纷飞。我坐在父亲书房的窗上看雪花落在庭院的石凳，一点一点将石凳掩埋，我心里发苦，只好冲进雪地里，仰着头，雪花一片片砸在我脸上。大哥奔来寻我，我问他，年少的我声音尖细而凄厉，“何以为生？何以为死？何以为轮回？何以为永恒？”大哥看着我，叹气道，“小弟何必自苦如此？”

此后我闭门苦读，我只盼将自己磨成一把刀，将纷繁的世事和迫人的天地都一刀劈开，从此再无何事可拘役我心，我再不要受当日焚心之苦，我要这诸象消散，万物唯清！

十八岁那年，我推开书房的门，淡淡的春阳打在我脸上，我动了动睫毛，看到地上一个瘦削的身影。我结了结衣带，轻拂衣袖，走出家门。

那年的京师因我的到来而名士云集，我遍寻才俊与之论辩，数月间，我已名动天下。那夜在曹洪大将军的府邸，我独坐一隅自饮，听到旁人说我简贵，我弹了弹酒杯，其实我只是懒，懒得和庸人理论。坐我对面的好友夏侯玄大笑着指我对旁人说，“简贵？！哈哈，奉倩，奉倩阿，即算他穷通玄理，也只不过是一个寂寞骄傲的孩子而已！”我右手边的傅嘏看着我微微一笑，似表赞成。我心生懊恼，冷然道，“你们两个在世间，虽然功名必胜我，但见识实在不能和我相比！”

傅嘏饮了一口酒，徐徐说道，“能盛功名者，识也。天下哪有本不足而末有余的事情？”旁人不由点头称是，乐师也停了弹奏。我冷笑道，“功名，不过是世俗给与的奖赏。世俗这个东西，又不是非要识见才能取悦的。有见识能成功名，然有功名则未见得必有见识。”傅嘏面上一红，说“你歪读圣贤书。”

圣贤？我似乎又觉得心里发苦，少时的痛突然袭来。圣贤书？父亲岂不遵循圣贤之教诲？父亲岂不是以君子自律？父亲岂不是立德高整，轨仪训物？可是父亲夜夜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最后又得如何的下场？傅嘏啊，傅嘏，你若知我，便不该说圣贤二字。我当即立起身来，沉声道，“六籍雖存，不过是聖人之糠秕！”

是时四下沉寂，夏侯玄举杯，看一眼立在厅中不知所措的舞姬缓缓道，“奉倩高材，不知将来世间何种女子入得你的法眼？”我放声长笑，“天下的女子才智皆不足论，不如选个美女，看着舒心点。”于是众人哄笑说正是如此，且起舞寻欢呗。

我趁众人欢笑，悄悄起身，立在廊下，中庭无灯，月色显了出来，大厅的丝竹管弦之声听来如志怪。我心头怅然若有所失。旁边有人走近对我说，“吾未见公子名动天下，只见公子身形薄如裁刀。”这声音温如静水，我心头惊跳，回头看到一双眸子，静默如覆庭之雪。那人一袭青衫，眉间一丝浅笑，婉如新月，我突然面色发红，心头似乎千言万语，只是说不出来，立在那里竟是呆了。她轻声道，公子记着这是我家。然后转身去了。

我们大婚，京师震动，流水席摆了三天。当夜她坐在新房烛下，我仍犹在梦中。她低下头去，轻声道，当日我在厅后看相公自饮，只是觉得相公此等年纪，此等风华，不该清冷如此。然后她突然一笑说，“你不知道，你当日被傅兄一句话说得急了，你苍白的脸发红，你不知道，你……”，她面上一红突然顿住，我心头一动，握住她的手问道，“我如何？”

她抬起头看我，我似乎又看到了那静默的冬日覆雪，只是今日却如映着朝阳而流光溢彩了。她说，“你答应我，不要笑话我。”

我点头。

她说，“相公当日其实真正像夏侯兄说的，如一个寂寞骄傲的孩子呢。”

我竟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伏下身去，把头埋进她繁复的嫁裳，有淡淡的木兰香从她的衣料沁入我的鼻端，我恍惚回到被父亲的长衫盖了满身的时候。她伸出手，轻轻地摘了我的发簪，我斜斜地瞥了一眼，看到自己的头发落在她的手心，心里说不出的安定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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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评价：很晋江，很言情，很酸。

嘉木：唉，我就是很晋江，很言情，很酸。

好友：你好去卖“嘉木香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