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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罗长裿和清末西藏的乱局(一) -- 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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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刘曼卿《康藏轺征》(五十六——五十九)

五十六 复见达赖

五月念五日午余一时,仍往罗布冷哈宫(即罗布林卡)候见达赖,憩于竹英晴布室者凡两句钟。传入在旧晤对处接谈,佛问予行期定否。答不敢自定期,待佛指示,但客居已三数月,辱荷优待,感何可言,惟向中央复命,亦不可违,久留荒废职务,将受重惩,愿早日得归。谕云汝之好意,吾早领之,吾不敢背中央,前已言之。累汝久待者,实因汝等远来劳顿,应稍加休养,方可言归,非有留难之意。今吾书牍已具,凡楮墨所不能尽者,将口头告君,俾得私达于蒋主席,望归寓记之于书册,以免遗忘。略息佛又缓语云:

过去中国均漠视西藏,弃如石田,今新政府初立,即派汝致意,予实钦佩蒋主席与各执政之精明,能顾全大局,尚望始终如一,继续不断,更进而为实际之互助。吾所最希求者,即中国之真正和平统一,前偶闻某某先后叛变,吾日诵经持咒,以祝其平复。君等此次亦在三大寺唸经礼佛,于中国不无益处。至于西康事件,请转告政府,勿遣暴厉军人重苦吾民,可派一清廉文官接收,吾随时可以撤回防军,都是中国领土,何分尔我。倘武力相持,藏军素彪悍,吾决无法制止其冲突,兄弟阋墙,甚为不值。尼泊尔原为我国旧属,何以年来并不入贡,政府理应察明究办。予于尼国至今仍称之为”廓尔喀王”,不书新爵,盖此名为中国所赍,予誓不承认其为独立也。汝语尼商务长官语甚得体(吾曾告尼官,中藏原为一家,倘无故侵藏,中国断不能坐视云云),吾甚嘉之。又言印度人民近来因反对英国,受极度之压迫,有难言之痛苦,中国在扶助弱小民族之立场上,应予以切实之帮助。

佛言时态度异常沉痛,渠不愿印度受英人之压榨,谅自己亦无入瓮之念。又言:

吾与班禅原有师弟之谊,决无若何意见,闻渠近日旅居蒙古,想亦有不适之苦,吾至以为念。

又云:

英国人对吾确有诱惑之念,但吾知主权不可失,性质习惯不两容,故彼来均虚与周旋,未尝与以分釐权利。中国只须内部巩固,康藏问题不难定于樽俎。至于派遣代表,因西藏本以教治国,人民对于政治颇为冷淡,对于中原情形尤为隔膜,恐去亦难有贡献。惟既承敦嘱,当竭力选派青年数人赴会,彼等虽无甚智识,而头脑敏活,可以在中央领受教诲,遇事则直达于吾以请决。俟挑齐后当命其陆续登程(按西藏会议延期中央嘱藏代表缓行近亦已实现),若全权代表则一时尚难其选(彼时未闻即以棍却仲尼作代表之议)。吾于政府所希求者不大,能于最近与藏以织布机,制革器,及各种工人已足。

急答此决能邀准,不惟工人,即各科实业家及技师,亦未为不可。末略问各执政履历,悉举以告。并谓是否都属总理信徒,答然。复问中国近代名人何以多出广东,告以广东为总理桑梓,平时受总理精神之感化甚多,且粤人富有创造精神,故能成大业。望藏人亦常常接受孙先生之学说,则人民思想自有进步。

语既,示曰阴历三月二十九(五月二十七日)为上好吉期,可于此时回京,敬受命辞出。复锡以哈达,并红丝络一联,亲为置肩上,予俯首退出时,已入夜,计谈至四五小时之久。

返寓后,仆役云予徒见达赖形式之尊严,而未见其粪秽之尊严。举凡佛之矢溺,必以特制之桶盛之,上覆红毡,以骡马驮至八十里外,倾于雅鲁江中。人皆欲得而食之,谓可驱疾苦,但押送者往往不与。又其所烧之材,粗略如杯,均长二尺二寸,有差民数家专司此事。总之佛之一切近身物品,俱以为有特殊神秘而珍视之。予笑颔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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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驾言旋归

依西藏礼节,向各大臣一一走辞,盖此方习俗,初到造访,临去辞行,认为同样重要。予以为亦可籍此以侦诸要人对中国之感情是否一致。初过渣绒,次及其余三加仑,类冷冷仍作客套语,甚者且谓谢国梁君由京致电,嘱予勿回。后知谢为蒙藏会所派,亦无留予之说。伊等多方牵挽,不知果为何因也。

过虾素家时,方为升官请宴,彼原为秘书,现以实缺团长任用,谓招待予等得吉庆,当众申谢。初虾素已为团长,因断发学英人,又谋作某种大运动,被达赖所觉,斥革之,当场褫其衣冠靴袜,以为毁辱。曾大病,几不能起,此为藏中近年大政变之一。现被黜者已渐渐起用。宴余例以未熟肠肺为献,恶臭不可,当掩鼻俟其撤去。

往谢龙虾二夫人,坚不受予哈达,以示不容予即去。第所馈特丰,过于达赖者且二十倍,余多氆氇二匹,或坐垫一具,缎料一方,重者亦仅约指及耳环一事而已。龙等均谓二十九日虽为达赖所定,但于数为奇,于日为残,请四月初一行,语曰,吾等本无所用其吉期,但达赖既如此殷嘱,不愿拂其意也。故彼等预定之远送三四程,亦以不及筹备未果。二夫人又请送至印度,亦婉却之。

忽又传达赖见召,急驰往,乃坚色总堪布奉命转语,谓时已不及,待佛欲赐见而不可得。敬赠金佛一尊,及药末一包,为佛亲持咒者,有此乘舟车,可免危险。予领谢。入暮返寓,造邻居达过竹把先生家,原达过旧为大加仑,今以老病退休,然元老声望仍不坠也。

有二女,俱青年貌美。长女有西藏美人之目,旧曾适人,以所天为白痴,遂大归。所居楼高予室一级,当予临窗行文时,辄倚栏持望远镜相窥,初深恶其为人,后数次请见,乃接待入室。始悉彼于藏文藏乐俱精习入微,教予调筝,久久不会,卒舍去。

今见吾将去,垂涕如雨。深夜来,谓欲偕予宵遁。怪问何来此奇僻思想,我为国事来,正感藏人有内向之念,今挟一女去,人将谓我何。且内地生活亦甚艰苦,若无相当技能与知识,赤手空拳焉自活。举其饰物以进,问悉质之,可否为数年粮。笑慰之曰,君有孺子气,凡事不宜如此草草,倘后有缘,当竭力助成之,与以脂粉等物,并劝慰之。

临行访龙虾,从人皆不欲往,恐其殷留,难拂盛意。予谓倚装相见,虽欲挽予,亦莫可如何也。初谒,彼徐言吾之最后请讬,此其时矣,祈告中央,藏政府非不欲奉行三民主义,然以人民之顽固,幸勿操急,徒致纷扰。以云外交,藏人决以中原之行动为行动,断不至单独有所表示,再者内地军备闻远不及列强,请加意准备,使内足以镇变护边,外足以御侮持平为要。并嘱吾继续为藏努力,对中原人士亦应鼓吹其注意边事,望得间二度重来,吾将尽力保护。一一颔之,略受其饯饮,于午后一时离拉萨。观众多知我取道印度,同声祝予不为海神所吞没,挥手谢之,上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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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心腹之患

达赖佛先即欲派虾素护送,故下令饬沿途备两住处,但虾素以新晋爵,应酬无暇,未得偕。特改派罗布冶哈宫内近侍一人从,名慈典拉,为佛舆夫,固赫赫然一亲信之臣也。当日行五英里又半,住一小站,地名宜当,旧翻业党,有居民三十余家。次日龙虾仆及戚属俱辞还,又行二十一英里宿究细,旧译僵里,志称附近有蝎子洞,昔时有人犯罪,则投入以饲之。

又五里至雅鲁藏布江与后藏水合流处,志谓之曲水。以木船渡河,水势险急,震惊心魄,船资每人二分,公差免纳。至曷巴拉山,行二英里始至山巅,道值二印度人,步行,着西装,戏以印度语问渠自何处来。盖予幼时略学得一二身毒话,此时技痒,偶表露也。诧予出辞奇特,即以印度话琐告,语以不能尽晓,彼于微笑中似含不信任之态。

下山即有土著数十家,旁陈巨池,名牙照错,地名札马那(一作冈把则)。因地势滨水,河风甚大,较他处为冷,时已夏初,犹微微飞雪,无怪仍作冬景也。

再有两日过浪噶子,进热骆(一作热隆),而及江孜。江孜为英人侵藏大本营,有邮局,有电报,有兵队,有医院。邮局纯为英国人商办,既未得藏政府之许可,亦不受藏政府之监督。虽事务员仍多西藏人,而一切大权则操之外人手中,邮票亦直用英国式,与南满之日本邮筒遥遥相对。且一过江孜,即遍设驿站,兼备英国官员入藏之食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

电报局虽为有线电,而电椿与电线俱甚密,其规模量亦不小,凡藏人及汉人拍发电报,取值甚昂,人多不敢问津,其专为军用意味可知。兵队驻处修有营房一所,常屯兵自七十至一百,操练甚勤。

闻由印度加仑布(即噶伦堡)调兵,以快马急行,十二日可以至拉萨。而藏兵集中,则须迟至一月,直能一鼓而下,使西藏无所用其抵抗力。况江孜已成腹上之痈,内部骚扰更难兼顾。

银行则专理汇兑业,凡换金币及印度卢比,无不就此为交易,既可以操纵金融,复可稽核人之出入。所谓药房,兼办医院,病人就医,每日仅取钱二分,小惠买人心,狡猾手段殊可畏。

初至江孜,县长随英兵看戏,竟不为礼,住地亦未备齐。慈典拉大怒,索得县署师爷,诃斥之,将以鞭扑,哀祷谓得通知过晚,预备不及,实非故意玩忽。予初怒其恃洋势,继见渠告饶之可怜,挥之去,饬其以后不能藐视汉官。临去殷嘱勿告达佛,笑允之。入晚遣人送黄油羊肉来,县长终避不敢面。闻此地人或贪西人小利,或爱其假慈悲,故甘为虎作伥,哀莫大于心死,西藏之致命伤,或即在此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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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乞丐

晨起由饼圆弟作藏文通知一纸,先期付邮,走告竹莫营官,盖恐复委接牒过晚,怠于备馆舍。原此君名麦若恪补,曾受达赖显爵,吾父随清使奔印度时,常与过往,因而纳交,此刻亦以父执礼遇之。自江孜发脚,过英人营房,欲窃取一影,教孔君蹑撮之,忽闻鼓声喧阗,遥见山坳白幕连云,知彼等又唱戏取乐。有一英使者来请入幕参观,彼操英语问,我以藏语答,各会意而已。辞以行路忽忙,末便领盛意,卒不往。

十时始动身,仅行十四英里宿于司牙地。次日行二十九英里,住师马达。再次日行十四英里,住多坚。此地近河边,风特大,所居室又极窳陋,甚感不适。六月五日已进八惹,以地近热带,气候骤变,且四面高峰,寒气不入,抵市直服夹衣。此地久称富庶,菜蔬出产甚丰,竹莫富户多来选购。将及城而县署迎候者不至,正拟以电话探问之,一骑奔驰而来,见予即折帽,谓曾数度致电询江孜,彼均模棱不以实告,故予等仅能走近地守候,予慰解之。

八惹附近有山名八惹觉母慈仁,传为仙人所居,夏日登临,每能觇奇景,有巨人长数丈,奏美妙音乐,歌曼曲,而房宇之构造亦精巧无伦,言之者凿凿,似非诳语,但吾疑其为海市蜃楼之类。

路遇则噶,为藏中高等乞丐之一种,戴白色假面着须,说吉利语,以要人赏赍,各予藏钱四枚。西藏乞丐约三类,一喇嘛乞丐,二普通乞丐,三行侣乞丐。喇嘛不尽为乞丐,然苦行僧人不以托钵得食为可耻,人亦以施僧为荣,求者无不予也。普通乞丐又分两类,(一)日常乞食糊口者,(二)遇庆典节日,始结队募化者。前者任人布施,后者必予以相当数目,过歉则争索不已。行侣乞丐多为平民,有远道朝佛盘川不具,临时哀讨以为资助。

故以语乞丐之数,则藏中似遍地皆有,而废疾求养者,则仅在拉萨临角朗噶(即林廓路,环绕拉萨城一周)有之。朗噶乃街道之意,临角即绕经或转经也。盖藏人有朝恒绕拉萨一匝至数匝者,名绕经或转经,云求佛祜,彼等遇乞丐,自乐拖舍。

再前进为虾士莫地方,遍盖洋房,俨然一洋区域。西人小孩十数辈,驰逐林际,乐陶陶也。闻江孜及此地俱为英人攻取拉萨时所侵占,既无地税,复不与地价,直自动割取。遥望竹莫格西家,于西式房屋上赘以金顶,同行者咸呼为洋庙子。据称系哲孟雄(即锡金)某女施主所捐修,彼坐静处在后山,人迹所不到,猕猴为之侍役,有秘制丸药,可驱奇疾,学问道德俱甚高,达赖亦特敬仰之。

途中有英人所雇力夫修筑道路,藏装而实哲人,以望其颜色不如彼黧黑,而气度复昂昂然若不可犯。至竹莫,以时间过晚,未访当地营官。次日得悉此地主权已分属藏哲,哲孟雄直设官署于此,虽无官役常川居之,而一切施政均成对峙,藏令来且常为之阻。

王树:刘曼卿《康藏轺征》(六十——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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