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猴年马月】打狼 -- 京虎子

医生是救人的，除了急救或者接生，医生还是靠用药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人称医生为白衣天使，买药的应该怎么称呼没有考证过，估计是玉兔一类。

中国人对医疗系统的埋怨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除了死了的，谁都不敢说自己永远不生病，早晚都得跟医院医生打交道。埋怨归埋怨，该请客还是请客，该送礼还是送礼，红包该多少还得多少。托人情也行，虎子家里亲戚生病，一开始是人情，后来发现人情欠下来，虎子成了杨白劳了，这帮哥们儿太黑，还是送红包吧，一次打发干净。

近来医生不太收红包了，改使劲地劝你用这个用那个，人家也是为了你好，反正是公费医疗，用就用吧，医院又不是卖耗子药的。可是就有人杠头，四川一老头在医院住了一个来月，出院时人家收费一万三，四百块一天不多呀？老头非说每天就给我换一下药用不了这么多，非让人家印出清单来。

你说你一老头，拿着单子也看不明白不是。只好找看得明白的，人家一看你气功大师呀，每天几十瓶液体，几十支青霉素的打还这么正常，换谁早聋了水肿了。老头说我没用呀，人家说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最多一天你输液81瓶，打了49针庆大酶素。还有你就是与常人不同，人家一天都是24小时，你这单子上列着一天输液30小时。

老头忒糊涂，白捡一气功大师，不琢磨着怎么组织这会那会，发明这功那法，还是一个劲地跟医院矫情。医院一看这么大岁数了一趟趟的不容易，干脆给你减八百块吧。老头拿着一万二的账单还是不依不饶，到处告状。医院实在是烦了，你不就是不愿意出钱嘛，算我们倒楣，干脆你自己付的二千多我们也不要了，只收社会保险那小一万吧。老头不闹了，社保局不干了，医院拿不到钱可能还有受处分，您说人家救死扶伤、看老头可怜让他住一个月的院招谁惹谁了？

医院越大越有名越亏损，你说你经营不善，不总结一下经验教训，领导少出两次国，少开两次会，少撮两顿，把没用的关系户精简精简，反而看着当医生的不顺眼，非说因为医生拿药厂的回扣，本来是医院的收入全跑医生的口袋里去了。

现在这药是越来越贵，老百姓有意见，人民政府为人民，药品限价。这样应该好了吧？可是您上药店一看，低价药全不见了。您说有集邮的没有集抗菌素的。等有便宜药再买，您早转肺炎闹不好还有生命危险，多贵也得买。找药厂，可药厂也是一脑门子官司，药利润全跑中间商和看病的家去了。

最后大家眼睛就都盯到回扣上了，统一认识，只要把回扣问题解决了，医院会盈利，药厂也能把药价降下来，一箭好几雕。於是卫生部决定作为一件大事来办。首先要收集证据，派出无数探子，把回扣的情况摸清楚录音录像，万事俱备，只等上面统一部属，严打白衣狼。

打狼的棍子刚要举起来，出事了，实验室萨斯感染事故，不能打狼了，得先处理防疫口。您说防疫系统这么一折腾臭名昭著，再一打白衣狼，医疗系统药品经营也成了屎克螂，伟大祖国的卫生系统成什么了？只好把棍子放下。

上面放下了，下面有忍不住的。小地方一会儿抓一收回扣的，一会儿暴光一乱开药的，这不成心给上级领导添乱嘛。上级想想，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还是树立个光辉形像吧，开始在医疗系统找雷锋。

说雷锋，雷锋就出现了。俗称北大医院的北京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神经科主任突然病故。一个年富力强的名医为了救死扶伤，就这样牺牲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不是雷锋是什么？上级马上布置收集材料，先进事迹呀，豪言壮语啊。

事迹收集了不少，还是觉得缺点什么，最好象雷锋同志一样有本日记，可是找来找去除了病历以为没发现别的。同志们正着急上火时，有人发现主任办公桌的一个抽屉上了锁。问主任家属不知道钥匙在哪儿？里面是什么不知道？最后决定当着家属的面打开。

开抽屉那天，大家怀着崇敬的心情守在一边。抽屉打开了，里面满满一抽屉，还真不是日记，全是存折。医院财务科这天不干别的，就在那里把存折上的款项加在一起。事业单位的工作效率就是低，也就一抽屉存折，几个人满头大汗算了一天才算出总数来。存折虽多，钱没多少，也就人民币二千多万。

人家主任去的匆忙，估计有心把这些钱交党费没来得及写。医院非说都是他收到药品回扣，足够补医院好几年的亏空。科里人觉悟低非但不帮着雷锋说好话，反而报线索举材料，证明是收的回扣，本来应该大家分结果全让他一个人吞了。

雷锋医生没树起来，吵吵嚷嚷的可能还得打白衣狼，都是这两千万党费闹的。

200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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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西河电子期刊】第15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