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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撑门记(周末参加婚礼感想) -- 花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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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撑门记(周末参加婚礼感想)

周日从北京去天津参加了一个表妹的婚礼。

俗话说一表三千里,我跟这表妹就更远了,因为我爸爸和她妈妈是纯正的表兄妹,人家是三千里,我们这表二代应该是三千加三千或者三千乘三千里——我也不知道应该采用哪种算法,总之是很远。

关系很远之外,我们的相互认知程度也很低。在这次婚礼之前,我们这对远房表兄妹仅仅见过一面,对白不超过十句,而且都聚焦在谁大的问题上,当然了最终我胜利地得到了“小明哥”的封号。

话说回来,既然这么远又这么生疏,为什么我要参加人家的婚礼呢?这就需要跟美剧一样,增加开场的前情提要了。

我来北京两年,一直深受我姑姑姑父的照拂,欠人家的人情不用说还,光说都要三天三夜。

结婚这表妹的妈妈是我姑父的老妹妹,之前我姑姑家的千金,也就是我正牌表姐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姑父的这个老妹妹专程从鞍山赶到北京来帮忙,因此姑父和这个老妹妹之间除了亲情又多了欠一份人情。

插一句关系说明,要不然太乱了。这个姑父的老妹妹同时也是我爸爸的表妹,所以我也称呼为老姑——我们家关系是有些复杂。

老姑家的表妹,也就是这次要结婚这个,也就是称呼我小明哥的这个,工作和婆家都在天津,娘家却在鞍山。所以婚礼在天津办,办完之后再回鞍山办一次答谢娘家亲朋的酒宴。

跟许多双方家庭在不同城市的婚礼一样,新娘子在宾馆租房间算娘家,同时娘家再来些人充充门面。

而我呢,在娘家实在没几个人能来的情况下,在我家和这家亲戚完全没人情往来的情况下,被我姑父硬拉来做娘家的表哥撑门面。

OK,前情提要结束。

到了娘家人驻地,新娘子激动去拉我的手,说什么太感谢小明哥了。我从心理上根本就没适应我们这层亲戚关系,所以跟见第二面的小姑娘拉手简直是挑战我的世界观,因此我仅仅点点头就拎包进屋。

之后又帮老姑去买了放戒指的托盘一堆杂物,这也算帮了忙了。

但这跟撑门面都扯不上关系,真正撑门面是让新郎不能轻松的接走了新娘。我设想的场景就是新郎砸门不开,好容易弄开了一看,里面有俩黑门神一样的表哥拦着,先吓他一趔趄再说。别以为娘家没人,将来两口子吵架都要顾忌,不乖乖低头想娶走新娘那是没门。

老姑也是这个意思,还特诚恳跟我说,小明啊你帮帮老姑啊,不能让他痛快进来了。

我笑笑没说话,因为在这之前新娘子已经安排了四个伴娘堵着门了,人家没有拉我入伙的意思。

酒店房间很小,门口有个曲尺形的小走廊,也就两米长。四个伴娘外加一个中年妇女正好把这个小走廊堵满了,我有心也去堵门,对这四个女人的密集阵法却无从下脚,一边那个色迷迷的摄像还总嫌我挡住他抓拍四个曲线毕露的屁股的镜头,总是催我,你不要站这里,你也不要站那里。

最终我左躲右躲躲进了卫生间,这撑门面表哥当得真失败。

接了新娘去了饭店,婚庆公司的司仪平淡无奇的开始了婚礼。中间出了意外,在双方父母发言环节,司仪说,新娘的父母不会说话,所以让新娘的大舅发言。

当时大家都一愣,没多想。

新娘的大舅——也就是我姑父,上台还颇老练为新娘父母圆了圆,说,婚礼是喜事,可是太累,新娘父亲嗓子坏了,所以让我代替发言。

婚礼完事,大家落坐,都问新娘父亲,你怎么不说呢?

新娘父亲黑着脸说,我都背了一个星期了,谁知道怎么不让我说。说完斜了一眼新娘母亲,大概是嗔怪她自作主张。结果新娘母亲大吃一惊说,啊,我还以为你自己跟司仪说你不会说话,请大哥替你说的。

大家默然,都觉得莫名其妙就丢了脸。

娘家一共八人坐一桌,婆家安排了一个包间,开始娘家人对此还颇觉有面子,议论些狠话壮胆——“我们娘家人在婚礼上是最有面子的,老话说‘挑眼’,我们就是来找麻烦的”“要在我们老家农村,婚礼上一个招呼不周,娘家人马上就掀桌子走人”。

大家正议论地爽,伴郎来了,招呼大家去大厅坐,说是大厅空了两桌,闲着浪费。新娘父母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除我之外的另一个表哥A站起来说,我出去看看。他跑出去碰见新娘婆婆,问她这事。新娘婆婆答曰,你们愿意就去大厅,不愿意就算了。

大家就又坐下了,气氛更不好。

我姑父,也就是娘家大舅,一旁打圆场说,自己刚才如何说话不得体,但是,新郎表现非常好。这话虽然逻辑不通顺,但是成功分散了一点注意力。

接下来事情又起了变化,表哥A出了包厢门,回来说,怎么隔壁包间上了好几个菜,我们这还没有呢?

我也出去看了一下,大厅没上菜,隔壁包间确实上菜了。当时我想到两个问题,大厅还空着一桌,我们没去,隔壁包间的人怎么也没去?另一个是……他们居然上了好几个菜,这不是服务员顺手的事情吧,看来这包间坐得不是一般人呀。

回了包厢大家脸色都不好,我也没说我看到什么,这日子乱说话,真起了波澜,我这小明哥怕没好下场。

坐了十几分钟,几个冷盘上来了。

大家赶紧就吃,白的啤的喝了一气,气氛稍微有些活泛。

就在这个时候,新郎的母亲来了,进门异常热情哈哈大笑说,你们自己吃啊,我就不招呼你们了。

说完扭头就走,大家又都傻了眼了。

就算我这个表哥是三千加三千或三千乘三千里的距离,也觉得有些不妥,这事……就算以后是一家人也多少要招待一下,好歹敬一轮酒总要吧。但新郎的父母以及家人一直到酒宴完事都再没进过这个屋。

过了一会新郎和新娘过来敬酒,本来座上老人都有些吃不下去的意思,但看见这个身兼女儿、外甥女、表妹等身份的女人,还是都笑逐颜开。

我姑父也就是娘家大舅,突发奇想要去给新郎的爷爷敬酒,他琢磨以后都是亲戚了,他这个晚辈给老爷子敬杯酒也是应该的。他拉过伴郎让他去安排一下,一会功夫伴郎把新郎带来了,新郎告之:他奶奶说了,还是算了吧。

什么叫算了呀,这算什么说法呢。一桌子人都太有城府了,当面都很大度表示,那就好,我们就是怕老爷子挑理。等新姑爷一出门,所有人都拉下面孔,黑头黑脸。我们小辈不敢说啥,几个老人立刻互相控诉起婆家不像话。

控诉这事自然是越说越气,一直说到当年见新姑爷第一面觉得新姑爷怎么丑了。老姑控诉到后来带了哭腔了都,老姑父更是一杯接一杯灌酒,我们几个小辈不咸不淡劝解两句,但这事的确有些诡异地让人不知道从哪里劝起。

老姑带着哭腔接茬控诉了一阵子,无力感更严重了。你说也不能为了这事让女儿从中为难呀,难道真掀翻桌子大闹一场把女儿领回家?还不是要自己憋着。想来想去老姑想出来一个报复的方法——我们走,还不跟婆家说!回头他们一看我们没了,肯定吓一跳。

这方法有些阿Q,不过这种场合我还真想不出别的。

老姑一声令下,大家马上就走,我和一个表哥一个表姐的男朋友(都是初次见面)正端酒杯打酒官司,也赶紧放下杯子起身就走,生怕走慢了被当做叛徒。

下楼的时候正碰见送人出门的婆婆,老姑打算不告诉她们就走的想法泡了汤,婆婆还是那副喜气洋洋的模样,欢送我们出门,一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着,都是实在人不挑我们。

出门才知道我们吃饭的时候外面下了雨,刚好打湿道路,却刚好在我们出门的时候停了。老姑心里委屈,她提前一个月来天津准备,生怕为女儿落下遗憾,这一个月吃不好睡不好,瘦了好几斤,昨天晚上更是连吃四片安眠药才睡下。这一个月,事无巨细都是她做,婆婆是个不干活的人,据说新房里地板上有一厘米尘垢,婆婆不以为意,但老姑不行,一点一点打扫出来,就是想让女儿这个大喜可以喜得圆满、通透。来了就忙活,一直到今天上午,琢磨着怎么也都安排好了吧……

眼下这事怎么说呢,婆家不够殷勤是有的,但谁知道是人家无心还是有意,到哪说理去?跟自己女儿说,这不是让两口子没出蜜月就闹隔阂;外人更没法说了,说出来这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婆家更不敢说了,说句不好听的,女儿以后要看人家脸色做人了。

要说新娘婆婆这人……不好说,总不是个嘴上说的漂亮的人。结婚头一天,婆婆跟新娘子说,我不能像对我儿子那么对你,我尽量吧。这话怎么看呢,要说人实在,是没错,事实的确如此,人家没有把漂亮话挂嘴上;可要说这人没把媳妇感受放心里,恐怕也是有的。

新郎的爷爷当初是国家第一代某领导人的警卫员,官宦之家说不上,但总是有些影响力。要说因为人家出身高而没看得上媳妇家,也不是很能说得通——真要看不上到了要在婚礼上要摆脸色的程度,那还结什么婚呀。

这一路上,姑姑姑父就跟我一起讨论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自然没有结论。我们尚且如此,不知道老姑是怎么个纠结法。

这婚礼参加的,从出发就尴尬,一直尴尬到饭桌上,一直回了北京还没缓过劲来。

还是我姑父,新娘的娘舅那句话,婚礼是喜事,可是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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