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郭润萁诞生记（中） -- 语迟

　　卫生局还没有退人的时候，老婆忽然说，我以后不去上班了好吧？我说好啊，每天给我做做饭洗洗衣服，挺好的。那边老爷子是不是捡了只小斑鸠？你要过来养几天。老婆说我说正经的呢，你别不当回事。我说我没不当回事啊。

　　看老婆生气了，我说别担心，咱先跟医院请一个月的假，过渡过渡。上班前再请你周围的同事们吃个饭，提前见见面。这铺垫得够滑溜了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看以后谁敢惹你。

　　我老婆不习惯引人注目。在医院十几年，从来都是属黄花鱼的，走路都溜墙根。卫生局的事在医院传得沸沸扬扬，让我老婆这样腼腆的人去应付这种局面，有压力是可以理解的。

　　没想到卫生局一退人，医院的通知也到了，老婆又说不去上班。我说咱不说好了吗？你怕医院找你麻烦？他们吃饱了撑的？老婆说你怎么不明白呢，什么都不为，我就是不想去上班。我说怎么这会儿才想起来？早几年怎么不说这话？老婆说咱爸那个样子让我怎么说。

　　我说好好好，不管你去不去上班，咱先把假请了好吧。

　　一个月病假得有市级以上医院的诊断证明，还得院长签字。托人开了个头疼脑热的证明，又去找他妈的院长签字。院长原来是我老婆一个科室的，去美国混了几年，年初换届刚上来。礼拜六医院上半天班，我休息，我就去了。办公室就他一人在。我一见这人就暗自摇头。也小50的人了，傲气还带在脸上，一看就是没栽过跟头不知天高地厚的主。

　　我刚说你好院长，我是宋某某的爱人，这怂脸就变了。说你怎么还嚼口香糖呢？太不尊重领导了吧。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本能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

　　我烟抽的多，偶尔嚼个糖控制一下。嚼得蛮斯文，不留神根本看不出来。见我们领导我还这样呢，你他妈的算谁的领导？我还正儿八经穿着衬衣来的，没穿个大花裤衩子就够给你面子了。

　　我把卫生局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其他的都没讲，只说宋老师身体不好，累了。院长自己拿了一根烟，也不让我，翘着下巴看天花板。偶尔对个眼神，这怂还作威慑状，装得跟他妈的高仓健一样。我操。老子是吓大的？这怂端了一会儿就端不住了，开始老弟老弟的了。

　　我白吃了一拳。反过劲来那个档口也过去了，这口气给我憋的。心里直骂共产党怎么养了这么一窝傻B。换个人反应快点，今天肯定让你他妈的吃不了兜着走。

　　院长说原来在一个科室的时候，大家处得象兄弟姐妹一样，小宋多好的人呐，谁不夸她。卫生局说你把小宋绑架了，不让去上班，看来小宋在家里没有地位呀。这是在跟我解释呢。最后院长说，老弟，以后应该多从领导的角度考虑问题，换位思考嘛，对不对？我说对对，对不起了院长，给您添麻烦了。签了字走了。

　　这么糗的事当然不能跟老婆讲了。

　　我和老婆93年认识，谈了7年，2000年有条件了才结的婚。日子过得象流水一样，不敢算呐，到现在16年了。不说心有灵犀吧，默契总是有的。一个家就我们俩，她不高兴，我也好不到哪儿去。眼见得上班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老婆也越来越发愁。我心里也蛮不是个滋味，觉得还真有点迈步不出那一步了。

　　老婆不想事儿，不善于分析，以前偶尔跟我说些医院的事，只言片语的也不系统，我也只当听听。也不愿意听。总想着一个小护士踏踏实实干你的活呗，什么这事儿那事儿的。假期里才正经聊了不少医院的事，看来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

　　02年左右我老婆从临床调至医院护理部，算是进了机关。护理部就俩人，原来的马主任是护士长上来的，以前带过我老婆，这人不错。护理部干事从临床的护士及护士长中抽调，是护士长的就奔着中层去了，护士则要么升了护士长，要么有些神通的就转到其他机关科室做行政，到头又回去当小护士的没有。就这么一个位子，全院一二百个护士眼巴巴地看着，我老婆却在这个位子上坐了6年。6年间上下都有来施压的，马主任说我总得有个听话干活的人吧，你们托了哪儿的门子上来了，会把我放在眼里？一边这么挡着，一边也做些工作。让我老婆去做护士长，去竞争护理部副主任，老婆都不去。结果07年底，马主任调到市某院当副院长去了。这下子靠山没了。

　　上来个王主任，就是现在这个主任，这还没啥，马主任前脚刚走，从某院又调过来一个党委副书记，护理部归她管。我老婆渐渐觉得这副书记跟她过不去，动则获咎。渐渐地在护理部就有些呆不下去的意思了。可又不知道去哪儿。私下打听去别的机关科室的门道，觉得没指望，回临床吧也不行。

　　我说回临床怎么了，咱主动要求回临床，还做小护士。这多帅呀，把底下的人全都买了。老婆说不是那么回事，你又不了解情况。我说人家怎么干的？那么多人不都在临床？老婆说我现在下去等于说出什么事儿了，给我赶下去了。没有这个先例。我自己要求下去人家会以为我在要挟。以为我有病呢。再说临床都成什么样儿了你怎么知道。

　　我懒得听临床那些烂事儿。老婆说的就算只有50%正确，剩下50%的小虚荣小偷懒也是人之常情。就这人之常情，迈过去还真不容易。不去就不去吧。

　　我说那没办法了？就没招了么？找个养老的闲散地方不行？老婆说多少人盯着呢，这些位子现在比官位还热。护士们谁想在临床的？不都是没办法么。

　　说来说去的就是现在这个位子呆不住了，别的地方不是去不了就是没法去。我也明白了，老婆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哪儿都不想去。提起XX医院就想吐。

　　这下子我可发了愁了。想了几天越想越没招。老婆说你就那么不愿意养我？这么多年了我要求过什么？稀饭咸菜总有的吃吧？我说你净说些孩子话。你想过没有，家里人怎么交代？老爹现在这样，那边老头老太太知道了又怎么样？这不是小事儿。老婆说你可以不说么，他们又不知道我每天上不上班。我说大姐的同学就在财务科吧？你怎么瞒？老婆说我可以先跟她说一声。想了想，似乎还真有可能瞒着谁也不让知道。

　　我说好，这个问题就算解决了。第二个问题，你不上班准备干什么？我老婆连网都不上，人闲着可不行。老婆说你怎么知道我要闲着，要做的事多着呢，说这说那，我心想你就说说吧。这事儿倒可以从长计议，不急。第三个问题，如果这是一时冲动，将来你后悔了怎么办？老婆说我考虑了不止一两年了，咱爸这个情况我也没法说，不是因为现在我干不下去了才想到辞职，早不想干了。每天做些毫无意义的事，上班就是浪费资源，就为那么点工资耗着我，我觉得浪费生命。我不想混日子。我为什么不能高兴几天？过几天我想过的日子不行么？我说这你可想好了，将来后悔不要怪我没拦着你。

　　第四个问题，要是我先死了怎么办？你怎么保证我能活到七老八十的？这话说的。没说完我就觉得不妥。还没等老婆急眼我赶紧把话岔开了。

　　8月16号我去请的假，9月15号老婆去医院人事科递了辞职报告，我写的，全文如下：

　　　　　　　　　　　辞 职 书

　　本人宋XX，女，35岁，目前是XX医院护理部干事。自1991年起，我在XX医院已经工作了17年了。17年来，我在工作岗位上安分守己、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从未不认真的对待工作，也从未给组织找过麻烦。虽然没有作出什么显著的成绩，但是我自己对我这17年的工作是持肯定态度的，我认为自己尽到了一个普通护理工作者的职责，对得起护理事业、对得起我照顾过的病人、对得起医院和组织，更对得起我自己。

　　我在护理部工作至今6年，这个时间是有些长了。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占着这个位子，自己天性不思进取，又挡了很多同事的上进之路。这使我忐忑不安。我迫切想离开这个岗位。但我身体素来孱弱，又不比二十几岁时的年轻，更兼胆小怕事，实难胜任临床工作的繁重及压力。至此，我在XX医院工作17年之后，由于自己怕吃苦又不思上进，终于走到了穷途末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所以我提出辞职，这是我几年来一直考虑的事情，如今终于作了决断。希望有关领导尽快批准，告知办理辞职手续，使我尽早离开XX医院。

　　谢谢！

　　（请联系138XXXXXXX 郭XX 通知办理辞职手续的相关事宜）

2008年9月14日

　　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写，我觉得老婆太亏了。我本想着把医院那些蝇营狗苟男盗女娼坑蒙拐骗甚至草菅人命的烂事儿一件一件写到报告里去，看你市人事局怎么批复。冷静下来一想，不能这么写，做事不能做绝。我们的目的是辞职，不是要来结仇。一是风闻言事没意思，二是医院毕竟还有很多好人朋友，把医院说得垃圾坑一样，让这些人怎么想。再说你这么写了又能改变什么？有什么用？能改变一两个人还是能改变医院？能改变医疗卫生系统？还是能改变整个社会？

　　报告里有点要挟的意思，其实不是有意的，还是因为我不甘心，自然流露而已。我想这个报告至少能挂一段时间，不管谁也不会那么容易批的吧。

　　第三天晚上我电话响了，是马主任，现在是马院长。马主任开始还跟我东拉西扯的，说最近小宋怎么样啊，我一直惦记着呢，院长那儿我都说好了，过几天可能要安排小宋去科教科。我不喜欢煲电话粥，直接说辞职了，十分感谢马老师这些年对我们的照顾。马主任这才不绕弯子了，她是真急了。说下午院长才联系上我。我前几天在外地，手机也没开。院长说小宋辞职是你的主意吧，问了卫生局说你发脾气了。语无伦次。最后嘱咐我这事儿谁都先别说，一定要保密。我说这我没办法，去人事科递报告不止一个人看见了，马主任说医院你别管，院长交代过了。

　　从此开始大折腾。老婆手机也不要了，说用不着了，家里电话一天到晚响个没完，老婆也不接，把线拔了。我的电话也不断，搅和的班都上不好。马主任还有其他朋友不管你怎么说我也是虚与委蛇，对这些人不能说硬话，总之就是别想跟我老婆通话，也别想来家里。院长明摆在把马主任当枪使，她现在急了，顾不了那么多。她说现在整夜的睡不着。我说这怎么能怪您呢？您又不是没安排。她说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把小宋调上来。

　　有意思的是院长，我要不去请那个鸟假，本来有他什么事儿对不对？也该这怂倒霉。他刚上来，原来和我老婆还在一个科室，这么乎了吧啦一辞职，似乎是冲着院长去的。至少宋老师没把你院长放在眼里。院长平白吃了这么一记杀威棒，听同事说这怂一下子给打面了。后来我去人事科办手续的时候，科长还传话，说院长希望小宋能来见见他，有什么要求想法尽管提么，这样做也太不尊重领导了。我操，尊重是要来的？你自己不下劲攒，谁他妈给得了你尊重？

　　医院的人怎么样都好应付，我记得大概是第6天，老爹电话来了，就一句，晚上过来一趟。这下坏了。一去果然是老婆的事。马主任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我老婆二姐的电话，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把岳父母家里的电话要去了。岳父岳母七十多岁了，放下电话直接杀到我父母家。说从小这小女儿就是最省心的，这下成了最不省心的了。

　　既然已经这样了，只好躺倒挨捶，随便你们怎么说好了。剩下的事情我也懒得写了，能有我的好日子过吗？全世界都以为是我在背后捣鬼。老爹大骂我们自私，心里没有老人。那边的老头老太太说现在人情薄似纸，以后女婿不要你了你怎么办？倒是我妈明白，说这儿媳妇太老实了。

　　乱哄哄了一阵，家里人么，说通了都理解。人是第一位的。每天那么不高兴，就那么仨核桃俩枣的饿不死也吃不饱糊弄谁呢？值不值得？到最后钱也没挣着，人也毁个屁了。

　　其中还有个沈护士长我是很感激的，最后还惹得她很不高兴。沈老也带过我老婆，现在快退了，在档案室养老。沈老的声音就象给《摩菲的战争》中女主角配音的人，就内个女医生，几乎一模一样。那声音太有质感了，多老的电影了，快三十年了吧，我还记得。沈老说不能这么便宜他们，他们太不要脸了。听着沈老骂人也那么动听，没有丝毫不雅的感觉。

　　沈老说让小宋请长假，一年不行两年。再不就病退吃劳保，怎么能辞职呢？别人家里几千万的还在医院挂着呢，也没说辞职。我去找上面说。我心里说那么容易？沈老回来说院长态度特好，说小宋去哪儿都可以，她自己挑。说请长假也可以，只要把辞职报告拿回去，怎么样都行。我说沈老师，红口白牙的，他现在说得再好听，一旦我们真把辞职报告拿回来，那还不任人宰割，还能由我们说了算？到时候再递一次辞职报告？那性质就变了。沈老说请长假总可以吧？我给你找人开诊断证明。

　　回家和老婆一商量，老婆说请长假得是大病，小病混不过去。我又没病，我为什么咒自己。医院原来有个装病想吃劳保的，最后被逼得没办法，做着轮椅挂着尿袋到医院转了一圈才过关，都成笑话了。你让我也做这种事？这就是苟且吧。

　　沈老问怎么样了，我傻不啦唧的，基本照搬了老婆原话，说了“苟且”两个字，沈老听了很不高兴。她老人家忙前忙后，电话打了几十个，最后听了这么个话。沈老说，小郭，那我不管了，以后我不再说这件事了。我现在想起来就觉得过意不去。

　　折腾了俩月，尘埃落定，终于安静了。自从我们意见达成统一，决定辞职了，我老婆就象换了个人，阳光明媚。后来虽然看着爸妈那么伤心也哭过几回，那不过是晴朗天空中一两朵小云彩，挡不住阳光的。日子是我们两个人自己过的，看着老婆这样，我心里也踏实。说实话，决心一下我心也开了。老婆不去上班我也放心，她这么受欺负，我能痛快得了？我又不能跟着她去上班。那段时间除了应付家里的医院的麻烦之外，我下班就是陪着老婆东游西逛，胡吃海塞。不是看老爹不舒服，我还打算十一带着老婆回新疆呢。几年了，我的心情从来也没这么好过。

　　直到有一天，老婆情绪低落，看着挺发愁的，说怎么办，我怀孕了。我说不会吧。咳，这有什么不会的。

　　我说你别吓我，别急着下结论，明天我去买个试纸。老婆说你说个字。我想了想，说，“吉”。这个字不错呀，怎么讲？老婆想了一会就笑起来了，说麻烦，肯定是了，“+ 一 口”，要添一口人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