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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让咱们一起“碴”童年1(待续) -- 潮起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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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让咱们一起“碴”童年2(待续)

上了中学后,每到夏天学生们还要到农村去帮助收麦子,北京管这个叫支援“三夏”麦收,不过我至今也没搞明白“三夏”都有哪“三”个“夏”。记得更小的时候,大人所在的机关单位也要去郊区“三夏”,每次收完麦子,好象大人心情都挺高兴。丰收的喜悦谈不上,因为丰不丰收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粮食定量,他们是为麦子以外的事情高兴,这,我敢肯定。我估摸着是因为久坐办公室,他们多受静脉曲张、痔疮高发之苦,室外活动对他们的健康有好处所致,呵呵。

我们学校的对口单位是北京顺义的一家国营农场,叫北京良种场,农场里畜禽之类全是些品种优良的家伙。比如农场养了几匹法国重挽马,它们体型雄伟、庞大,国产的三河马(用来干粗活儿的苦力,得相当于日本的3K行业从业者吧?)跟人家一比,顿时矮了半截儿。马是通人性的东西,在众人注视下,三河马们显得臊头耷脸的,大约有点自惭形秽的意思,不禁令人想起方志敏《可爱的中国》里的欧美贵妇与中国粗使老妈子的比喻……,呵呵。法国马腿上、身上块块肌肉饱绽,力大无比,要拿人来打比方,那它们就相当于重量级的健美运动员了。

这些法国马们物质待遇一流,每天吃的都是精饲料,印象中草料里还要添加燕麦、麸子、豆饼、鱼肝油、鸡蛋什么的。生命在于运动,为此,那些大牲口每天要装模做样地套上挂四轮胶皮轱辘大车在农场里到处溜达。据说这马是法国总统蓬皮杜访华时送周恩来的,场革委会生怕这些血统高贵的马们有个三长两短,会影响中法友谊,所以保安措施严密得就象蓬皮杜驾临,几条吐着个大长舌头的德国大狼狗时刻环侍左右,谁要是接近它们的保卫对象,几声狂吠叫得就跟炸雷似的,真他娘的吓人。

别说,这洋马跟土著马就是不一样,特有精、气、神儿,走起路来总是抬头挺胸、甩脖子晃脑袋,噗噗地打着响鼻,即使车停那儿,马蹄子也总是躁动不安地来回倒脚玩踏步走,一点也不肯安生,老在动。相形之下,咱那土著马就不行了,总是显得蔫头耷脑、一副无精打采的愁苦相,只要停下来,它们总是阖着眼打瞌睡,真的,我仔细观察过。后来听农场技术员(一个印尼归侨)介绍农牧知识时,他说的话差点把我笑死。他在介绍完瘦肉型的丹麦种长白猪与国产猪后总结道:一方水土养一方猪(他把太子换狸猫了,呵呵),这外国猪就象(白种的)外国人似的,它们体型大、身型漂亮、瘦肉率高,但需精饲、产仔率低;这国产猪(此处他有意一顿,略去口口口口口口口,共7个字),它们体型小、身型一般、瘦肉率低,但耐粗饲、产仔率高、能生,基本就是套用了诗词格律上的“比兴”律比着说的。还真是这样,农场有种四川的内江猪,塌腰大肚子、一脑门抬头纹,个子奇小,总之,巨丑!当“丑陋的口口猪”之形象代言人,绝对无出其右者。啥事都怕联想,若上挂下联一琢磨,举凡鸡鸭猪狗(熊猫除外),这神州大地的活物还真有这么个特点,技术员可谓话糙理不糙,所以同学们爆笑不止,还有笑的眼睛直出汗的,简直是笑Hi了。事后虽撮火,觉得自尊心大受打击,但由于事实不争,谁也没脾气。

其实“三夏”还是挺辛苦的,而且是非常辛苦!那农场的麦地一眼望不到头,怎么着也得有2-3站地吧?弯腰割麦子的滋味不好受,大毒太阳晒着,裸露的皮肤晒得生疼。麦芒扎在小胳膊上又疼又刺痒,汗珠子四下横流,眼睛被盐份极高的汗水杀得睁不开,跟得了砂眼似的,背上的衣服全汗塌了,白色的汗碱一圈一圈全是屙鳞印儿。歇气儿时抬头一看,妈呀,这趟麦子离割到头还TMD那么遥远呐!这苦难啥时到头哇?再看着联合收割机在旁边的地里突突突地跑的欢,奔泻的麦子跟娘的壶口瀑布似的往“大解放”(卡车)上猛灌,心想这老毛说的 “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真TMD太对了,比哪条最高指示都正好说到我的心坎上了!北京这破地界儿还特怪,收割、打场期就那么几天,接着雨季就来了,所以要“龙口夺粮”。

打场也不是个好营生,白天黑夜连轴转,好象每天也就睡3-4个小时,你想啊,我们还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呢!要搁现在,还不得是抱着个泰迪熊整天在爹妈怀里撒娇的年纪呀?有时累得我们打场休息时,一头扎场院地上就能睡过去。据说,有届学生曾为此把小命儿搭了进去。当时,他盖了一个破麻袋片睡了过去,场院上麦秸遍地,破麻袋片扔的到处都是,结果一辆拉麦子的小四轮拖拉机飞驰着从他身上碾压过去,这孩子当场就碾死了,真惨呐!

那时总是感到饿,班里有一主儿是工人子弟,家里孩子多、经济条件不好,所以平时就特能吃。记得一次麦收,他好象一顿就开了八个还是十个大窝头,把我们唬得一楞一楞的,为此他被命名为“马猪”(他姓马)。还一个叫“干儿狼”,以言其瘦,长得跟个大烟鬼似的(如果看帖的有好这口儿的,我就得罪了)。那家伙也是个吃货,以半眼儿窝头之差的比分屈居吃货亚军。后来我们同学聚会时总是不忘兜他俩老底儿,直到现在一提往事,这俩还挺不好意思的呢!没辙,那阵儿穷啊!

记得当年最开心的就是收工后到机井洗冷水澡,那从深深的井里抽上来的粗大水柱寒彻骨髓,冰水一激脑仁儿生疼,那话儿全都缩倍儿得跟江米条儿似的。我们全都跟杀猪似的,扯着嗓儿哇哇的大叫,嗓子都喊劈了,爽!后来看了《第三帝国的兴亡》,纳粹拿苏军战俘做冷冻实验,我想那些不幸的人开头就是那感觉,好象最后都因脑脊髓充血而亡了(懒得查资料了,若错了各位也别计较,您呲牙一笑得了,放我一马该不是啥难事儿吧?我又不是啥到过现场的纳粹军医,啊?)。

有时晚上各班还组织班会,表扬、总结什么的,还组织唱歌,我们班里的女团支书总领着全班唱点革命歌曲。各位都是从学生过来的,大约还记得当年班里的官场厚黑学:班干部要么学习好,要么长得漂亮。我们班女团支书属于后种。

她皮肤白净,长得很洋气,一米六五的个儿,极挺拔。登徒子好色篇是怎么说的?好象是什么“增之一分则太高,减之一分则太矮,施朱则太赤,驻粉则太白……”,还有什么什么的(那欠抽的码字师傅写得曲里拐弯的我记不清了,谁知道谁往下补充吧,先谢了。现在权当我一筷子夹了个大虾的中段上给您吧!)。当然,我得先发一更正声明:她是属于不“驻粉”也“太白”那种,皮肤白净得近乎透明,蓝紫色的血管都隐约可见(我也不是啥圣人,想入非非也正常。您若是圣人,劳驾您就把这段隔过去吧!)。“My father is a doctor, My mother is a teacher.”这是当年我们中学英语课本里经典例句之一,用来形容她父母的职业正好。所以,班里的男生要是挤眉弄眼地背诵这段课文,那百分百是在拿她开涮。她父母都是上海人,也是大学毕业后分到北京工作的,所以还是那句话:种儿好。

她当年在学校可是个风云人物,说她是校花好象容易给人造成误解,觉得她是个轻浮女孩儿,其实她是个非常严肃、非常一本正经的正派学生。如果她在上初一时头一拨加入红卫兵、初二全年级头一拨加入共青团还不算称奇的话,那么在初中就担任了校红卫兵团及校团委委员、到了高一就担任了校团委副书记(书记由一个专职老师担任),那可是官运亨通了。不过学生当 “官儿”没什么油水,整天受累穷革命,学校也不上什么课,整天开门办学,号称学工、学农、学商,还要批林批孔批周公批宋江、反击右倾翻案风之类,全是些虚头八脑的屁事儿。虽没一件正经事,但作为学生干部,她还是忙的够戗。多少年后她曾对那段学生时代被虚耗的岁月痛心疾首,总说被人骗了,因而对政治深恶痛绝。

伤什么也别伤心。人啊,人!(戴作家厚英就是因为这个慨叹倒的霉吧?)

记得那时她爱让大家唱《创业》里的插曲:“青天一顶星星亮,大地一片篝火红……”什么的。《创业》那时正挨批,据说江青曾指着张天民(编剧?)的鼻子大骂“你竟敢在主席那里告老娘的刁状?”

咋样,我们班那美女书记有点儿性格吧?

说收麦子我还想起一件事儿:后来有一部连续剧叫《好男好女》,是根据史铁生的小说《桑树坪纪事》改编的,导演好象叫唐果,拍的非常棒。就是点儿太背,正赶上八十年代最末那年的那个点儿上,北京台只匆匆播了一遍就被毙了。主演是李保田、宋丹丹,后来名声大振的冯小刚冯导儿当时只是该剧组的一名美工。就陕西那穷得叮当响的山里农民居然还肯花钱雇麦客子来收麦呢,而且还大白馍伺候着。而我们这些学生娃到农场帮着收麦,还得自掏伙食费,那该死得农场居然蹦子儿也不补贴我们!当时我就觉得我们连旧社会的包身工都不如,还TMD整天标榜啥Socialism呢!娘希匹的!

给个链接:《创业》主题歌《满怀深情望北京》http://www.lidicity.com/dian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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