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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写到那儿算那儿—说说白毛女 -- 烤面包的胖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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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续三:

陕甘宁边区可不是个好地方,一言以蔽之,穷。

陕甘宁边区是1937年根据国共谈判划分一片区域,行政上属国民政府行政院直辖。地理上东靠黄河,北起长城,西接六盘山脉,南临泾水,东西400余公里,南北500余公里,面积大概13万平方公里。陕甘宁边区属于典型的大陆气候,常年平均降雨量不到500毫米,全年无霜期短,大多数农作物只能一年一熟。土壤条件差,抵御自然灾害能力弱,五雨为涝,十晴则旱,使得自然灾害的爆发异常频繁。在国际联盟对该区域1928年-1930年暴发的三年大旱灾的调查发现,自然灾害对当地人民的造成的灾难异常巨大,一些县城的死亡率达到百分之六十以上,这使得人口比较稀少,关于人口的统计数字差异比较大,我取一个引用相对多些的数字,大概是140万人。

当年社会条件也相当黑暗,军阀混战,土匪横行,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冯玉祥控制这一带时每年收取的各种款项总额高达8000万元,比当时中国最富饶的省份浙江也不遑多让。

边区的教育文化也相当落后,整个边区当时只有120所小学,延安地区只有7所小学,70余名学生。根据边区政府秘书长李维汉的描述:“反映在文化教育上,就是封建、文盲、迷信和不卫生。知识分子缺乏,文盲达99%,学校教育,除城镇外,在分散的农村方圆几十里找不到一所学校,穷人子弟入学无门;文化设施很缺,人民十分缺乏文化生活;卫生条件极差,缺医少药,人畜死亡率很高,婴儿死亡率达60%,成人达3%;全区巫神多达两千人,招摇撞骗,为害甚烈。人民不仅备受封建的经济压迫,而且吃尽了文盲、迷信、不卫生的苦头,人民的健康和生命得不到保障。”

可以说交到中共手里的这副牌已经是烂得不能再烂了。而唤起边区民众,对边区进行现代化的改造成了当时中共刻不容缓的任务。说到刻不容缓,其实这里还是有个轻重缓急,文艺政策的制定并没有在一开始就成为中共的主要任务。和后来一些研究者笔下描绘的情形有所差异的是,中共中央事实上对文艺政策,在开始并没有一个通盘全面的考虑。而更像是草鞋没样,边打边像。从37年的大众文艺讨论开始,直到1942年文艺整风,延安文艺座谈会的讲话发布,中共才提出一个相对完整的政策。

这里还有一点需要指出陕甘宁边区的文化传统除了五·四以来的左翼文化,还有红军时期的文化活动经验:即用戏剧和歌谣的形式来对民众进行宣传。在“讲话”发表之后,中共展示了很高的执行力,几乎所有的党政领导都对文化政策或写文章或讲话表示支持,所有的宣传机器全力运转,“为工农兵服务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成为绝大多数延安知识分子的共识。

而延安知识分子的身份的转变,除了权力话语的干预,其本身也对原来的身份进行否定,他们否定自身的原因首先是我在续二里提到的大的历史背景,作为一个文人无法像战士那样在前线杀敌,在这个需要行动的年代,长于思考,短于行动的职业特性使得一些文人产生了自怨自卑的心态。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边区开展的“下乡运动”。深入群众,改造自己,以前不过是说说而已,现在可就是玩真的了。而且下乡运动在形式上具有长期普遍的特点,和送温暖是不一样的。

下乡运动使得知识分子设身处地的生活在农民中,亲身体验到农村的艰苦和面临的困境,同时下乡运动也是行政改革的一部份,下乡的知识分子担负起普及教育的任务。这里顺便提一句,普及教育和开支在边区政府中始终占重要地位,从40年到45年,这类开支占到整个政府开支的25%。下乡运动在使知识分子的优越感荡然无存的同时,也使得知识分子在对农村的改革方面的思考更加有的放矢。

具体到本文,《白毛女》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诞生的。

不过还是要再提一句,延安的下乡运动是在特定的历史社会文化背景下产生了,虽然取得相当丰硕的成果,但是,这依然可视为是场几乎无法被复制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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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刻反省,废话真多,写到这才兜回题目了……

通宝推:万年看客,西安笨老虎,秋末冬初,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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