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草样人生 -- 游识猷

我本不想写这个故事的。

今天去见世伯，一方面是为着询问父亲的CT结果，一方面也想问问，世伯的女儿，我叫温姐姐的，她这几天状况如何。

温姐姐今年不过三十二岁，去年八月被诊断出患有一种罕见的，然而极恶性的一种癌症。

立刻动了手术，切除了原发灶。然后用了极贵的药，两万多一个疗程，做了六次化疗。

边化疗，新的肿瘤边长了出来。证明化疗无效。

于是做了第二次手术，这次手术甚至比第一次更大。除了切除新长出来的肿瘤外，还拿掉了两根肋骨，同时顺着整个脊椎清扫了一遍淋巴结。手术完，又做了两次化疗，二十八次放疗。

这次再去复查的结果，是又长出一颗5cm的瘤子，而且已经压迫到气管，造成气短胸闷。

因为之前的化疗和放疗已经几乎让温姐姐的免疫系统脆弱万分，白细胞和淋巴细胞都低到不行，这次实在无法再做放化疗了。短期内再动大手术，身体也一样负担不起。

结果，不久前从外地请了专家做了介入。就是在瘤子那里放一颗放射性粒子，行局部放疗。手术是全程照着CT做的，做了两个多小时。还得再过几天复查才能知道这颗肿瘤有没有缩小些，减轻对气管的压迫。如此而已，这么卑微的愿望。

而一年之前世伯一家是这样：一家子都是基督徒，温姐姐的家庭和美，活泼可爱的儿子刚上小学，再圆满不过。

到如今，不过一年的时间。

世伯和我这样说：

“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到现在我已经是绝望了。”

“你知道的，我有血糖问题。之前为了控制血糖，戒酒也戒很久了，饭也只吃一碗。这一年，有时候实在郁闷了，我就喝点酒。饭我也不只吃一碗了。反正人总有那么一天的。何必那么苛待自己呢？”

“我现在很怕复查，每次复查就会查出新的问题来，我就把复查的时间往后推一点，拖一天是一天。”

“以前和别人每次说这个都会哭，现在已经不会了。”——他今天说话的时候真的都是微笑的，倒是我说话间用了两张面巾纸。

后来说起中医，世伯说：“其实也可以让你爸爸吃中药的。我也让你温姐姐吃中药，中医只要四十岁以上就可以，开的药也是差不多的。以前我还专门找一个的，现在就跑去看看谁有空，就把谁拉过来开药。”我们都笑，不知道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明日的忧虑且让我明日再担吧。只要这一刻还能欢笑，且让我笑。我早不在意生日怎么过，只让我与我的家人，有生之日，天天快乐。

世伯又说：

“圣经里说，人就像荒原上的草一样，早上长出来，晚上就枯了…… 我去参加基督徒的葬礼的时候，看大家也不全是悲伤的。上帝有时候要召唤你回去，有什么办法呢？没办法的。耶稣也不过活了三十三岁而已。”

“我最近常常想起来。上山下乡的时候，有一年中秋，你爸你妈刚结婚，他们爬山去云阳看我们，那时候你温姐姐也还没出生，更别提你了。晚上，我们四个就坐在外面，看着月亮喝酒。那一年的月亮，特别大，特别亮。我就在想，那么美的月亮，那么好的空气，怎么一转眼就过去了呢？”

那时候的我，只能一边流泪，一边拍拍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