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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说说什么是在劫难逃--怀鲁迅(-) -- gb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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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说说什么是在劫难逃--怀鲁迅(二)

周海婴所著的《鲁迅与我七十年》,公开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1957年,毛主席曾前往上海小住,依照惯例请几位老乡聊聊,据说有周谷成等人,罗稷南先生也是湖南老友,参加了座谈。 大家都知道此时正值‘反右’,谈话的内容必然涉及到对文化人士在运动中处境的估计。罗稷南老先生抽个空隙,向毛主席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疑问:要是今天鲁迅还活着,他可能会怎样?这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大胆的假设题,具有潜在的威胁性。其他文化界朋友若有所感,绝不敢如此冒昧,罗先生却直率地讲了出来。

不料毛主席对此却十分认真,沉思了片刻,回答说:以我的估计,(鲁迅)要么是关在牢里还是要写,要么他识大体不做声。

一个近乎悬念的询问,得到的竟是如此严峻的回答。罗稷南先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做声。他把这事埋在心里,对谁也不透露。一直到罗老先生病重,觉得很有必要把几十年前的这段秘密对话公开于世,不该带进棺材,遂向一位信得过的学生全盘托出。”(370-371页,南海出版公司,2001年9月第一版)

同年7月,王元化在上海对周海婴说“他也听说过这件事情”。(同上371页) --(以上文字转引自 傅国涌:《幸亏鲁迅死得早》有兴趣的河友可以google 一下)

这件事的可信度很高,但是,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却傅国涌截然不同。

首先,这件事说明鲁迅若能活到解放后的话,恐怕也还是“在劫难逃”。

另外,这件事也说明了太祖对鲁迅的敬意,对一个真正的战士,可以关,可以杀,这都是对他的敬意。但是不要试图去拉拢他,收买他,那是对战士的侮辱。

恐怕从太祖内心深处,也从来没有想象过鲁迅会写无聊肉麻吹捧文章,“识大体不做声”已经是最合作的态度了,尽管可能性不大。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太祖当时欲统一九州信仰,自然不会让鲁迅这样真正有思想的人乱说话。

“关在牢里还是要写”,是这个假设最可能的结果。这里面其实也包含了太祖对鲁迅的几分期许,所谓千秋功罪,后人评说。若是鲁迅在世,太祖也希望他能把对自己的批评记录下来,以待后人评说。

这就是太祖回答这个问题要认真的沉思的原因,这本身就是表达一个战士对另一个战士的敬意和期许,虽然他们所悟不同,都有缺点,但是他们都是真正的战士。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数百年来,若论“帝王之气概”当以本朝太祖居首,若论“布衣之胸怀”当以鲁迅为最。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鲁迅有大慈悲心,方有大勇气。由此气度,即使面对九天十地,诸佛诸魔,皆有平视的勇气。太祖纵有一扫六合之威,又能如何?

鲁迅对自己的命运又没有觉悟呢?他可以说是当时知识分子中最清醒的一个人,恐怕早就做好了“应劫”的准备。

1930年,鲁迅在左联成立大会上作演讲,里面有这样一段话:“但以为诗人或文学家,现在为劳动大众革命,将来革命成功,劳动阶级一定从丰报酬,特别优待,请他作特等车,吃特等饭,或者劳动者捧着牛奶面包来献他,说:“我们的诗人,请用吧。”这也是不正确的,应为实际上绝不会有这种事,恐怕那时比现在还要苦,不但没有牛油面包,连黑面包都没有也说不定。”

1931年,鲁迅把那首《自提小像》写了一遍,并加注释“二十一岁时作,五十一岁时写之,时辛未二月十六日也。”

30年过去了,鲁迅已经从20几岁的青年,步入了人生最后的时光,但是“我以我血荐轩辕”之夙愿,旦夕未改。

何止是30年,这种愿心其实已经轮回数千载,以心传心,旦夕未改,纵使魂飞魄散,那也不过是“浩气还太虚,留作忠魂补”,我们也叫他“民族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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