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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春运轶事(20)现在是考验你们水平的时候了 -- 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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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春运轶事(20)现在是考验你们水平的时候了

如果你问铁路上运输一线的干部职工最害怕什么人?我想绝大部分人的答案会是:安监。

这安全监察官位并不是太高,但是人家权利大,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铁路最看重的就是安全二字,可任何东西拐来拐去都能直接或间接和安全扯上关系。于是安监们什么都能管,不但是出了事由他们负责调查定责任,就是没出事但只要是让他们揪到一点尾巴,那也能活剥了你一层皮,轻则罚你没商量,重则可以让你下岗,不但能治职工,还能顺带着给单位领导上眼药。所以安监的大爷们都是横着走的主儿,或者按基层职工的说法,那都是些口气比力气大的家伙。

这种制度有其合理的一面。但中国合理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关健是只要是由人来执行,就免不了扭曲。

按理说,能做到安全监察,无论是业务还是其他方面都应该有足够的水准吧?否则的话你怎么去监督别人?

可中国的事情大家都清楚,按理的事儿多了去了,理论和实际永远是两回事。

。。。。。。

某年春运期间,一趟直达车在始发站上来了两位部里的监察老爷。这二位一位上了机头添乘,另一位就被车长殷勤地招待到软卧里休息了。

车到中途,半夜时分,突然在路线上停下了。

长年干铁路的人一般在车上睡的都非常警醒,而且往往对于非正常停车有着敏锐的直觉。

从这个角度来说,部里的监察非常够格,列车刚一停下就醒了。于是立即追问原因。

原因?车长不知道,转身问列检,列检也不清楚。

你们都不清楚?按说运转车长总该清楚吧?可偏偏这趟车取消了运转车长,由列检代行运转车长职责。

好在列车仅仅停下一分钟就又开动了。区区一分钟对于列车来说没什么,司机完全能把点给赶回来。

可这位部里的监察老爷却较起真来了,打电话和在机头的同伴联系。

机头上的监察从来没开过火车,虽然人在驾驶室,但却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搞不清所以然来。见到同伴打电话询问,他就只能问司机咋回事?人家司机说了,我这里没事,是车辆出了问题。

于是机头上的安监就做起了传声筒。坐在软卧里的安监一听,顿时大为恼怒:好呀,是你车辆的事,你列检还胆敢忽悠我说自己没事?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呀!

于是车到终点站后,安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当真是不依不饶地把事情给搞大了。

安监本就是人见人让的角色,更何况是部里的安监。

其实呀,甭管你在部里是收发文件的还是端茶送水的,只要一出来,那就是铁道部领导,下面的人是万万不敢怠慢的。

于是相关领导在第一时间亲自陪同安监入库,在安监的亲自监督下,对全列车展开了自动机试验。

现在的全列车试验都是微控试风系统,试验结果由电脑打印,合不合格由电脑判定。

试验结果一出来,安监大人傻了眼:所有的数据都是合格的。

结果他还不死心,要求调出上一个班的试验记录,结果记录显示一切正常。

有陪同领导陪着小心,小心翼翼地提出:领导,中途停车也未必一定是车辆的问题,是不是也有机车出问题的可能?

按说这话说得没错,而且也没把话讲满,都留有余地呢。可部里的安监大人一句话就把话给说绝了:不可能,我们领导就在机头添乘,他说机车没问题,就是车辆的事,难道你居然敢怀疑领导?

看看,看看,这叫什么话?是领导就一定精通所有工种的业务?领导的判断就永远不会出问题,仅仅是因为他是领导?只要是领导说出来的话就不能怀疑吗?

安监的这话一说出口,陪同的领导闭嘴了。

可安监的这番话也把自己给逼上了绝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好呀,既然你一口咬定是我车辆的问题,那你就查吧,我们放开让你查个底儿掉,看看你最后如何收场。

果然,几次三番试验都找不出问题后,安监大人抓狂了,开始满嘴跑火车胡抡了。

于是安监大人提出:虽然你们的列车试验没有问题,那肯定是你们的列检在途中使用了紧急制动阀。

可是,你提出这种假设的依据是什么?谁主张谁举证是最起码的常识吧?你有什么根据说列检在中途使用了紧急制动阀?

可人家是部领导,没人敢当面呛他。于是有人小心翼翼地给他解释:没事谁会用紧急制动阀?直达车的列检都是技师一级的业务骨干,断不会没有这种常识,不会不知道这么做的严重后果。况且,全列车所有的紧急制动阀铅封都完好无损。

那他完全可以在使用后再重新弄铅封呀!安监大人如是说。

相关人员哭笑不得,还得耐着性子给他解释:随车备品里是没有铅封和铅封绳的,莫非列检在出乘前就已经预知中途要破铅封?因此提前做了准备销毁证据?

按说这些话都已经是在直接打脸了,可安监大人接下来的话更雷人:列检完全可以不破铅封,铅封绳足够长嘛,他用过后你们根本看不出痕迹。

说这种话的人是刚从外星球来的吧?铅封绳都是棉绳,长约一百毫米左右,对穿后打上铅封,即使是不将铅封压死,紧急制动阀手柄端部的活动范围也仅有一、二厘米。要想使用紧急制动阀,须将其手柄完全扳下,其柄端行程至少要达到二十五厘米以上,远超出铅封绳对穿后的长度,也就是说必然要破封。所以说安监大人这一幻想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再说了,既然安监大人说看不出痕迹,那他是如何知道列检一定动用了紧急制动阀呢?

相关人员陪同安监大人上车实地勘察,还得耐着性子解释呀,这是不可能的。

安监大人到现场一看,又发现了救命稻草,遂又说该车铅封没有推到顶,而是留有一至二厘米。

得,相关人员只得找来铁路规章及各种补充规定,翻来翻去,证实无论是部还是局都没有对此作量化规定。

到底是部里来的领导呀,毫不气绥,经过放大镜、显微镜、老花镜齐上阵,终于又让他挑到了茬:你们这铅封上怎么没有标记?怎么知道是谁封的?连个号码都没有?

老天爷,那铅封只有尾指的指甲盖那么大,还要打标记?看得清吗?再说了,上面配发的铅封钳上就根本没有标记,这让我们怎么打?再说了,这和此次非正常停车有关系吗?

安监大人黔驴技穷,又死不肯认错,眼见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折面子,于是一个电话就把路局安监们给招来了。招来这帮人后,部安监作了重要指示,最后撂了一句重话:现在是考验你们水平的时候了!

这话啥意思?不明摆着明示这帮人栽赃,而且得栽实吗?

于是局安监遵照指示来查了个底朝天,连祖宗十八代以上的事情都查了,甭管跟这次停车事件有无关系。查到了什么地步呢?比如说在年前的整修过程中,这趟车的整修台帐作业者签名不规范啦,同一个名字不是相同的笔迹啦。

就这么瞎折腾了好几天,在关健的问题上安监们还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突然有一天,这帮大人们正查着呢,押阵的部安监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脸色相当难看。接完电话后二话不说,立即指挥局安监们收拾东西匆匆撤退,先前的信誓旦旦再也不提了。

这些天来,这帮安监将单位上折腾得筋疲力尽。在毫无征召的情况下,来势汹汹的潮水突然之间退却了,而且退得如此干净利索,在让人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禁心头起疑:到底出了什么新状况呢?

后来有关方面一打听,原来那位添乘坐在机头的领导后来发现同伴在车辆部门折腾了半天却毫无进展,于是转而出面去吓唬机务部门。结果有关方面一诈,那位当班的司机心理素质差点,没能顶住,于是招认了那次临时停车实际上是他的一次误操作。因为部领导就在机头上,怕担责任,估摸着领导业务不熟,于是顺口就赖给了车辆部门。。。。。。

通宝推:阿珞,观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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