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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联合王国旗下的弯刀战士-廓尔喀旅 -- 10年1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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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续二】三 杀戮战场-廓尔喀人在西线

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已在南亚征战了近百年的的廓尔喀人对于世人及英国公众来说,还是稍嫌陌生。仅有的一些认知也仅是把他们看作英属印度军队中的土著士兵。随着一战的爆发,廓尔喀人作为参战的印度军团的成员,第一次走上了在当时代表人类最高文明的欧洲人设下的战场。而他们自己,包括他们的雇主,对这场突发的战争多少有些手足无措,横跨印度洋的行程、低劣的19世纪时期的军备,使廓尔喀人几乎在懵懂无知的状态下就卷入了前所未有的杀戮。

所有的廓尔喀营都或多或少地卷入了一战,8团2营,作为第一批进入欧洲的军事力量,是廓尔喀人辗转于这场战争的一个缩影。1914年8月7日,2营在驻地接到了军事动员令,要求在10日内整装待发。一番杂乱的打点行装及换防后,21日,2营所有兵员,计9名英国军官、14名廓尔喀军官及606名各级士兵出发奔赴欧洲。世代生活在喜马拉雅山麓的廓尔喀人在远征之初是充满新奇感的,浩瀚无垠的印度洋、将与英国人并肩战斗的憧憬,使他们无暇考虑自己因何而战,即使有人偶而动过这个念头,也很快被英国长官“民主”、“文明”等词汇搞晕了。以廓尔喀人所受的教育而言,他们永远也不会理解数月前发生于萨拉热窝的刺杀案何以将这么多国家拖入一场人类的浩劫。

大洋中的行程对廓尔喀人来说无异于一场噩梦。廓尔喀人对水都有一种天生的畏惧,印度教规定教众不得涉入“黑水”-印度洋,运兵船还未离港,部分士兵就已经开始晕船。一个廓尔喀人曾在此时问过一个被传笑至今的问题-轮船是不是走在辅设在海底的铁轨上的,要不然它怎么能想去哪就去哪。2营9月3日在卡拉奇登上“尤林普拉”号邮轮,10月13日在马赛上岸,紧接着被火速运往奥尔良。仅用4天时间休整及补给,随即又兼程行军,于10月29日抵达高尔。3小时后,他们即冒着德军炮火,摸进了位于费斯图伯特附近的堑壕。这时,一个无人预料的问题出现了,防线是之前驻防的曼彻斯特团挖掘的,这个深度适合英国人,而廓尔喀人跳进去却无法有效射击。长期以来对服役于廓尔喀军中的英国军官的身高就有限制,但主要是防止为敌方狙击手提供目标。这点不便以后一直困扰着一战中与英军协同作战的廓尔喀营队:用别人挖的战壕太深,自己挖的对于换防部队又偏浅。

10月30日拂晓,8团2营的官兵还未完全适应阴冷、泥泞、充满尸臭的阵地,伴随着铺天盖地的炮火,德军发起了进攻。之前只是逞威于南亚的廓尔喀人此时终于领略到了在当时而言最为现代化的军事机器的威力,24小时之内,6名英籍军官、4名廓尔喀军官、146名士兵阵亡,另3名英军官和61名各级官兵负伤。随后被莱彻斯特团换下重新休整,经过合并已打残的各连队,11月3日2营重返前线,并在之后的19天连番恶战中又损失了近一成的人员。到年底,2营仅剩293人还有战斗力,而其中的多数人还要忍受霜冻和战壕脚的折磨。他们在军营中等到了1915年3月,当又一批廓尔喀青年长途跋涉而来时,2营恢复到11名英籍军官、14名廓尔喀军官和710名士兵。1914年末,各廓尔喀营队陆续涌入法国,他们大多和8团2营相似,相继遭受到巨大伤亡。以4团1营为例,抵达前线一周后,全营兵力即从736人锐减到423人。其中的一个连队因在进攻中成功突破德军铁丝网被载入团队历史记录。在行动中,10余人的突击队仅有4人幸存,全部获赠印度功勋奖章。

1915年,随着德国分兵东线,英军开始在西线发动一些小规模的反击,双方在比利时小镇伊珀尔形成胶着。4月22日是一个难得的春日,阳光明媚,法国北部特有的灌木篱墙已泛起复苏的亮色,密布 的弹坑旁甚至有野花在开放。或许双方都有意消受这样一个好天气,整个白天都相当平静。下午5时许,德军开始轰炸。据守突出部北端的协约国士兵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但之后的发生的一切却是他们始料不及的。伴随着巨大的“嘶嘶”声,一股白色蒸汽从德军阵地前升起,逐渐形成有三人高的黄绿色怪雾,沿8公里长的防线向联军席卷而来。手足无措的士兵们很快被这种人造雾吞噬,很快,他们感到眼、鼻、喉灼痛,不多时,有人开始窒息而死;在汹涌的雾团后面,带着防毒面具的德军士兵肆意扫射,联军防线开始崩溃。第二次伊珀尔战役,记录下了人类战争史上第一次使用化学武器。廓尔喀人也“有幸”成为第一批受害者,即使如此,生性乐观的他们仍能为自己找到笑料:当防毒面具发放到手中时,他们开始互相取笑对方猪嘴状的过滤器。

之后数日的反复拉锯战中,廓尔喀士兵仍旧承受着巨大的伤亡。2团2营到达前沿阵地的5分钟内即阵亡了5名英籍军官;4团1营的603人在一次冲锋中损失了243人,其中就有4817号士兵莫提拉.塔帕。负伤的上尉哈特维尔与莫提拉躲在同一个弹坑中等待救援,莫提拉伤势严重,一条手臂已全被炸掉。半清醒状态的哈特维尔感觉到一顶廓尔喀人特有的毡帽遮在自己脸上,挡住了毒辣的阳光。身边的士兵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不停地在念叨:“不能喊,我是廓尔喀人。” 担架队最终发现了他们,但莫提拉失血过多,在到达救护所之前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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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的廓尔喀军人

得到兵源补充的8团2营在无休止的炮击、冲锋、反冲锋中渡过了1915年的夏天。9月,蓄势已久的英法联军决定发动卢斯战役以取得战略突破。士兵们感受到了大战的气氛,因为国防大臣基奇纳亲临前线,看望了包括廓尔喀人在内的突击部队。25日拂晓,借助烟幕弹的掩护,8团2营跃出战壕,向德军阵地突破,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是左翼的第4高地警卫团(BLACK WATCH),廓尔喀3团2营与第2莱彻斯特来复枪团组成右翼。中校劳的战后记录这样写道:“激烈的对射后,我们突入了敌人阵地。C连的英格利斯阵亡了,剩余的50多人继续冲锋,拿下了德军第3线阵地。但形势依旧很恶劣,左右两侧的友军位置均无法确定。终于,A连的阵地与C连接上了,其他的连队陆续赶了上来,但指挥官莫里斯上校伤势严重。形势仍不明朗,2营的人员急剧减少。巴克兰上校领人发起了两次冲锋,试图与友军联系上。上尉萨拉普其特.古朗带领手下向右侧扑来的一股德军反冲锋,但对方人太多了,我们只有一个人回来。到现在,全营只有100人了;最终,由于侧翼陷落,2营被迫撤退,而这时只剩30人了。” 一天中,2营损失了9名英籍军官、8名廓尔喀军官、453名士兵,另有166人被俘,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身受重伤,不久也死掉了。劳最后引用了印度军团司令-詹姆斯.威尔考克斯将军的原话:“战争爆发之日的廓尔喀8团2营已实际上不存在了。” 8团2营经再次补充后,在西线坚守到1915年11月10日,之后他们开赴马赛,从那里前往埃及。

卢斯战役中,3团2营承担着更为艰巨的任务,冲锋中却发现英军炮火并未如预期那样切断德军的铁丝网。同时,他们还不得不戴着笨拙的防毒面具作战,这次的毒气并不是德国人放的,是英国自己施放的毒气因风向改变飘了回来。德军的机枪如刈草般将突击中的廓尔喀人摞倒。3团2营不得已派出一支38人的小分队负责切断前进途中的铁丝网。行动很快失败了,只有一人活了下来-库尔巴.塔帕(廓尔喀人名字后面是部落名,不是家族名),也已有伤在身。他开始回头向已方阵地爬行,没走多远,碰到了一名无法行动的第2莱彻斯特来复枪团的伤兵。库尔巴帮助伤兵隐蔽起来,并不顾其他撤退士兵的劝阻,在当天剩余的时间及其后的深夜中陪伴在英国士兵身边。破晓,浓雾笼罩了阵地,得到休息后的库尔巴决定带那名伤兵撤退,他拖拽着伤员,缓缓地在德军阵地间穿行,接着爬过铁丝网。不久,他们碰到了另2名廓尔喀伤员,都已无法行动。库尔巴让他们先等一下,然后将第一名伤兵带到一处比较安全的弹坑藏好,接着又回头救助另外两名。在成功地将两人背回到阵地后,他又返回那处弹坑寻到了英国伤兵。在最后的行程中,德军一处观察哨发现了他,开始射击。库尔巴背着伤员,终于磕磕绊绊地赶回了联军防线。3名伤员最后全都活了下来。因为这次壮举,库尔巴.塔帕成为获赠维多利亚十字勋章的第一个廓尔喀人。库尔巴当时26岁,其后继续效力于该团并晋升为中士,一战后返回印度继续服役。1956年在尼泊尔家乡去世,终年68岁。

在法国及佛兰德斯(法国北部及现比利时佛兰德斯省)前线,所有参战的廓尔喀营重复着与8团2营及3团2营相似的经历,詹姆斯.威尔考克斯将军无数次强调,廓尔喀人是他最好的士兵。1915年秋季后,包括廓尔喀营队在内的印度军团撤出西线,调往其他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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