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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蓝天大课堂――空军二级战斗英雄吴胜凯访谈录 -- duanj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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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蓝天大课堂――空军二级战斗英雄吴胜凯访谈录

  吴胜凯,江苏南通人,1928年生,1944年参加革命,参加抗美援朝时为志愿军空军飞行大队大队长,击落击伤敌机五架,空军二级战斗英雄,离休前任兰州军区空军顾问。

  吴胜凯:我是1950年7月份参加空军的,12月份就到空军第六航空学校学飞行。经过了半年的突击训练,飞完了两个机种,当时是初级教练机,速度比较小,最大的速度每小时也就三百公里左右。

  6月份,毕业以后就分配到空军航空兵第15师,当时安排我在四十五团二大队当大队长。

  从航校毕业到部队去飞米格-15喷气式战斗机,有很大一个差距,打比方说,就像我们刚学会了自行车以后,马上叫你开汽车,而且开赛车,所以比较困难。而且部队也没有什么喷气教练机,我们从初级教练机直上米格-15,难度相当大。只是经过了简短的理论学习、座舱学习,就开始放单飞了。在单飞的过程中,我们有好几个飞行员起飞后,就没有落下来,摔死了。

  记得有一次,有一个飞行员,单飞米格-15,刚起飞,把飞机带起来以后,他自己就驾驭不了了,飞机就直上、直上,到最顶点的时候,飞机失速,进入螺旋,往下坠。在场的苏联专家不忍心看这种残酷的场面,捂着眼睛,转过头去,掉下了眼泪。这时候,飞机“呼”地一下子掉到跑道外边――爆炸了。飞行员牺牲了,粉身碎骨。当时,我们的飞行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飞米格-15的。因为要准备抗美援朝。

  我第一次单飞的时候,也有这么一个情况,苏联教官问我敢不敢飞,我说我敢飞。于是我跳上飞机,背上降落伞,开了车以后,飞机就滑到跑道上起飞了。起飞很顺利,起飞以后做一个航线回来,转过头,对着跑道着陆,在着陆的时候,飞机的速度比较大,我这个收油门减速太晚,飞机落地以后速度很快,而且偏出跑道了,在跑道一边的草地上滑行,一下子冲到跑道南头的大水塘,冲到水塘里去了。

  当时我就打开座舱盖,从飞机里面爬出来,我们地面的机务人员就开着拖拉机把我的飞机从泥塘里面拉出来,拉出来以后,脏得很,当时机场有消防车,装着水的消防车把它冲洗一下,哗哗,冲洗干净以后,又拖到停机坪上准备再飞。

  苏联专家再次问我,你还敢不敢飞?我说我敢,于是又上去,再飞。这次飞行比第一次好了,所以下来以后,着陆都比较正常,从这以后,就算你会飞米格-15了。我个人在这个机种上飞了二十七、二十八个小时,就去抗美援朝了。

  第一次抗美援朝是从1951年的1月份到5月份这四个月,这阶段主要是实战锻炼,打小机群,打小仗,在兄弟部队带领下,学会打仗学会指挥。第一次参战,全师击落、击伤敌人十四架飞机,然后就把部队撤下来,撤回到第二线进行休整,改装米格-15。经过三至四个月的改装训练以后,第二次去抗美援朝。第二次抗美援朝的时间大概是1952年的12月,我们住在凤凰城大埔机场,到了前线以后,经过简单的熟悉战场的情况以后,就参战了。

  这次参战和我们第一次大不一样了。我们的主要任务是积极地打击、消灭敌人,来保卫铁路交通,特别是鸭绿江桥、清川江桥,还有水力发电站,这是一个任务。第二个任务就是支援地面部队打击敌人,特别是做好登陆作战的准备。这时候,朝鲜战场的战争形势比较紧张,空战也比较激烈。经常出现大机群作战。在这一阶段,我经常回忆起这样几个战例。

  其中一个战例就是1953年1月16号上午,当时,我奉命担任团的领队长机,带领24架飞机出击。飞机机群起飞后,刚经过鸭绿江,指挥所就通报说:852,(当时我的代号是852号)清川江以南有两批敌机向北飞来。我想,敌人由南向北,我们是由北向南,实际上我们是由西北向东南飞行,基本上是一个对头飞行。这个对头飞行不好打,于是我就想一个办法,就把飞机稍稍地向左转一下,然后向右转弯,迂回到敌人的侧后方,这样从敌人的后面攻击它。所以根据地面通报和我对敌情的判断,我就采取了这种迂回包抄的战术。

  机群右转弯一百八十度以后,刚一改平,这个时候就发现右前方两批八架F-86。我们四个中队,第一中队在最前面,我和第二中队紧随其后,三中队、四中队在我身后,八架F-86正好处在我们第一中队的前下方,我高兴极了,当时就命令一中队:前下方发现敌机,你们攻击,我和其余的两个中队掩护。这时候,我们一中队的中队长,他这个同志比较着急,比较急躁,眼睛瞪得很大,拼命地在找,敌机在前方,在哪里在哪里?怎么找也没有看到?我三次指挥,我说就在前下方多少米多少米,但是他还是没有看到。这时候我就着急了,我说如果再不采取攻击,就会错失战机,让敌人跑掉了。当下我就改变决定,下命令:我攻击,你们三个中队掩护!

  我就加速,把油门加上去,进行机动占位,追击敌人。当我追到敌人后面有四、五百公尺的时候,敌人发现我了,就企图逃跑,向右大幅度急转弯,我也做了一个向右大幅度急转弯,这样他转我转就缩短了距离。距离缩短了,对我更有利,我三炮齐发,一口气按了三、四秒钟,猛烈地射击,我看到打出去的炮弹就像一条火龙扑向敌机。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打飞机,我不知道是不是打掉了。按照过去我看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空战电影,飞机被打掉以后,要冒烟、起火,然后掉下来了。这架飞机呢,只是先打转转,但是又没有冒烟,又没有起火,我就压着它,一直盯着这架飞机,看到它一下子撞在山头上,爆炸起火了。这下我恍然大悟,这架敌机真被我打掉了。

  正在我兴高采烈的时候,敌人从后边开始呜呜地打我了。我一看炮弹、子弹从我飞机肚子右前方冒出去一串,我啪地向左一转,又从左边冒出来一梭子,我往上面一带,敌人又从我肚子下面来了一梭子。我一看,左边的的机翼被打了这么大一个窟窿,飞机负伤了。就在这时候,后面的中队长习建军同志攻击我后面的敌机,他一下子把一架F-86击落了。到这时候,我下命令返航,退出战区,于是部队就安全返航。这一战击落敌机两架。

  我感觉到这一战打得有好处,是什么好处呢?在空中作战,一个飞行员首先要发现敌情,看到敌情,这样你才能够根据敌我的情况,定下决心,决定打法。第二个,一定要有组织、有指挥地投入战斗。你不能说我前面看到敌人了,跟我来,战机回过头就下去了,你把部队甩了,部队怎么办?是顾大部队还是互相协同配合?所以,必须要有攻击,也有掩护。我攻击的时候,敌人如果打我,我的掩护部队要去攻击敌人,这样才能保证战争的胜利。所以,大家就感觉到战术上对头,迂回、包抄,有组织、有指挥的投入战斗。另外,还要机动、灵活、及时处置情况。一中队没有发现敌人,没有攻击,敌人眼看就要跑掉了,你就要适时改变自己的作战计划,重新组织,发动攻击。再有一条,在瞄准射击的时候要瞄得准,打得狠,一下子把它打掉。

  这一仗打胜了,大家都挺高兴,总结经验等等。这是一次战例。

  当时您是当大队长还是……?

  吴胜凯:我是当大队长,我当时在四十五团二大队当大队长。但是,我带的部队是全团的,团里领队,实际上担负着团指挥员的任务,通常都是三个大队的飞机,通常都是二十四架起飞作战。

  另一个战例,我也经常想起来的,那是1953年的2月20号,这次我仍然是团的领队长机,带了二十四架飞机出航。当时,我的部队刚跨过鸭绿江,地面的指挥员就通报,说发现了三批十二架飞机,跨过平壤向清川江方向飞来,说你们到清川江上空去作战,属于搜索拦截他们。地面指挥员的意图就是要我打这一批敌人。当时我想,敌人不会就这一个梯队吧,他经常出动的时候,是东、中、西三路并进或者是夹击。现在我打的是敌人的中路,而且不可能就这么一个梯队。地面指挥员的意图就是要我打这一批敌机。敌人好几路同时出动,兵力肯定比我的多。我要打击敌人,怎么来完成任务?而且,现在我们的飞行又是相向飞行,对头飞行,敌方的速度是每小时近一千公里,那时候战斗出动通常都是每小时900公里,速度差不多,敌我双方加在一块儿就是两千公里了,我带的是编队。如果不注意的话,唰地一下子过去了,根本无法拦截,没办法完成这个任务。

  我正在分析考虑的时候,地面又通报说:852号,敌人后边又发现五批飞机,架数不明,已经过来了。我一想,敌人的第二梯队过来了。果然不出所料,它的意图很明显,用第一梯队来与我遭遇,把我缠住。然后第二梯队大兵力上来,把我包抄、合击,这样对我不利。于是我想了一个办法,首先就把这个情况报告地面指挥所,表明我要打第一梯队。现在要左转一下,要正面避开敌人,对头打不上,我想先左转一下,然后右转弯,一百八十度过来,来包抄、迂回敌人。

  地面指挥员比较满意地答复了,口气也挺好。于是,我就下命令部队先左转四十五度,飞过一两分钟以后,再右转弯一百八十度。当这个机群右转弯一百八十度以后,这个时候我们的方向对准了鸭绿江桥,就发现前面的敌人有三批十二架飞机,正好处在我们部队的一中队的前方,我高兴极了,好得很,当时我就下命令,正前方发现敌机,一中队攻击!

  我们一中队的队长方福堂,对着敌人一个猛攻,也是像我上次一样的,三炮齐放,一下子把敌人的飞机打掉一个。同时,我们一大队的副大队长李世英,你们见过没有?后来在蚌埠十三航校。李世英和他的僚机严齐水,他们两个人对另外两架飞机进行攻击。经过瞄准射击以后,同时把这两架飞机也打掉了。

  这一个猛攻,打掉敌人三架飞机,其余的敌机惊慌失措,调转机头,向海里逃跑。我们的部队乘胜追击一阵,然后我马上下令,整个机群退出战区,返航。这个时候,敌人的第二梯队还没有赶到,我们就把这一仗打完了,消灭敌机三架,前后时间大概不到五分钟,就顺利地退出战场,返航着陆了。

  像类似这样的大机群编队作战,在后来也打过多次,规模很大。6月份有一次空战,敌人出动了一个混合大机群,F-86战斗机九十六架,F-84攻击机七十到八十架,还有两架侦察机,加起来大概是一百六十五架。我是奉命带了两个团,四十三、四十五两个团所有的飞机。兄弟部队原来有三个团,还有四十团,我们六个团加起来有两百架飞机。敌我双方加起来三、四百架飞机,在同一个战区。

  当时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呢?要保卫铁路运输和水库的大水坝,防止水坝被炸。如果水坝被炸,兵工厂都被冲掉了。这一战,我们打敌人的东路,部队都按时到达战区,敌我双方几百架飞机交织在一起,机声隆隆,炮声阵阵,烟云翻滚。各部队都有些战绩。我带的部队虽然只打了敌人一架飞机。但是完成了任务,保卫了目标的安全,把敌人轰炸水坝的阴谋粉碎了。

  朝鲜战争当中,我体会到,一个指挥员,一个空中指挥员指挥的好坏,对这一次空战的胜败起着重要的、关键的作用。我自己有这样的体会。首先,我感觉,作为一个指挥员,第一条,你要把你的部队顺利地带到战区去,投入战斗,这是你的第一个本事。因为我们经常讲集中兵力,歼灭敌人,打歼灭战。如果兵力都在出航的路上分散了,掉队了,那你集中什么兵力?无从谈起。你把你的部队带到战区去,带到一个空域去,这也不是很容易的,几十架飞机编队,两个人走路有的时候还掉队。所以,编队是指挥员的第一责任,但是不容易,几十架飞机,一个大机群,你自己要驾驶好飞机,从前边到后边,要搜索敌情,两个眼睛盯在外头。同时,要照顾好自己的部队,指挥好,哪个编队要高一点,低一点,近一点,远一点,这个不大容易。但是,他必须要做到这一条。

  第二条,我体会到,作为一个空战指挥员来讲,你要优先发现敌人,而且要在最远的距离上发现敌人。我打了这么多仗,担任了这么多次指挥,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我比部队优先发现敌人。通常都在四千到五千米以外,敌机就像一只小小的鸟,或者是比乌鸦还小,有一个黑点,就能够发现它。一发现敌人以后,你才知道敌我关系位置,你才能够下决心怎么打它,谁打它。所以,优先发现敌人非常重要。

  第三,指挥员要有组织地让部队投入战斗。你总不能看到敌机以后就说一句“跟我来”。在陆军打仗的时候,把手枪一举,同志们,跟我冲呀!如果那样做的话,十次恐怕就要十次失败。你自己上去了,把部队甩掉了,部队散伙,没人指挥了,最后你可能被敌人打掉,这是很多人失败得来的教训。所以,我必须在发现敌情以后,组织好部队,有攻击、有掩护。这样,攻击的部队有安全感,无后顾之忧,能够集中精力、集中力量打敌人。当他受到威胁的时候,别人可以支援他,掩护他。这样你才能够有效地消灭敌人,保存自己。

  再有一条经验就是要重视瞄准技术。一开始出战的时候,有很多飞行员看到敌人以后,调过头来就开炮,但是往往没有经验,距离远,瞄不准,所以没打上。我的经验呢,就是对敌人首先有一个占位的问题,要抢占有利的攻击位置,然后进行准确的瞄准,要缩短距离,开炮的时候一定要狠。所以,后来我们这个部队,包括我自己在内,通常都是三炮起发。飞机上有三门炮,两百发炮弹,一起打,一起发射。通常三炮齐发,一个连射的话,就打掉一百五、一百六发炮弹。老实讲,这样的命中率比较高,打得比较狠,敌人中弹以后就掉了。后来,停战以后,总结经验,就把这条经验总结叫做“稳、准、狠”三要素,作为非常重要的经验,写在教科书里、教材里去了。

  您刚参战的时候,比如说没有作战经验,指挥得不好,这种情况有没有发生过?

  吴胜凯:有啊,比如说我第一次参加抗美援朝的时候,第一次参战,我也是二大队的大队长,但是我的大队没什么战绩,其他大队有时候还打下一架、两架,而我没有。我想这是什么问题,我也战斗过几次,但是我都没有看到过敌人。有时候,偶尔听到我的飞行员报告说什么地方发现敌人,但是当我听到报告以后,仔细去看的时候,找不到敌人,看不到敌人,就不好打。

  后来我就研究怎样发现敌人,原来眼睛瞪的很大――在空战当中,如果是急躁,眼珠子必然瞪得很大。眼珠子瞪得很大以后,瞳孔张大了,飞机离得很近了你都看不见,所以必须把瞳孔缩小。就像摄像一样,把镜头缩小,把距离拉长,然后在天空中、云缝里,在阳光底下慢慢寻找,一片一片的搜索,这一片,那一片,上下左右,一片一片地搜索。为了练习视力,我平时在训练过程中特别注意观察,指挥的时候都要观察,有的时候对着太阳看,练自己的视力。没有经验就看不到敌人。所以,我在第二次参战的时候,人家说我是千里眼什么的。

  第一次参战的时候,别的大队虽然打的不多,也毕竟打下来了,您和您的大队一架也没有打下来吗?

  吴胜凯:是啊,因此压力挺大的,会不会说我是右倾啊。同时,我也想,如果我也像有些人那样,到战区以后,看到敌人就把飞机压下去打,什么也不顾,这样来打,部队散了,他也没回来,这也不行呀,所以鲁莽地干是不行。但是,不管怎么说,第一次反正是带着压力,带着包袱回来,到二线进行训练。我这个包袱一直背着,背的时间很长,第一次上去打是1952年的4、5月份撤下来的,到1952年12月,我们第二次去抗美援朝,中间有半年多时间,我总感觉到自己有点灰溜溜的,抬不起头来。但是,我有一条,不能够气馁,我要认真学习,总结和吸取了兄弟部队的一些经验和教训,把别人的经验、教训,包括那些输的经验、教训吸收过来,变成我自己的。

  所以,我第二次参战,是1952年12月,开始我还是二大队的大队长,但是,经常担任团的指挥员任务,带领全团的飞机出动作战。从1953年的1月到6月,这短短的半年当中,我带领部队战争出动了三十五次多,打胜的仗大概有十几次。我所带领和指挥的部队,一共击落敌机十九架,击伤敌机七架,都是美国的F-86。我本人也击落了F-86飞机四架,击伤一架,一共五架。对我个人来说,感觉比较成功。后来,我从二大队大队长,调到43团去当副团长,停战的时候当团长。我在45团带队出动,大概打了有六、七战,取得了一些战绩。我记得当时取得的成绩大概是11∶1。在这种情况下,组织上才决定让我到43团去。当时43团的情况比较严重,第二次上去参战,打了一、两战,自己的损失和伤亡比较大,部队的士气低落,缺乏信心,就不知道怎么样搞了。所以,我去以后,用成功的经验来训练和带领部队,除了政治、思想方面以外,从战术思想上,贯彻积极进攻的战术思想,加强编队,加强作战方法、作战原则的训练。经过了几战以后,把局面转变过来了,最后击落敌人将近二十架飞机,部队转变了。

  总政和空军政治部为了表彰我,给我记了一等功,授予我一等功臣和二级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朝鲜人民政府也授予我三级国旗勋章和二期自由独立勋章各一枚。1992年,我访问朝鲜的时候,金日成首相授予我友谊勋章。我觉得,我虽然在朝鲜战争当中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是来之不易。在空战当中,我也失去了一批战友,胜利和成绩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他们当中,有的是在空战中为了支援战友,保护战友、掩护战友而不顾自己的安危,被敌人击中,最后牺牲了。也有的在飞机受伤,不能飞回基地的情况下强行迫降,比如在朝鲜找一个地方强行迫降。在迫降的过程中,看到下面有朝鲜人民的村庄或者是学校,于是就把机头拉起,然后一头撞在了山坡上,不能在村庄里或学校里迫降,我们45团的范玉祥同志就是这样的。还有的在空战当中,打得很勇敢,击落了敌机,但自己的飞机也负重伤,最后弹尽油绝,飞机掉在大山里,或者大海里,连尸首都没有找到。所以,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经常怀念这批先烈,朝鲜空战的胜利,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他们的牺牲也给我们活着的人留下了一个非常珍贵的血的经验教训,使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更加聪明了,使我们在后来的空战当中不断取得胜利。我在这方面感触非常深刻。

  另外,我想谈到一点,作为我个人来讲,我也是一个幸存者,我也死过好几次,但是没有死掉。从内心来讲,从我驾驶飞机起飞,升上蓝天,跨过鸭绿江的第一天起,我自己就没有想到能活到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天我很可能就牺牲了。为了世界和平,为了祖国天空的和平、安宁,即便是流血了,牺牲了,好像也在所不惜。所以,我带着这种思想,也可以说,我在飞行或者是空战那么长的时间里,我感觉到这是我的一个精神支柱。记得有一次空战,大概是5月,这次空战空前巨大,敌我双方的兵力都很大,部队打完仗以后,机群编队也散了。我自己形成了一个单机。这个时候,我的机头方向正好是对着南朝鲜汉城方向,而六架美国F-86把我夹持、包围了,左边两架,右边两架,屁股后边两架,怎么办?敌人的企图很明显,就是威逼我飞到南朝鲜去。如果不去,我向左转,左边的敌人打我;向右转,右边的敌人打我;向后转,后面的飞机打我。

  情况非常危险。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为了活命,就飞到南朝鲜去,缴械投降,当一个叛徒。另一种可能就是飞回祖国,调过头来飞回祖国,这样也有可能被敌人打掉,葬身于大海。但是,我选择后者,一定要飞回祖国,宁可牺牲了,也要飞回祖国。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忽然急中生智,我要是转弯你就打我,我不转弯,就轻轻用脚一顶,飞机向左侧滑,带着一个侧滑,变成了一个小坡度,大半径的一百八十度转弯,转过来以后,大概对着沈阳抚顺方向,这时我就感觉到我不怕你了,我的机头调过来了,我不怕你的,于是我带着机头继续爬高,向北飞行。敌人掉在我后边,打吧,又远一点,看到离我越来越远,因为它爬高不行,我们的飞机爬高性能比较好,这样飞机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它一看无可奈何,于是乎来个急转,顺着鸭绿江,向南回去了。我一看敌人回去了,我又来了一个倒转,对着机场下滑,准备着陆。刚转过来以后,发动机没油了。没有油,怎么落到机场,我又采取空滑的办法,对着跑道。飞机刚刚进入跑道头外边的草地,有铁丝网,刚进铁丝网,飞机掉到草地上了,在草地上滑行。飞机刚一停,我推开机舱盖,跳到飞机上,站在那个地方,战友们蜂拥而上,一下子把我举起来了。他们说,我们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我说哪儿能呀,我不是回来了吗!大家高兴的,激动得热泪盈眶。

  回想过去的抗美援朝,感慨万千。现在我年岁也大了,但是我感到非常欣慰的就是现在人民空军的建设也是突飞猛进的,革命化、现代化、正规化建设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在党中央,我们党的第二代、第三代领导人的关怀领导下,我相信我们的人民空军在未来反侵略战争中,一定能够打得赢。所以我写了一首诗――

  想当年,体背钢枪,气吐万里云雾。

  而如今,两鬓斑白,笑看鹰群横空。

  我当时到空军来,就是二十岁多一点,长在空军。离休了以后,思想、感情老转不过来,人是离休了,但心还留在空军,想着空军建设的发展强大,也希望空军在未来的战争中,在反侵略战争中,在保卫祖国领空和平安宁的战役中能够打得赢,信得过,过得硬。因此,离休以后,我写了一些东西。一个就是研究世界其他国家空军的发展情况,研究我们空军的情况,写了一批军事方面的论文,有的时候是我和鲁玉同志合作的。第一篇论文就是讲空军指挥员学习现代科学技术的历史使命。第二篇论文是2000年以后空中作战的特点。第三篇论文就是空军的快速反应战略。另外,还写了一些文学方面的作品,先通过这些文学作品,来反映空军几十年的成长、壮大,还有人民空军的英雄本质,写一些电影剧本、电视剧本、小说。其中有《飞将军》、《蓝天情》电影剧本。另外,也有电视剧本,题目就是《叱咤风云的人》,写了一个部队年轻师长上任以后的改革方面的情况。最后还写了一篇中篇小说,题目是《天路在脚下延伸》,电视剧已经拍了,在全国二十多个省市播放了。除此以外,学学画,写写字,搞根雕,这个鹰就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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